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因為打那個急救電話, 導致楊君成暴起時姚璐沒能及時反應, 兩人情況急轉直下。可到頭來，要不是那個電話, 大量失血的那位警員就保不住了。雖說那位警員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但情況已經比剛送到醫院的時候穩定不少。

姚璐的情況要好上一些，但也得在醫院裡躺著。她先前腳踝的扭傷就沒有完全養好, 這回兒腿又受了傷，按杜風的意思, 是要她乾脆趁這個機會徹底修養一段時間。

兩個警員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楊君成的行為還是極度惡劣, 有了宋卻的錄音證據, 再加上從楊君成家中搜出的筆記。關於宋卻爆頭楊君成的事，局裡按部就班地調查一遍過後, 判定宋卻並沒有出格的舉動。反倒是杜風被私下數落了一通，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刑警，表現出來的素質還不如人家一個文職人員。

杜風也對宋卻表現出來的能力很是好奇, 那一天他都不知道宋卻是什麼時候從他手裡拿走的槍！

杜風這幾天老在宋卻耳邊嘰嘰喳喳地提問，宋卻有些不堪其擾，最終不得不開口回覆。

杜風:“宋哥, 你怎麼做到的啊？你從我手裡拿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宋卻:“……這個我覺得你應該自我反省一下。”

杜風:“……”

宋卻又道:“而且你還要開車，我不太看好你左手開槍還要動態瞄準下的精準度。”

當時楊君成雖然是個定點的靶子，可宋卻和杜風卻在移動的車上，射擊的難度大大提升。

被嫌棄了的杜風訕訕道:“宋哥你學過射擊？”

宋卻道:“以前在國外的時候練過一段時間。”

杜風有些感嘆:“只是練過一段時間就這麼精準？”

隔著那麼遠的距離爆頭實在是很不容易，換成是杜風, 他沒有十足的把握在那個時候開這一槍。

宋卻:“這個是運氣好。當時姚姐朝他撲過去，因為腿傷和身高，楊君成比她高出一截，打下邊怕傷到姚姐，只好往上邊打，誰知道就爆頭了，都是命。”

杜風驚訝了一瞬，很快接受了這個解釋，心裡舒服多了，覺得自己總算不至於在宋卻的對比下顯得太廢柴。

宋卻看了從楊君成家中搜出的筆記。

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這些年來的誘導一直做的很謹慎，但也很廣泛，完全是輕輕投入的廣撒網的模式。有的人和他談話時感到了很陰暗的情緒，但之後就自我克服。有的人進行了暴力犯罪，但沒有到殺人的地步。有的人開始殺人，可是沒有受楊君成輕微的暗示影響，在現場留下他的印記。真正達到楊君成心理標準的只有少數，可和他付出的相比，這樣的成果已是豐收。

楊君成時常關注這些人的後續，並把這些都記錄在本子上，滿滿一個本子，都充滿了惡意和窺視。宋卻看完以後又迎來了久違的噁心之感，一個人在衛生間裡乾嘔了許久。

等那種作嘔的感覺逐漸緩減之後，宋卻到鏡子跟前洗了個臉，鏡子前的他蒼白又狼狽，兩個眼珠子太黑太沉，看著人的時候讓人慎得慌。宋卻突然緩緩地笑開，在燈光冷冷的鏡中顯得詭異極了。

人心情不好的時候，一照鏡子，總是忍不住對自己百般觀察、千般剖析。宋卻也不例外，他的記憶力又很好，便在腦海裡一句一句地回放楊君成說過的話。

其實楊君成說了很多並不假的話，比如，人的痛苦來源於不接受真正的自我。但他的這句話並不完整，人的痛苦可能來源於不接受真正的自我，也可能來源於，無法做真正的自我。

楊君成以為，真正的宋卻就是那個無視道德法律、熱愛暴力血腥，熱衷於踐踏一切規則的心理變態者。這是他落入宋卻陷阱的最根本原因。

但楊君成確實動搖了他，宋卻那段時間的表現，一半是演，一半是真。

宋卻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像是拷問自己一樣——“那天，除了殺了楊君成之外，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糊弄別人的說辭可糊弄不了他自己，爆頭不是運氣，想要對關節進行定點攻擊也不是不可能。是他選擇了殺死楊君成。

那麼，殺死楊君成給他帶來快感了嗎？

這是一個很可怕的問題，宋卻遲遲不敢給自己一個答案。

手機鈴聲的突然響起像是一個機會，讓他可以喘一口氣，等他看到來電顯示，這一口氣又壓了下去。宋卻接起電話:“爸。”

宋卻和家裡的聯絡並不頻繁，但也還好，因為就在鄰省，每個月都會回家一趟，宋媽媽更是三天兩頭的給他打電話，倒是宋洋很少打電話，每次打都有事。

果然這次也不例外，宋洋不知道從哪聽說了楊君成這件事，打來便是要說這件事的。

宋卻已經很頭疼了，並不想再面對來自父親的責難，一聽到宋洋的聲音，他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但出乎意料的是，宋洋並沒有上來就對他進行一番指責，而是先嘆息了一聲。

這一聲嘆息過後的沉默讓宋卻平靜了下來，不像剛剛焦躁的好像隨時要掛電話，反而能耐下心來等待宋洋的話語。

宋洋實在不知道如何開口，但有些話必須要說:“我時常在想，怎麼做才是對的，也一直做著自以為正確的事情。我知道我讓你很疲倦，其實我也讓自己很疲倦。所以從現在開始，只要你能管好你自己，爸爸就不干涉你了。如果你喜歡破案，覺得能實現自己的價值，需要幫忙的時候可以找爸爸。”

宋卻真的驚訝了:“……”

宋洋最後說了一句:“其實，爸爸一直相信自己的兒子是個善良正直的人。但是我也見過很多曾經善良的人走錯了路，我只是不希望你也走錯路。”

這句話宋卻是相信的，宋洋做的這一切，確實是為了宋卻。如果是為了他自己，宋洋根本不會把這件事鬧大，鬧開來對他的名聲沒有一點好處。

宋卻曾經以為，自己對宋洋的態度沒有一點期望，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那是錯的。

在宋洋掛電話之前，宋卻突然開口道:“爸，我擊殺了那個犯人。”

宋卻只說了一句話，宋洋卻像是看到了他真正想問的問題一樣，道:“你知道嗎，我也殺過人。那個人死的時候手上已經有五條人命了，但我還是整夜整夜地做噩夢。如果你問我界線在哪裡，我覺得是動機。你殺了他，是為了避免更多的傷亡，還是單純地為了殺戮的快感？這很重要。”

宋卻心上的大石總算卸下，他可以回答自己的問題了。

殺了楊君成有快感嗎？

有。

但他並不是為了單純的快感而擊殺這個敗類。他或許今生做不成一個單純的好人，但他絕不是一個壞人。

楊君成那些有關道德和社會的論述可能是對的，也可能是錯的，可那關他什麼事呢？最初的他，只是一個願意讓渡自己部分利益、滿腦子仁義道德的傻瓜而已。

宋洋做了多年刑警，大小也算個領導，他沒有讓宋卻回家工作，卻為宋卻準備了不小的禮物。

本來宋卻這個顧問的職位有點特事特辦的意味在裡頭，結果整個案件呈報上去，竟給宋卻也記了一功，還把宋卻這個職位正式入了編制，福利待遇一等正式警察不說，他也能配槍了。

杜風都驚呆了，宋卻只笑而不語。

經此一役，宋卻在局裡也算一戰成名，想要他的小隊還真不少。他一個都沒回應，而是和杜風拎著果籃到醫院看望姚璐。

姚璐剛住院那幾天同事來的多，最近已經沒什麼人了。宋卻和杜風來的時候，整個病房空蕩蕩的，姚璐隔壁床像是空出來了，她自個也不在，只有一個小女孩趴在床頭櫃上寫作業。

宋卻看了一眼小姑娘，大概上小學的年紀，長得和姚璐有五分相似，頭髮綁的歪歪扭扭，衣服的領子和下襬都有些凌亂，腳上的襪子也穿的一個高一個低，他心裡便有底了。

果然，杜風湊到他耳邊輕聲道:“這是姚姐女兒小鈺，姚姐離婚了，一個人帶孩子，她前夫就是個人渣，你待會千萬別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啊。”

宋卻點頭。

杜風上前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小姑娘一抬頭，看見杜風，一下便笑開了:“杜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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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風也跟著咧開嘴，問道:“你媽媽呢？”

姚鈺道:“媽媽去見爸爸了。”

杜風臉色都變了，宋卻看出他的不放心，主動道:“行了，我在這裡看小鈺，你去那邊看姚姐吧。”

杜風先是點頭，又有些遲疑，對宋卻道:“宋哥，要不然你去一趟吧？小鈺她爸認識我，你去的話……”

宋卻去的話，就能給姚璐出一口惡氣了。

宋卻有些無語，他覺得杜風比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深諳這些打臉套路。

宋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杜風說服的。是因為姚璐的故事太憋屈，還是因為杜風太聒噪，亦或者只是他單純地多了些人情味？

宋卻在結構示意圖前簡單看了一下醫院的構造，判斷出幾個適合談話的地方，姚璐腿上有傷，應該不會跑太遠，他決定從最近的幾個找起。

姚璐的故事很典型，宋卻很難想象這個精明的姑娘曾經那麼愚蠢過，並且一直固執到現在。年少的時候為了所謂真愛，不惜和父母斷絕往來，也要嫁給那個父母不同意的男人。在得知男人出軌之後姚璐倒是夠果斷，立馬離婚爭取女兒的撫養權，只可惜她還是記得年少的誓言，無論結果好壞，都撐著一口氣不去求自己的父母原諒，自己一個人帶著女兒。

姚璐和前夫談話的地方實在不難找，就在宋卻名單上的第二個地點。

宋卻一到，便聽那位前夫道:“你看看你現在這樣，也不能帶小鈺，還不如把女兒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