第三十七章:芮天放投奔竹溝根據地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因遭受旱災和賴毛燒殺搶奪,很多人淪為難民,流落到驛馬鎮,彈丸之地的驛馬鎮驟然間塞進恁麼多人,狹窄的街道更狹窄了,晚上難民睡在街道兩旁,橫七豎八,稍不留意就可能絆倒行人;白天難民沿街乞討,店家趕走一群又一群。

在衣衫襤褸的人群中,有個與眾不同的人,頭戴禮帽,身穿藍布長衫,最特別的是戴幅墨鏡,在毒辣辣的太陽下,黑亮黑亮。戴墨鏡的人悠閒地在亂哄哄的人群裡溜達。幾個孩子見他穿長袍戴禮帽,知道他是有錢人家,把他圍在中間,伸出黑不溜秋的小手要錢。墨鏡盯著幾個要飯花子看,臉上閃現出僵硬的笑容,將摺扇合成一根棍,高高舉起來,對著小髒手敲幾下,“給!錢!”要飯花子四散跑開鑽進人堆裡,嘴裡罵道:“老憋一,老憋一。”墨鏡扎好架勢裝作攆打,小叫花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墨鏡漫不經心地轉悠到集市,好像是買東西,問問黃瓜的價錢,掂掂雞蛋的分量,烏黑鏡片後面那雙眼睛並沒有看雞蛋。一位年輕女傭挎著菜籃子走進菜場,墨鏡裝得沒事的樣子,有意無意地挪到女傭身後。女傭扭頭看見墨鏡,似乎很害怕,往一邊躲閃,墨鏡被人撞了一下,身子趔趄,花生米大小的紙蛋順勢摞進菜籃子。女傭眼明手快,挪動上面的莧菜,遮掩住紙蛋,扭身走了。

女傭是曲靜幽的跟局明月,明月恭順地站在曲靜幽門前,舒緩悠揚的《漁舟唱晚》樂曲撲面而來,明月招呼一聲,箏聲戛然而止,得知裡面沒人,才進去。曲靜幽走過來,拉著明月的手悄聲問:“貨拿到沒有?”明月嫣然一笑,掏出紙蛋交給曲靜幽。曲靜幽笑笑,明月抽身退出來,站在門口望風。

曲靜幽迫不及待地展開紙蛋,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老鷹飛進樹林間,狂風吹開一道縫,塔頂呼呼冒白煙,星星照亮一片天。”這是暗語,意思是明天一早維持會長應會瑧陪同老婆去驛馬鎮北七里的大悲閣燒香,趁機幹掉他。應會瑧出任驛馬鎮治安維持會主任,幫助賴毛殘害中國人,百姓對他恨之入骨,竹溝方面早就想除掉他,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這次是好機會,必須馬上把這個重要情報送出去,剷除罪大惡極的傢伙,震懾執迷不悟的二狗子。

那位戴墨鏡的送信人是黃谷隊副隊長宋鎖。黃谷隊是維持會下屬的武裝組織,替日本人賣命,維持驛馬鎮治安,鎮壓抗日力量,宋鎖是共產黨打入黃谷隊的臥底。宋鎖是驛馬鎮最早的中共黨員,參加朗山暴動,起義失敗後,隱姓埋名逃到外地,幾年後回到驛馬鎮,但黨組織被破壞了,只好去鐵路上當搬運工。又過幾年,聽說王老漢在山裡拉起隊伍,去尋找了幾回,沒找到。抗日戰爭爆發後,國共合作,宋鎖去竹溝要求參加抗日獨立團,王老漢讓他留在驛馬鎮,能發揮更大作用,他服從組織安排,頂著二狗子的罵名為黨工作。與曲靜幽接觸後,發現她有進步傾向,把她引向了革命道路。曲靜幽又向明月和石柱宣講革命道理,把他們改造成革命者。為了不引起懷疑,宋鎖盡可能少去慶元春,情報都是透過明月傳遞。

曲靜幽沒幹過這麼重大的事,為掩飾不安,重談《漁舟唱晚》,但彈起來雜亂急促、飄搖無根,無心再彈奏下去。她把石柱叫來,讓他一定把情報送出去。當天晚上,豫南抗日獨立團得到情報,連夜派人埋伏,剷除了這個民族敗類。應會瑧的下場大大震懾了二狗子,給駐紮在驛馬鎮的賴毛一個沉重打擊。應會瑧死後,賴毛讓維持會副會長路甲榮當會長。

走上革命道路的曲靜幽不想在驛馬鎮待下去,向竹溝方面提出請求,要求參加豫南抗日獨立團,竹溝傳回信說,現在還不能去,驛馬鎮是共產黨抗日力量薄弱的地方,讓她堅持下去。

在艱苦卓絕的鬥爭中,曲靜幽一天天成熟了。

邱林青對韓秀雯一片痴情,但韓秀雯卻對邱林青恨之入骨。那天,曲靜幽給應會瑧打個電話,說是發現土匪頭目,黃谷隊樊守操隊長不敢怠慢,急忙命令副隊長宋鎖帶領人馬去追趕土匪。宋鎖帶領十幾個荷槍實彈的士兵出了大院,跟著石柱轉了幾條街,卻沒有抓住邱林青。曲靜幽恨得咬牙切齒,邱林青這個王八蛋毀掉了她的前程,毀掉了她的幸福家庭以前的韓秀雯死掉了,連同她的理想也死掉了,代之而起的是曲靜幽和曲靜幽式的渾渾噩噩的生活,先前和同學們討論的共產黨、國民黨、救國救民以及抵制日貨的往事,全成了泡影……但瘋狂和滿足過後,潛藏在內心深處的理想又跳了出來,她不甘心醉生夢死地生活下去……她也有過片刻的快樂,就是應會瑧能夠欣賞她的藝術才華,但她鄙視他的卑躬屈膝,喪失民族氣節,枉為男子漢。不過,她與應會瑧交往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藉助他的勢力除掉邱林青,報仇雪恨。她曾讓應會瑧派人去牛蹄莊打聽邱林青,得到的回答是牛蹄莊沒有邱林青這個人。其實,應會瑧就沒派人打聽。慢慢地她悟出來了,應會瑧在敷衍她,哄騙她,把她當玩物,經歷了太多坎坷的她成熟了,厭倦了醉生夢死的生活,她苦苦思索,苦苦掙扎……這時候,宋鎖出現了。宋鎖跟隨應會瑧剛來的時候,曲靜幽就注意他了,覺得他說話做事有思想有主見,卻不明白為啥甘當二狗子,有時候她藉口不想麻煩應會瑧,有意與宋鎖多接觸,慢慢地才發現,他遠不是她想象的那麼簡單。一次,應會瑧派幾個狗腿子去請曲靜幽,幾個要飯花子見她從車上下來,搶上去要錢,後面的叫花子往前擠,把最前面的叫花子擠到了她身上,潔白的新上衣弄上一片汙漬,曲靜幽不高興了,狗腿子們拿槍托砸叫花子,一個叫花子被圍在當心,雙手抱頭躺在地上求饒,恰巧宋鎖路過,上前勸解。狗腿子不服氣,宋鎖說:“算了,讓他們走吧,曲小姐的損失我來賠。”狗腿子瞪一眼宋鎖,滿臉盛氣凌人,“你賠,賠得起嗎?這是我們會長從大上海高價給曲小姐買回來的,這件衣服夠這幫叫花子吃半年。”宋鎖毫不客氣地對狗腿子說:“你說咋辦?就是把要飯花子打死,曲小姐的衣服還是髒了。”宋鎖手下的黃谷隊員紛紛拉開槍栓,對準狗腿子。曲靜幽已經消了氣,上前勸解:“算了,算了,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動刀動槍。”曲靜幽覺得宋鎖有同情心,對他有了好感。有幾次,宋鎖替應會瑧來送東西,曲靜幽留下他閒聊,發現他和自己上學時的思想相似,談得來。

韓秀雯在開封上學時,她的一位老師思想進步,常給學生傳授共產主義知識,她的思想有了轉變。後來有人出賣了老師,警察逮捕了老師和部分學生,她沒在學校,躲過一劫。雖然她沒有參加過共產黨領導的活動,卻喜歡看這方面的書籍,覺得這些學說講得頭頭是道,符合中國的實際情況。她曾經想去竹溝,但沒有人引薦不敢貿然行事。當她發現宋鎖的觀點與自己有相似之處時,沉睡在心底裡的激情再次被激發出來,她謹慎地試探過幾次,覺得宋鎖有進步傾向。同時,宋鎖也在試探曲靜幽,得知她的經歷後,偷偷送一些書籍給她看,因為曲靜幽的特殊身份,沒有人懷疑她會信仰共產主義。

有了共同的思想觀點,曲靜幽對宋鎖的看法改變了,甚至閃現過將自己的終身託付給他的想法,趁沒有人老珠黃給自己找個退路。吃一塹長一智,成熟後的曲靜幽再不魯莽了,她把想法埋藏在心底,反覆思量,就是自己願意,宋鎖會不會願意?能不能接受她的妓女經歷?

妓女是驛馬鎮的一大特色,名揚遠近,想入非非的男人進城趕集,常常從三民街走一趟,看看馬班子的俊俏模樣,不花錢飽眼福,聽聽她們挑逗的話語,也算一種享受,因而三民街從早到晚人來人往。三民街兩旁的花窯一個挨一個,花枝招展的馬班子站在門前擠眉弄眼、搔首弄姿,誘惑行人,一旦上鉤就把他們兜裡錢收拾乾淨,凶神惡煞的打手將他們攆出門外。鄉下人自知理虧,只好忍氣吞聲。

正是中午時分,天氣炎熱,三民街上行人稀少,一位戴草帽光脊樑扛扁擔的小夥子慢慢地走,漫無目的地朝兩邊張望。閒得無聊的馬班子見有人過來,臉上堆起笑容,捏起嗓子嬌聲嬌氣地說:“喲,這位大哥,進來坐坐,涼快涼快。”戴草帽的小夥子聽見有人叫,瞥一眼濃妝豔抹的馬班子,心裡咚咚跳,不敢搭腔,加快步伐往前走。馬班子立直身子,將手帕往前揮揮,浪笑道,“喲,這位大哥,進來坐坐有啥哩,我是老虎吃了你不成?”小夥子走得更快了。馬班子一看就知道小夥子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不屑一顧地瞪起眼睛,“哼,想嚐鮮還沒蛋子①,哼,土包子!”坐在門口裡面的馬班子聽到譏笑聲,紛紛從屋裡走出來看笑話,輕輕搖動手裡的團扇,浪聲浪語地挑逗小夥子:

“喲,這位小夥子長得不錯呀。”

“你看他臉蛋多嫩,八成還沒開過苞哩。”

“說不定還沒見過稀罕東西哩。”

“喲,進來吧,小兄弟,嚐嚐鮮,保準來了這回還想下回。”

“妹妹,你把他拉過來呀,小夥子嫩著哩,一掐一股水。”

“傢伙一定硬得像棒槌,保管讓你騰雲駕霧。”

“只怕你們三個也伺候不住他哩。”

小夥子面紅耳赤,脊樑上冒出明晃晃的汗珠,快走變成了慢跑,沒提防腳底下絆住了石頭,摔倒了,扁擔甩出幾步遠,草帽掉落在地上,身後傳來笑聲。他狼狽極了,伸手去拾草帽,不料被馬班子搶在手裡。小夥子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給、給我的帽子。”馬班子嘻嘻地朝小夥子淫笑,眼睛死盯著他胸前隆起的兩疙瘩肉,“想要帽子嗎?”

“嗯。”

“哪兒想,上邊想還是下邊想?”

“給我帽子。”

“進來坐坐,馬上還你。”

小夥子伸手上去抓,那位妓女刁鑽地把帽子一旋,飛到了同伴那裡,小夥子慌忙跑過去,帽子又飛走了,從一個妓女手裡傳到另一個手裡,飄飛進花窯裡去了。小夥子站在門口不敢邁步,索性不要草帽了,拾起扁擔離開。妓女見小夥子老實好欺,呼啦圍過去,連拉帶扯往屋裡推,有人還解他的褲腰帶。小夥子急了,使出渾身氣力掙脫,妓女們像糨糊黏在身上,甩不掉。小夥子猛擰身,肩膀上的扁擔掃住了身後妓女的頭,妓女大叫一聲躺在地上不動彈了。妓女齊呼亂叫:

“不得了啦,打死人了!”

狹窄的三民街被圍得水洩不通。正睡午覺的老bao聽到呼喊,氣勢洶洶地帶領打手跑出來,把小夥子圍在當心。小夥子結結巴巴辯解說,不是故意打死人的。但沒人相信,幾個打手像瘋狗一樣,衝上來搶扁擔,小夥子見勢頭不對,匆忙鑽出人群,想跑。瘋狗們號叫著搶上前,有的擰胳膊有的扯衣服,把小夥子牢牢抓住。老bao像豬一樣肥,肚子撅得如八個月的孕婦,臉上肥嘟嘟的,比豬屁股肥多了,氣勢洶洶地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山窮水盡的小夥子只會重複一句話,她們先搶我的草帽,我不是故意的。正鬧得不可開交,人群外圍傳來響亮的聲音:“咋啦,咋啦!”眾人回頭看,一個戴墨鏡的人帶領士兵走過來,肥豬老bao走上前笑嘻嘻地說:“喲,是宋隊長呀,好久不見了,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是不是把姐妹們給忘了?”宋隊長板著臉問咋回事。肥豬搶上前說,鄉下土包子想逛窯子,沒錢還打死了窯姐。宋鎖沒理會老bao,從墨鏡後面打量小夥子,只見他憨厚老實,滿頭大汗,汗珠子淌下來蜇得睜不開眼,瘋狗們鬆開後,他才騰出手擦汗珠子。小夥子身上鼓起結實的肌肉,一看就知道是下苦力的人。見有人搭話,小夥子彷彿撈到一根救命草,連忙解釋。宋鎖知道,這是窯姐們使的詭計,他摘下眼鏡,臉色沉下來,走到小夥子跟前說:“二楞子,幾年不見長成恁大個小夥子了。”小夥子愣愣地望一眼宋鎖,含含糊糊地點點頭。

沒等小夥子回答,宋鎖嚴厲地接著說:“我讓你進城去常備隊找我,你咋跑到這裡來了,這是你去的地方嗎?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樣子,啥能耐來這地方?學不成好東西!”打手們見宋隊長認識小夥子,悄悄溜走了。“你認識他?”肥豬殷勤地賠笑臉。“這是我本家侄子,託人捎信讓我給他謀個差事,我約莫著這孩子該到了,就是不見人影,沒想到跑到這兒來了。”宋鎖重新架上墨鏡,掏出炮臺香菸別到嘴上,肥豬一揮手,打手忙上前點火,宋鎖吸一口吐出來,煙氣噴到肥豬臉上,像驢屎蛋子上下了霜,“我等不及了,帶幾個弟兄出來找,我想著他就到這兒了,果然在這兒。”宋鎖惡狠狠地瞪一眼小夥子,“哼,在家就不往人上混,狗改不了吃屎,回去看我咋收拾你!”說到氣憤處,伸手準備打二楞子,幾個打手連忙拉開。

八面玲瓏的肥豬再不敢狂妄,嘻嘻地堆上笑容說:“喲,宋隊長,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嘿嘿。”常備隊員們晃晃手裡的槍,馬班子和打手們嚇得逃回花窯去了。宋鎖說:“我這個侄子沒有進過城,狗屁不懂,光會惹禍。”肥豬陪笑說:“論說起來,他是宋隊長的親戚,理應給宋隊長面子,可他打死了人,人命關天,我可做不了主呀。”小夥子反應過來,機靈地叫一聲:“叔……”

宋鎖怒氣未消,申斥說:“哼,回去非扒了你的皮。”

“宋隊長,你看,人命關天,不是小事……”

宋鎖摘下墨鏡,逼視老闆,“咋,不給面子?”

“不敢,不敢,小夥子光天化日之下打死人,警察局譚局長追究下來,我可不好交差呀。”

“咋,想拿譚局長壓我?”

“不敢,不敢,不過——總不能讓兇手在眼皮子底下跑掉吧?”

“你不用管,譚局長那裡我去說。”

呼啦,士兵拉槍栓,肥豬的聲音慢慢弱下去。宋鎖命令把二楞子帶走。肥豬老bao還想糾纏,見常備隊員凶神惡煞的樣子,張張嘴不敢再說了。地面上曬得滾燙,裝死的窯姐被烤出一身汗,再裝不下去了,偷偷溜一眼宋隊長,一骨碌爬起來,逃回花窯。宋鎖對著窯姐的背影說:“別走,上警察局見譚局長,把事情說清楚。”肥豬笑嘻嘻地說:“宋隊長,自家人好說、好說。”

闖禍的小夥子是芮天放。

邱林青在牛蹄莊為師父守孝,過了“五七”,他到師父墳上磕三個頭,和芮天放一起回去了。失去家人和師父幾個最親近的人,邱林青傷心欲絕,更加思念韓秀雯,向大架子請求去驛馬鎮尋找韓秀雯。賽秦瓊見他消瘦的樣子,打心眼裡心疼好兄弟,讓芮天放和大夥計陪同他去。到了離驛馬鎮十幾裡的劉閣,他們把馬匹寄存到幹店裡,買了兩擔柴,小白鶴挑一擔,芮天放挑一擔,大夥計扮作要飯的遠遠跟在後面。芮天放挑百十斤的擔子吃力,走兩三裡地就要歇歇。走到練江河,芮天放去河邊洗臉。幾個月沒有下雨了,寬闊的河道裡只剩下中間兩三步的水面,他顧不得骯髒,捧起河水洗臉,嘴唇乾渴得難受,又捧起水停在面前猶豫片刻,張嘴喝下去了。小白鶴在樹蔭下看見了,不讓他喝。芮天放乾渴難耐,捧起渾濁的河水喝下去,忽然難受起來,又吐了出來。小白鶴埋怨說,不讓你喝你偏喝。芮天放強裝笑臉說,沒事。突然,他被死屍絆一跤,一群蒼蠅轟飛起來,他嚇得驚叫一聲,跑開了。這時候,從小河對面走過來一個人,牽著皮包骨頭的黃牛,小白鶴和他搭話,那人說,一大早,他牽著牛去集市上賣,路過這裡,看見這個人餓得走不動了,牽牛人也餓得沒有力氣,二人坐在河邊歇息,老牛在河灘裡啃乾草,拉下一灘稀屎,牽牛人實在餓急了,就過去捧起地上的稀牛屎喝幾口,讓那人也喝。那人搖搖頭,沒有喝。牽牛人走了,到集市上等了一上午,沒有人問價,饑荒時節,連命也保不住,誰還有錢買牛?牽牛人回來路過這裡,再看那個人,已經餓死了。芮天放聽了牽牛人的話,心裡難受。他要過飯,知道餓的滋味不好受,再看看瘦得皮包骨頭說話有氣無力的牽牛人,頓生憐憫,從柴擔頭上解下布包,拿出窩窩頭,遞過去。牽牛人十分感激,跪下來磕幾個頭,捧到鼻子前聞聞,捨不得吃,脫下滿是汗漬的短袖衫,包起來。芮天放問他為啥不吃,他說要帶回去給老婆孩子吃,一家人三天沒吃飯了。芮天放索性又掏出兩個饃給他,牽牛人千恩萬謝,直到他們走出老遠還站在那裡。

芮天放回想起與奶在一起的日子,傷心襲上心頭。奶和牽牛人一樣,討到手裡的饃捨不得吃,帶回去給孫子吃,要不是奶,他早就餓死了。那年冬天,大雪封門,芮天放和奶蜷縮在四面透風的破草屋裡,三四天沒吃東西了,芮天放餓得哇哇叫,為了能讓孫子吃上一口飯,奶拖著三寸長的小腳出門討飯。奶把孫子蓋在被窩裡,千叮嚀萬囑咐,奶不回來不要出門。孫子哭喊著不讓奶走,奶說要不出門兩人都得餓死。天放很聽話,坐在被窩裡不動,渾身冰涼,餓得難受,隔一會趴在麻袋片門簾後面看看。到了天黑奶也沒回來,他嗷嗷大哭。哭久了沒有力氣了,迷迷糊糊睡著了,一睡著也不餓了。奶常說,床是一盤磨,睡著就不餓。不知道啥時辰了,他醒過來,奶還沒有回來,他幾乎絕望了,不祥的念頭充滿頭腦:奶不要他了、摸迷路了、掉進雪窩裡爬不上來了……天麻麻亮的時候,奶回來了,從上到下裹著厚厚的雪,膝蓋以下全溼透了,孫子撲到奶的懷裡失聲痛哭。奶用冰涼的手撫摸著孫子的頭,勸慰說別哭了,奶給你帶了好吃的。奶從懷裡掏出幾個饃頭,大的比拳頭小,小的比核桃大。他狼吞虎嚥地吃下去三個饃頭,喝了一碗冷水,這時候才想起來問奶吃了沒有。奶沒回答,說剩下兩個饃頭明天吃。吃了饃頭的孫子讓奶也睡覺,拉奶的手的時候,感覺手上有些黏糊糊的,還有股醒味,湊著雪光看看,是血。他再三追問,奶才講出事情的經過。一個穿著毛皮大衣的富人為了取樂,坐在門樓下面往雪地裡扔饃頭,讓奶和狗爭搶,狗吃飽喝足了,沒有興趣和奶爭搶,富人就打狗,把饃頭往奶身上扔,讓狗躥過去搶。為了搶饃頭奶拖著小腳拼命地和狗賽跑、和狗搶饃,從狗嘴裡爭奪救命的饃頭。用命換來的五個饃頭,奶一個也沒舍得吃,餓急了就湊上去聞聞。那年冬天,奶死了,芮天放獨自要飯的生涯開始了

到了驛馬鎮,三人往城南柴火市走去。柴火市裡賣的有山柴、有木柴,也有禾柴,生意冷冷清清,賣柴人餓得東倒西歪,沒有力氣說話,在柴擔後面躲避毒辣辣的日頭。管理柴火市的行戶坐在牆根下涼快,半人多高黑明發亮的大秤豎在旁邊,十分顯眼。以前,行戶拿著大秤跑前跑後,有成交的生意行戶就去過秤,從買主那裡收取一角錢儲備票,一天下來也能賺五元八元。饑荒讓糧食價漲得驚人,其他東西落得驚人。偶爾有個買柴人進來,立即圍上一群賣柴人,哪怕一擔柴換回半個饃也有人願意幹。上次小白鶴在驛馬鎮差點掉腳子①,這次不敢輕舉妄動,守在柴火市,讓芮天放去三民街打聽韓秀雯。沒有逛過窯子的芮天放第一次到三民街,就被奚落捉弄,差點被關進警察局。

宋鎖將芮天放帶到一家飯館,讓手下人站在門口放哨。宋鎖看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問:“看樣子你不是嫖客,為啥要去哪裡?”芮天放低下頭不敢吭聲,不明白連狂妄的花窯老闆都怕的隊長為啥要救他,要是以前被人搭救,他會十分感激,連根帶底把來意倒出來,現在的芮天放學精明了,翻來覆去想對策。憋了一會,他臉色通紅地說:“我是西山裡人,賣了柴火想買包鹽,不知咋弄的摸到那條街上去了。”宋鎖站起身圍著芮天放走兩圈,芮天放被盯得脊樑冒冷汗,反覆揣摩,不應該有破綻,身邊的扁擔就是賣柴火的扁擔,兩頭鑲有鐵皮尖,一拃長,方便扎進柴火裡。宋鎖盤旋到芮天放後面,突然扯開芮天放的白布褂子,伸手一摸,“哼,賣柴火的?想哄騙我?啥樣的人我沒見過?憑你那兩下子想蒙過我,還嫩點。”

“咋,你憑啥說我哄你?”

“就憑這。”宋鎖拍拍芮天放的肩膀,沒有硬繭,軟乎乎的,今天咬牙挑一擔柴,肩膀上磨出一道血痕,紫中帶紅血絲。

“以前都是俺爹賣柴,這幾天俺爹病了,讓我砍擔柴來賣。”

“哼,說得輕巧,既然是西山人,不會沒有幹過農活,你手掌裡連硬繭都沒有,分明說瞎話。”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俺爹不讓我幹活,怕年齡小累傷了。”

宋鎖抓住芮天放的右手摸摸,猛然甩開,低沉而有力地說:“你是玩槍桿子的!”這話讓芮天放渾身震顫,好似三九天一盆冷水澆下來,弄不明白他為啥要救自己,更不明白他為啥說自己是玩槍桿子的,這個宋隊長太厲害了。芮天放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辯解,只能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就是西山的,老老實實的種地人。”宋鎖呵呵一笑說:“小夥子,不要蒙我了,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我就是西山的。”芮天放嘴上硬,心裡卻咚咚跳。“你還是使雙槍的傢伙。”宋鎖不緊不慢地賣關子。這句話徹底打垮了芮天放,再沒有力氣反駁,身子一彎洩了氣。看看小夥子無話可說,宋隊長才得意揚揚地揭出謎底,“你的食指、拇指和虎口都有硬繭,只有玩槍桿子的人才有,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不是賣柴火的。”宋鎖轉到桌子前面,倒上兩碗茶,推到芮天放面前,“老實說,幹啥的?”

“我,我,是沘水縣張旅長的手下……”

“你不是張旅長的人!”

“你咋知道不是?”

“你的一舉一動不像軍人,老實說,你是二狗子吧?”

“不,不,我不是二狗子,我是中國人,打死我也不當二狗子,不做對不起祖宗的事。”

“好,有骨氣,就憑這句話,我敬佩你。你實說吧,不要怕,我不為難你,我是中國人,你要是願意,咱們一起幹。”

芮天放怕連累小白鶴和大夥計,不如主動承認,要殺要剮看著辦,他說自己是銅峰杆子,參加過朗山會戰,親手打死過賴毛,這次來驛馬鎮想踩盤子,準備串蔓子①、串非子②,為防止賴毛報復做準備。芮天放一說是銅峰的,宋鎖對他立即有了好感,他在銅峰當過肉票,山寨裡沒難為他,他進一步試探,芮天放把山寨裡情況說得頭頭是道,宋隊長斷定他真是銅峰杆子。朗山會戰後,驛馬鎮的賴毛撤走了,據可靠情報,最近賴毛準備再次佔領驛馬鎮,正好可以利用這個間隙擴充套件地下抗日力量。宋鎖問芮天放願不願意跟隨自己打賴毛?芮天放想,先應承下來再說,等瞅準機會再脫身。朗山會戰時,驛馬鎮賴毛奉命增援朗山,鐵路被破壞,公路被挖斷,汽車、摩托車派不上用場,賴毛和黃谷隊人馬只能從山間小路進發,途中遭到國民黨九十二軍伏擊,只好縮回驛馬鎮。會戰結束後,賴毛在豫南的勢力遭受重創,朗山賴毛全軍覆沒,只留下驛馬鎮一個孤島,不得不退出驛馬鎮。賴毛退出去以後,維持會長路甲榮被搶斃,黃谷隊長樊守操畏罪潛逃,宋鎖沒幹過壞事,還帶領幾個親信焚燒過賴毛在北關的糧倉,為抗日出過力,免予追究責任。清除了死心塌地為賴毛賣命的二狗子,黃谷隊改為常備隊,由上面派來的人當隊長,宋鎖仍當副隊長。

芮天放跟隨宋鎖當了常備隊員,宋鎖給他講了不少革命道理,便打消了脫身念頭,後來成長為優秀的遊擊隊員。(未完待續)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熱門小說
宇宙職業選手明克街13號我有一劍唐人的餐桌7號基地不科學御獸神印王座2皓月當空光陰之外深空彼岸神秘復甦
相關推薦
木葉之最強核遁星脈戰神女博士的被婚生活在中原行鏢的日子夢迴九六水火中原一世劍仙都市之修真殺手我的體內有個神明超能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