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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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的年代,物慾橫流, 人人食肉。英俊瀟灑的男朋友出門一天半, 回家後埋頭懺悔。

沈俊彬能怎麼辦?

他摸了摸盛驍的頭,想, 這傢伙有什麼好對不起他的?

難道誰懷孕了嗎?

他的大腦已然宕機, 憑藉著僅有的常識, 他隱約知道這個過程應當沒那麼快。

可看看盛驍,他又覺得此人的活力異於常人, 不可草率地以常理推斷。

“對不起誰?”沈俊彬問, “你在跟我說?”

盛驍一言不發。

沈俊彬毛骨悚然。

一切冥冥之中早有預兆, 這傢伙出門之前一天他們還戲說起此事。當時盛驍大約是剛偷吃了蜜, 說得泫然欲泣,委屈至極。

可他們正值產量高的年紀,這東西不說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也潛力無限,有沒有餘糧, 他們兩個心裡都有數。

不會的, 沈俊彬想。才走了一晚, 怎麼可能……他又嘆了口氣, 沮喪地揉了揉鼻樑上的穴位——一夜,足夠了啊。

該來的少不了。

這個人渣,想必要說此行返鄉恰逢佳節, 月格外圓,鄉情格外洶湧,於是和兒時的鄰家姑娘看雪看月亮, 不知不覺看到後半夜,便找了個暖和的地方談人生理想。

沈俊彬氣憤地想:天底下探個親也能節外生枝的,估計只有這個人渣了。

很快,他又落寞地鄙視自己:正主只是沉默了一會兒,還未開口呢,他居然會先想出一個純潔的開頭自欺欺人——至少比見異思遷的皮肉往來讓他能好接受一點。

盛驍要是再多沉默一會兒,他是不是連炸地球也能原諒。

天底下這麼沒出息的,只他一家,別無分號了。

盛驍還趴在他的小腿上,看著挺可憐,有一種幾乎要伏地的姿態。

沈俊彬低頭看看,忽然開始緊張了——盛驍說“對不起”,這是什麼意思?是想請他原諒,和他共同商量下一步怎麼辦?還是朝代已經更迭,窗外已經時移世易,於是盛驍懷著沉痛的心情,遺憾地來對他下達通知?

他左等右等,一忍再忍,最終忍無可忍地一掌拍到盛驍背上,惡聲道:“說!趕緊的!”

沈俊彬過去也打過盛驍,都是假打,絕沒真的痛下狠手過。然而這傢伙一旦被打,必定抱著自己強健超群的身體大呼小叫,滿床打滾,過分悽慘地控訴他的暴力行徑。

現在沈俊彬恨自己千慮一失,正無比追悔莫及,是真的上火了,可這一巴掌打下去,卻像打在沙包上一樣。

沙包沒有半點反應。

沈俊彬恐嚴刑降低了對方的自首熱情,他試著約束情緒,輕撫在盛驍背上,貌似通情達理地說:“你說吧,沒事。對不起什麼?只要你實話實說,我就不生氣,好嗎?”

或許是被他的和顏悅色鼓舞,盛驍抬起頭,無聲地深呼吸,用手臂撐著身體,問:“你頭還疼嗎?”

沈俊彬乾脆地說:“不疼。”

“身上呢?”盛驍問。

“不疼。”沈俊彬耐心道,“我不激動,你放心說吧。”

“……對不起。”一對上那雙眼睛,盛驍再次頹喪地低下了頭,氣虛聲弱地說,“我昨天才知道,打你的是什麼人。”

“你怎麼知道的?”沈俊彬好奇地睜大了眼。

他草稿打了一摞,對於這事卻始料未及。

可能是預算太壞的緣故,聽了這話,沈俊彬居然產生了幾分絕處逢生的驚喜,感覺現在和盛驍聊什麼都能很開心。

他好奇地問:“是我哥跟你說的嗎?誰啊?”

盛驍做不到、也裝不了毫不知情,那無疑是夥同他父母,再欺負一次沈俊彬。

可他也是真的開不了口。

孰對孰錯,孰無辜受罪,是非曲直一目瞭然,他不可能靠一張嘴兩句話就單方面和父母撇清關係。

那樣逃避責任,未免太可笑了。

他不求保全自己的形象,只想找到一種儘量溫和的表達方式,降低真相的衝擊。

盛驍抱著沈俊彬的膝蓋,艱難地低聲道:“你就當是我吧。”

“什麼叫‘就當是你’?這叫話嗎?”沈俊彬皺眉問,“和你有什麼關係,說清楚。”

自從任礦長提出幫忙找關係後,盛騰飛將送盛驍讀晉南大學的事正正經經地提上了日程。盛家這一代小輩裡學習好的不是沒有,但如果盛驍能開個好頭,順利念上晉南,那無疑是他們族譜裡錦上添花、無可替代的一筆。

誰知盛騰飛在前使力,盛驍在背後搗鬼,抵觸情緒越來越大,後來直接了當地說不想去湊那個熱鬧,不想欠別人這麼大的情。

他說不想欠也晚了,盛騰飛前頭的路都已經鋪了一半。

二人鬥爭了好長一段時間,兩敗俱傷,最後盛騰飛見勢不妙,先將這事叫了停。

送出去的禮他自然不可能要回來,全部名正言順地算在了盛驍頭上。

有一段時間,他們父子二人一旦同桌吃飯,盛騰飛就會毫不避諱地提起此事,大大方方地說,幸虧你老子有點錢,不然就你這個傻樣,還想靠自己混出頭?你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高中時期,一個人的世界觀剛剛建立,還不太健全,往往以自己為中心,又會過分放大主觀感受,正是能為愛情割腕,能為爭吵跳樓,能為各種稀奇古怪、成年人看來不值一提的愛好而刨出家裡多年積蓄,拿出去一擲千金的年紀。

盛驍的叛逆並不算太獨特,沒敗家也沒自殘,只不過是盛騰飛說什麼他都有意見,且必須要當場發表而已。

填報志願那幾天,盛家天翻地覆,整個廠子都能聽見小樓裡傳來晝夜不休的叮叮咣咣聲。最後盛驍趁他爹一個不注意,還是自己拿了主意。

他也是人,喝多也扶牆,鬥爭久了也嚮往“久居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當時的他只抱著一個念頭:距離他爹越遠,他的安全感越強烈。

恰巧振興學院工於心計,花了點小錢,在同分數段的學校之中他家的招生頁面做得相對而言最高端、最大氣,距雁門的直線距離又足夠遠。盛驍看一眼、抄一個數字,看一眼、抄一個數字,準確無誤地填上了學校程式碼。

盛騰飛得知之後已不能用七竅生煙來形容,他最氣的不是盛驍學習不理想,他氣的是盛驍不聽話,恨不得與之同歸於盡。

盛驍房門不敢出,怕哪只腳踏出去哪只腳斷,可沒想到過了兩天,或許是怕自己死了以後盛驍真的無法無天,盛騰飛硬是順過來了這一口氣。

他指著盛驍道,幸虧你老子還有錢,能供得起你作,不然你完蛋了。

那時的盛驍十八歲都沒滿,出了盛家家門真的沒處可去,他只能懷著一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心情,吊兒郎當地嚼著口香糖,翹著二郎腿,坐沒坐相地瞎抖,對盛騰飛的話表現得渾不在意。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在盛驍臨近畢業時。他爹以為他經歷了應聘無功而返、被賣進未竣工的大樓當勞力、給人開車門提行李之後能學乖,誰知區區一家飯店竟然給盛驍開出了全班簽約金額最高的薪資,令指導員和諸位老師都咋舌不已。

盛驍腰桿硬了,踱著方步回家報喜,獲得的卻是他爹給他準備的一頓劈頭蓋臉。

盛騰飛講得很明白,在哪幹活都是幹活,回雁門一來報答任家的幫助,二來跟著任遠前途光明,三來離家近,關係廣,方便互相照應。

至於賺多賺少,更不用提。

他爹下達指令一般不需要講道理,講道理時也就不容人反駁,更何況此次一下講出三條來,這是氣都不讓別人亂喘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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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驍並不買賬,他不但反駁,差點還要唱著歌反駁,惹盛騰飛忍了幾年的埋怨轟然爆發。

盛驍的防御機制這幾年也沒閒著,修復得有長城那麼厚。他的耳膜經歷過兒時的磨鍊,對他爹的咆哮主動降噪,弱化處理,聽過之後嘻嘻哈哈地吃飽飯,充耳不聞地回了歷城,一幹就是五年多。

這五年裡,盛騰飛在勃然大怒和冷嘲熱諷之間迴環往復了幾個來回,盛驍幾乎習以為常。

他抱著“虎毒不食子”的想法走鋼索,卻沒想到老虎雖然不食子,但不代表它不食它兒子周圍的其他人。

他爹以前有沒有來過歷城,盛驍不清楚,也沒問過,但上次能源局會議,他爹肯定結識了不少當地有名望有權勢的人。或許就是在那之後,盛騰飛才找到了靠譜又聽話的幫手,對他暗中查探。

只要那雙眼睛稍加留心,沈俊彬在他公寓裡過夜的事自然也不是秘密。

他爹知道之後是怎麼想的?

大概以為這個男人給他兒子下了蒙汗藥,將他兒子不肯回家的原因全都歸結在了沈俊彬的身上吧。

這次動手的是某個收錢辦事的外人,幕後的指使是他爸,或者他媽,但說到底,盛騰飛和沈俊彬素昧平生,無冤無仇,如果不是他屢屢挑釁權威在先,如果不是他愛好火上澆油、特長雪上加霜,他爹也不會找上沈俊彬出氣。

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在他爹面前一再任性、以為全世界唾手可得、其實連家務事都沒料理明白的他自己。

盛驍成年多年,今日才知自己依舊沒能成人。他不曾正面直視過舊時的矛盾,一再掩耳盜鈴,任它們在那發酵、激烈。

他以為只要離得夠遠,看不到就不存在了,卻沒想到當它爆發時,刀劍無眼。

盛驍從頭說起,將前情近事一一交代,斷斷續續地說了十多分鍾。

他不避諱自己的責任,再次低聲道:“對不起。”

他甚至不能開口問沈俊彬的想法,他感覺自己一旦開口追問,就是逼著沈俊彬原諒。

那太不公平了。

可他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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