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南海之濱,不只有陽光、沙灘,椰林和奇形怪狀的礁石,還有連綿十幾裡的白色世界沿海居民們曬鹽的鹽場。因為朝庭實行鹽的專賣,不許民間私自賣鹽,這讓鹽成為一個非常特殊的商品。鹽不光是大明朝國庫的重要稅源,同時也是支撐南糧北運,支撐西南駐軍和控制土司,鞏固朝庭對邊疆地區統治的重要工具。在北方,透過鼓勵商人運糧到北邊軍事重鎮換鹽引,宣府、大同、榆林、寧夏等地駐守長城的軍隊,才有了足夠的糧食供應,而參與到此事中的鹽商則發了財。明清兩代中國最為強盛的商邦晉商,便是在北方鹽與糧的倒騰過程中崛起的。在南方,鹽則是打壓叛亂少數民族的武器,一旦發現有哪個村寨不安穩,朝庭便會以斷鹽威脅。
身處南方沿海的當地人,比如王鹹鵬、鍾斌甚至劉香,或許都看不出鹽在整個國家格局中的戰略意義,但是像宋應星這樣知識廣博、交友廣泛的人,以及曾長期在北方軍中供職參謀的南方人孫愉可,卻能感受到鹽對天下格局的撼動能力。當他們隨著黃子琦一道踏上雷州地方,在一處鹽場外海登陸的時候,這種感受便更加明顯了。
“大人,此地灘塗廣闊,日照強烈,同樣一片鹽田,若是看護得精細一些,產鹽量比淮地鹽田高數倍不止啊!且日照如此之盛,若再輔以更好的熬鹽工藝,這裡的鹽質量也能更好!”宋應星是技術型人才,心懷百姓生活,更多想的是曬鹽、煉鹽的技術,以及怎麼讓老百姓吃更好更便宜的鹽。
孫愉可是標準的“壞人”,總是把一切東西都當成殺敵制勝的利器,“大人啊,如果我們將此地的鹽,運往欽州、思明,再藉助大人收留的苗瑤族人勢力,將鹽低價銷往桂、滇、黔乃等番民居住村寨,保障供應,只鹽這一項,便可令大人收取幾省數百萬番民人心,且破了朝庭以鹽制番的策略啊!”
盤金成沒有跟來,苗人首領藍天勇被黃子琦帶著一道,來拓展視野,看著眼前望不到頭的鹽場,藍天勇心中堵得慌。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朝庭認為僮苗瑤各族有鬧事嫌疑,便斷了各寨供鹽,他都記不得有多少次,因為家中無鹽,女人們只能熬樹葉、慮泥土來取鹹鹵,加入飯菜之中,以補充鹽分。更有貪官和奸商相互勾結,即使各寨不鬧事,也常以“缺鹽”為藉口,要挾各寨,不斷抬高鹽價,弄得各族百姓,飽受盤剝,苦不堪言。“真是一堆狗官和黑心奸商,就在雷州便有如此大在鹽場,卻總告訴我們缺鹽,鹽要漲價。這哪是缺鹽,這他娘是缺德啊!”藍天勇破口大罵。
“唉,何止缺德,他們簡直喪盡天良。明明各省各地,需鹽無數,而雷州有鹽場上千頃。可是,朝庭,三司和奸商們,卻告訴我們,鹽不好賣,持續壓價,還不讓多煉,不讓私賣。”來迎接眾人的王鹹鵬對內地缺鹽之事有一些瞭解,但他更熟悉雷州鹽場,工人被盤剝的慘狀,“上好的鹽,賣到內地,奸商們一斤售一分到兩分銀,可是,給鹽場工人的採買價,卻是一文錢都不到。他們獲利十倍不止,可是雷州鹽場工人們,卻是衣不蔽體,衣不裹腹。更有甚者,常有諸王府中來人,假傳朝命,收鹽卻不給酬勞,稱之為鹽賦。可是,這些鹽卻並非交了朝庭府庫,低價售與百姓,還不是被諸王府私下高價賣到各地營利。王府、官府、奸商,兩頭盤剝,個個得成鉅富,可憐百姓們,生計日漸淒涼。”
黃子琦聽了這些,心情沉重,一時不知如何回應。抬頭望向前方,卻見一簇簇低矮窩棚一般的房屋,橫亙在原野之中,便問道,“那遠處的低矮棚屋,便是沿海鹽工居處?”轉過頭看著王鹹鵬神情默然,這答案不言自明了,黃子琦心情更是不好,拍拍王鹹鵬的肩膀道,“走,我們過去看看!”
“大人,那一帶骯髒汙穢,還是不去為好!”王鹹鵬低聲勸道。
“無妨,王大哥,不論那裡多麼骯髒,我們都不會嫌棄的,相反,我們治下之民,居處越是骯髒汙穢,我們越是要去察看,要為之羞愧,為之焦慮,要儘快想辦法解決這些問題。”黃子琦一邊說,一邊領著眾人向那邊走去。雖然天放晴了幾日,但道路依然很泥濘,黃子琦拒絕騎馬,與一眾人步行。走到近處,才看清這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村計,村外小溪,汙水橫流,臭氣熏天。村頭破敗棚屋間隙,有一些小孩子在玩耍,不論男孩女孩,都只穿著一條小短褲,其他地方不著片縷。就是這小短褲,還有幾個人都是破破爛爛的,甚至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小短褲已經破得擋不住應該擋住的地方了。所有孩子,透過滿身泥濘,都看看得出來,一個個黑不溜啾的,皮膚也非常粗糙,很明顯是長期裸露在陽光風雨下,才會如此。
“大人,這些孩子們,一年到頭,能有條小短褲便不錯了。好在雷州不冷,不論冬夏,他們尚能出來玩耍,若在北地,到冬天他們恐怕挨都挨不過去!”王鹹鵬見黃子琦皺著眉頭看著這些孩子,急忙湊過來解釋道。
黃子琦沒有說話,也沒有去找那一群停住了遊戲,愣愣地看著眾人的孩子們,他怕自己情緒失控。沉默著繼續踩著泥濘往裡走,卻一路聽得不少人在屋裡咳嗽,黃子琦想要進一個窩棚裡去看,卻被王鹹鵬堅決擋住了,“大人不可,這幾家人,都得了肺癆,會傳染!雷州一帶,肺癆病人甚多,每每爆發,便害得人心惶惶,最近這一帶,明顯又有爆發之勢。”
藍天勇也勸道,“大人,雖然你愛民如子,不忍百姓受苦,可是也不要輕易涉險,尤其黃大小姐不在本府,萬一大人或我們一行人中有人染病,互相傳染,那可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