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還是不能接受,就這樣把鎮南關外,一個非常有戰略價值的地方放棄,這裡離鎮南關雖然不遠,可是易守難攻,如一把楔子插在黎朝北部群山之間,將剛被黎朝奪下的西部,和莫氏殘餘勢力仍未清除的東部,給割裂開來。從更長遠的角度來看,袁承志甚至想到,如果有朝一日,大明與黎朝發生了衝突,這個楔子居高臨下,可以直插向諒山,諒山一下,黎朝核心地區便無險可守。
他覺得自己必須再勸勸黃子琦,“大人,同登這地方太重要,不過輕易放棄。這裡進可攻,退可守,既是擋住敵人的屏障,也是未來進攻對方的利刃啊。”
黃子琦對他的小九九,根本不用猜,兩個人處熟悉了,也不用拐彎抹角地藏著掖著說話,“承志,你其實更多想的,是我們這樣做,對不起大明吧?”對於這些骨子裡就浸透了對皇家忠孝仁義思想的人,你不可能短期改變他,只有讓他自己覺得痛了,他們才會醒悟。
袁承志被說得臉一僵,紅暈迅速在臉上蔓延,這個土司大人,咋就不含蓄點,抽象點呢,不過既然這樣直接說出來了,而且黃子琦也沒有生氣的意思,那就索性明說了吧,“確實是為大明著想,如大人所言,一旦放棄這裡,鎮南關那裡要守住,壓力將非常大。觀大人意思,也沒有想替大明守鎮南關的想法,這兩道屏障一去,廣西腹地便等於被撕開一個口子,大明危矣。成祖、世宗時期,曾兩徵安南,重新將安南納為郡縣。大明若此次平定內亂,除滅建州賊人,定還會再徵安南。漢唐故郡,又豈能一直當作外國。所以大人啊,我們不但是要為大明守一道屏障,也是為未來大明守一把徵安南的利劍啊。”
黃子琦不忍心打擊這個比自己還理想主義的人,也不好告訴他,他的大明沒幾年好折騰的了。不過,為了讓袁承志更清楚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大明是怎麼樣的,大土司想法有點改變,“承志,咱們的糧草、彈藥還能支撐多久?”
“彈藥的話,如果我們只在這小山頭堅守,估計可以堅持四天以上。糧食有點麻煩,能堅持三天就不錯了,主要是晚上至少也有一半多人得堅守,得多開幾頓飯,不然兵士們體力難以維持。”
“三天,三天。”黃子琦喃喃著,又看了看周邊的形勢,然後點點頭道,“這樣吧,承志,如果他們不再瘋狂進攻,我們就再等三天才突圍。想來,他們往這個方向增兵的可能性也不大,地方就這麼大,他們一時攻不上來,來再多人也展不開。我判斷只要我們不是餓著肚子,突圍並不難。就是每延遲一天,士氣會弱一些,估計會增加一些傷亡。”
袁承志急忙欠身道,“承志替南疆千萬百姓,感謝大人!”
“你不用這樣,我這樣做,也是想讓你看清楚,大明會怎麼做。”袁承志神色一暗,這個讓他無比糾結的大明啊。
就這樣耗著,一天、兩天,正如黃子琦說的,每耗一天,士氣會下降許多。畢竟,那麼多人被困在山上,不進不退,憋也憋壞了。
“報,大人,大人,鎮南關那邊,出來一隊人馬,不知是哪的隊伍!”
黃子琦和袁承志急忙跑那邊方向去看,士兵們都以為來了援兵,一個個情緒又高漲了些。可是,當黃子琦看著那一隊人馬,只有十幾個人,兩匹馬,一輛車時,他有點想把報信的小個子土兵,抓過來揍一頓,這也叫一隊人馬嗎?
人群中,走出一個老頭,從望遠鏡裡看著,黃子琦終於體會到啥叫大跌眼鏡,因為望遠鏡真的差點脫手,摔跌到地上,不過被一旁的黃碩接住了,“覃興海?覃老怎麼跑這裡來了,而且,還讓人去黎朝大軍中?”
覃興海只是個小人物,醫術不錯,脾氣不錯,品行不錯,在思明府甚至周邊都小有名氣。可是,在這個時代,一個民間醫生,再有名氣也只是個小人物,這個小人物跑兩軍對峙的前線來幹啥,“投敵?不可能啊,首先覃興海應該不是這樣的人,而且他投敵,對鄭根也沒有什麼價值。”
鄭根那邊派了幾個人出來,“戴著口罩,怎麼回事?”從望遠鏡裡看得很清楚,那幾個人戴著口罩,甚至都能看到他們渾身有點抖,黃子琦真是太不能理解了,覃興海這個溫柔的小老頭,也能把黎朝大軍中的人嚇得發抖?難道覃興海,是傳說中有著神奇功法的掃地僧之類的人?
那一群人來了,到車子旁邊,掀開簾子看了,然後全都往後急退。不知和覃興海說了什麼,一群人迅速回到黎朝大軍陣中。好一會,一個明顯是鄭根身旁地位比較高的人來到陣前,遠遠地對著覃興海說了些啥,覃興海悠悠地走出自己的隊伍,走進黎朝大軍之中,被捆上繩子,可是誰也不敢離他很近。
“好生怪異!”袁承志雖然沒有拿著望遠鏡,可是離得並不遠,居高臨下看,一切也看得比較清楚,以他的聰明,也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跟著覃興海來的一個人,遠遠地朝大軍中喊話,黎朝大軍,居然讓他穿過包圍線,往黃子琦所在的山上來。
黃子琦和袁承志,急忙迎了下去,只要離敵人不是特別近,安全倒不用太擔心。不一會,那人便來到跟前,黃子琦見過,是曾經和苗苗一起,在山洞中培養疫苗的人,估計是覃興海的弟子之類的。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剛才怎麼回事,你們怎麼讓覃老被他們抓去了?”黃子琦叫不上來對方名字。
“大人,草民羅鐵柱,是覃老的弟子。奉聖女和小姐之命,陪覃老來前線,並與大人接洽。”羅鐵柱,一看就是窮人家的孩子,取的名字多樸實,而且長得也很像根短鐵柱,矮瘦且黑,但身體結實。
“他們怎麼就讓你上來了?”袁承志好奇地問。
“大人,袁先生,此事涉及機密,能否找個隱秘之處,容我與大人慢慢道來。”羅鐵柱雖然看著粗俗,不過做事並不魯莽,估計覃興海沒少花功夫調教他。
到得一個隱秘處,隨著羅鐵柱一番言語,黃子琦和袁承志才明白,原來是聖女設計,來救大家。
盤夢芸在得知明軍和莫家軍,接到通知後,都沒有行動,便知同登這裡守軍危險了。她把黃子琦和黃世興看成一樣的人了,認為黃子琦一定會死守同登,絕對不會突圍的。焦慮之下,盤夢芸突然心生一計。
“聖女說,我們弄的那個虜瘡疫苗,她自己之前都只聽傳聞,未見真事,以之為神蹟。黎朝醫藥甚為落後,更不可能知道此事。因而,以特殊方法讓一些人身上長出和虜瘡一樣的斑點,誆騙黎朝說,我們能主動讓人染上虜瘡,並已在高平、諒山、廣寧多地,成功讓幾個人感染。若黎朝不退兵,便會將這幾個染病之人,置於鬧市之中,任憑虜瘡傳染。若黎朝退兵,他們則會將這幾個染病之人,一直隔離,確保虜瘡不傳出去。”
黃子琦和袁承志,聽得這等腦洞大開的計策,兩個腦殼都懵了。“生化戰威脅啊!”黃子琦在心中感嘆,誰說後世才有生化戰的,想來這時候人們就已經想過這種作戰方式了吧。
“虜瘡……”袁承志的想法,卻完全不一樣,“可是真虜瘡,抑或假虜瘡?可不能真將虜瘡病人,置於鬧市,那是惡魔之行,豈是我等堂堂正正之師,可以為之?”
黃子琦不知道該誇這些儒生們高尚,還是該說他們迂腐,不過他也真有點擔心,可別是玩真的吧,雖然用這種大殺器,把黎朝上下弄個人仰馬翻,他不介意,因為思明府的人已經普遍種過痘了。可是,這東西一旦傳開來,那控制不住啊,萬一傳到大明內地其他地方,得死多少人噢。
好在羅鐵柱的回答,讓他們寬了心,“大人放心,聖女和小姐都是仁慈之人,我家師傅,也是醫者仁心,又豈會做出這等有傷天和之事。老師在治病之時,曾遇一種藥,讓傷寒病人服之,會全身起痘,幾日不消,痘的形狀很像虜瘡。這本是錯用藥得到的效驗,外人不知。聖女提出此計,本來是被小姐拒絕的,小姐說她確實可以讓人染上虜瘡,但不能這樣做。然而師傅說出此秘辛之事,卻令聖女之計,確實可行。加之師傅曾在高平、諒山、廣寧一帶治病救人,多有施恩,派出幾路弟子,三地都會有人配合行計。只是不知,黎軍統帥,是否會中計。小姐讓我們通知大人,若此計失敗,請大人務必不惜一切代價突圍,我們不替那該死的明朝守這個破地方了。”
“呃,這果然是苗苗才會有的語氣。”黃子琦見羅鐵柱甚至連黃一苗的表情都想模仿,只是看著很彆扭啊。但這話聽在袁承志的耳朵裡,卻感覺天雷滾滾,該死的明朝、該死的明朝,這樣的說法卻出自他非常尊敬的黃大小姐口中,真是讓他有點抓狂。
“那覃老怎麼被黎朝大軍抓去了呢?黎朝大軍數萬人,他被抓了,我可救不回來啊。”黃子琦問。雖然打交道不算多,可是覃興海,這明顯是為了救自己,而赴黎朝軍中做人質的吧。
“師傅說了,此計雖並不是真用虜瘡,但只要令人知曉,行計之人的形象也會大損,不能讓聖女和大小姐擔此惡名。因此,他便主動攬下這個行計之人的名頭,說會制虜瘡,欲救大人的是他。為了讓黎朝大軍相信只要退兵,虜瘡便不會暴發,他願意自為人質,留在軍中,並特意盯囑大人,若黎朝軍退,不用以他為念,他自有脫身之策。”不過,羅鐵柱明顯神色不對,充滿憂慮,估計連他都不相信,自己的師傅真有什麼脫身良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