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銀屏金屋夢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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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不信一語成讖?

她蘇綾羅原本是不信的, 後來慢慢就信了。

從她在少不更事,聽信了小楊氏的話, 拿著小楊氏與蘇清和的詩作,來打響自己才女的名聲, 那時,就註定了,她這一輩子盛名之下,其實不符。

冠絕天下的女子,本就該是獨一無二的。她這份獨一無二,老天爺天上就沒有給她。

不然,怎會叫另一個與自己長著一般容顏的女子, 好好地活在自己身邊?

宿命, 與情感,同樣是奇怪不可琢磨的。

蘇綺羅不喜歡她,幸好,她也不喜歡她。

自小, 小楊氏便要自己超過她, 然後,一日日長大,她也想著,這個世界上,她可以比別人差,但一定,不能比綺羅差。

出身, 相貌,靈慧,這些她跟別人沒得比,但跟她一樣相貌的綺羅,卻是時時刻刻被旁人看著眼中,拿來與她比較的。

當得知,她與綺羅會一同進了魏王府,那時她心裡是歡喜的。

不管是怎樣的怨恨厭惡,在母體中,相依為命的十月,讓她在得知這一訊息後的茫然惶恐消失大半,那時,她就想,不管魏王是怎樣的可惡,至少,還有綺羅與她在一起。

只是,她與綺羅終究是要分開的。

在綺羅大喜大悲的時候,她也在傷心惶恐。

後來,綺羅走了,後來,除了魏王,還有另一位她不曾聽過姓氏的王爺要她。

那時,蘇家上下都是憂慮的,獨有她最是欣喜。你看,與綺羅好了一場的樓翼然棄她而去,除了李思齊,還有一位晉王也要她。

後來聽說,那位晉王是不貪花戀色的,他是因為仰慕她的才華,才痴情與她。

後來,蘇家選擇了魏王,將那一位據說性情極好的晉王拋在腦後。

進了魏王府,或許,她是最沒有根基的一位姬妾,或許,她是最能忍的。

李思齊愛庖廚,獨有她,能夠忍著什麼也不說,將他送到嘴邊的食物嚥下。

在李思齊最後要死的時候,他也曾說過,其他人,吃不下了,會撒嬌說“殿下,奴家實在是吃不下了”,只有她,什麼都不說,只會噙著淚,繼續吃下去。

李思齊說,那時,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樣,他心裡就十分的愉快,彷彿自己已經成了帝王一般。

如此,他享受帝王的快感,她享受他給她的虛名。兩層簾幕,將裡外分開,在內,她是忍氣吞聲,被虐待的無助女子,在外,她是驕傲冷豔獨寵王府的女子。

那時,對著她,旁人也如對王妃一般恭敬。

最可恨的是,王妃的眼睛,如綺羅一般,似笑非笑,彷彿能看穿她虛榮下的真實。

一生之中,她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看著何覓之死去。

殘忍,或者冷血,都不重要。在魏王府中,頂著獨寵的名,將苦澀的淚嚥下,何覓之的死,是唯一能夠證明,她還是幼時,那個名動襄城的女詩童,唯一能證明,她除了能忍,還是一個有一張楚楚動人面孔的女人。

那一日,夏蟬從天未亮就開始鳴泣,蓮華芙蓉開滿池塘,她一身盛裝,正準備去李思齊的宴席。宴席之上,她是唯一一個,能夠坐在李思齊身邊的女子,連王妃也不能有此榮耀,她只能端莊地與李思齊隔著幾步遠,遠遠看著他們歡笑。

廊上的青藤,隨著風,發出嘩嘩的聲音,她一路匆忙,唯恐自己遲了,惹李思齊不悅,耳上的明珠掉落,在地上滾了一圈,又順著臺階跪下。

身後的婢女急著去撿,她立在一邊,又去檢查另外一邊的明珠。

明珠在日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之後,何覓之仿如隔世一般出現。

她看到他的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在日光下,發出微微的光,那張精緻的臉上,只有一雙眼睛,帶著一點漆黑,雙唇也慘白成一片。

她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她知道他在說什麼,不同於李思齊與晉王搶她時,心中的那種虛榮,此時,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真實的驕傲。一生中,從小到大,只有他,一直關注著她,看著她。

殷紅的血,從何覓之口中流出,聽到婢女大呼小叫之聲,她卻衝著他笑了,笑著看他倒下,然後匆匆忙忙地向宴席那邊趕去。只有她感覺到,在匆忙之中,眼淚在她心中止不住地往下流,心裡想到的,卻是另一個名字。

樓燕然……

若是樓燕然能對她如此,她會心甘情願地與他一起死。

從襄城到陵安的船上,她幾乎忘了綺羅也在陵安,她滿心歡喜地盼著在京城能再見到樓燕然。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興奮,李思齊壞心眼地又架起了爐火,在甲板之上,看著李思齊興致盎然地烤魚,她會想,若是綺羅在該多好,至少她會對李思齊說一聲“她身子不好”,如此想著,她竟將隔壁船上,那一身布衣的女子當做綺羅。

進了陵安,在陵安大街上,透過簾子,她在她所能看到的每一個人身上尋找樓燕然的身影。

這個不是,那個也不是……

不經意間,與滿眼陰鷙的男子對視,在欣喜與見到他與樓燕然近乎一樣的臉時,又失落與他不是樓燕然。

南山之上,六合寺的濃煙還在瀰漫,濃煙籠罩下的寧國皇宮,也很是晦暗。

菸灰遮蓋了琉璃的光芒,她被召進宮的時候,見到的寧國皇宮,不似想象中的華麗,上上下下,爬在屋頂上沖刷灰塵的宮人,讓皇宮落魄了許多,可笑之極。

宮中,那位據說將綺羅接走的帝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卻只說了句她不是燕子。

她在心裡接了句她自然不是燕子,她是鳳凰。

領了賞賜,升了品級,歡歡喜喜地出了大殿,卻看到九級臺階之下,樓燕然光風霽月地向她走來。

那一刻,她為自己欣喜與做了李思齊的夫人感到羞愧,羞愧之餘,她在想樓燕然會不會看她。

一級級臺階之後,婢女低聲提醒她垂首側立在一旁。

她咬牙站在一邊,卻還是忍不住低聲喚了一句“樓燕然”。

樓燕然偏過頭來,看了她一眼,卻只是一笑,又向大殿走去。

被藐視的憤怒,讓她失態地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一次被奴婢提醒,向轎子裡走去。

那個長的與樓燕然相似的人,叫做李思謹。

在最初的陰鷙後,他望向她的眼神,一直是柔情似水。

在浦陽公主一次次地領著他到魏王府後,她與他見到的機會越來越大,在一次翩翩起舞後,她看到了他為她痴迷。

樓燕然,她想,若是樓燕然為她痴迷,他的眼神也該是這樣的。

於是,她再也沒有忍住,與他一同迷醉在藏春塢中。

藏春塢,紫雲觀中的一處僻靜的山洞,旁人說,這是為了方便來此的男男女女偷歡建的,他們沒有說錯,此處確實是偷歡的最佳之地。只是被帝王申斥的真華長公主,再也不能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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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附在李思謹身上,享受著李思齊不曾給她的柔情,呢喃之中,她情不自禁地呼出了燕然。

李思謹只是一僵,卻不動怒,更賣力地將她送入一波又一波的愉悅之中。

女人,總是會被柔情迷失,她想李思謹是真的喜歡他,才會不惜,被她當做樓燕然的替身。於是,她知恩圖報地為他窺探李思齊的行蹤,拿著她也不知是什麼的東西送給李思謹。

帝王的壽宴,在載歌載舞後完畢。

歡喜之後,暴風驟雨來臨。

奔湧進陵安的佛門弟子,水火不相容的真華長公主與清池郡主,還有互揭其短的名媛貴婦,陵安的女子皆換上了另一副面孔。

在騷亂之中,過了一年。

春分之際,當李思齊還在想盡法子拖延離京時間時,卻不知他再也不能回到陵安了。

女子的牽扯之後,便是男子的。

李思謹獻給李奕的壽禮裡有了不合時宜的東西,那些東西帶著惡毒的詛咒,讓一貫對他視而不見的李奕暴怒。

攀扯之中,浦陽公主,李思齊也牽連在內。

先是壽禮,隨後又是逼宮,當李思齊與李思謹將彼此的罪證呈上,換來的不過是兩敗俱傷。以及殃及池魚。

癲狂之計,李思謹將她扯出。

看著帝王那雙冷笑的眼,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誰知,帝王卻說了一句:他早知如此。

在戰慄驚怖中,她矢口否認。許是老天堪憐,又或者帝王不屑為難她,最後,她平安地在這場風波中活下來。

之後,她才知曉,一開始,李思齊與李思謹就是蟬,而螳螂,就是晉王。

在隨著李思齊被押運出京的路上,吃著李思齊最後一次給她烤的魚,李思齊忽然問:“當真是你出賣了我?”

她當即否認,隨後又覺腹中疼痛,奔出船艙,正要將那□□摳出,卻聽李思齊說:“不用怕,我不會叫你死的。”

成大事者,必定是能屈能伸的。此時不是他報仇的時候,所以,李思齊只是小懲大誡,然後,將她送給了晉王。

這一次,她再也不能大張旗鼓地說自己是蘇綰,在晉王府中,她隱姓埋名地活著。

只是,晉王喜歡的不是她,而是畫上,那個幼嫩之極的蘇綰。

在看到滿府不過十二歲的少女後,她知道,十五歲的她已經老了,老得再也不能讓晉王喜歡。

雖是如此,她依舊是晉王珍藏的畫像上的女子,所以,她依舊是府中眾人羨慕嫉妒的物件。

再之後,一直不聲不響的晉王,成了寧國新一代帝王。

而她,原來魏王府的夫人,又再一次以晉王府姬妾的身份進了皇宮。然後,成為三宮六院的女人嫉妒的蘇綰。

她也曾不解,為何晉王還要留著她,而晉王的回答,便是她是蘇綰。

讓魏王吳王,讓所有人痴迷的蘇綰,倘若他不喜歡她,他又能喜歡誰?總需要一個幌子,來告訴他的臣民,他們的帝王是正常的。

是,晉王是正常的,只是他喜歡的只是她身邊十二歲的少女,不是越來越具有女人韻味的她。

螳螂終究是螳螂。

晉王在當了兩年帝王後,終於發現,他再怎樣掩蓋他的真實,也如法挽留他座下的江山。於是,他的暴戾,瘋狂,在戰火臨近時一點點地爆發出來。

最後,他燒掉了他喜愛的蘇綰的畫像,用最後的驕傲將自己懸掛在金鑾殿上。

她是不想死的,於是她混在宮人之中,千方百計混出了皇宮,然後茫無頭緒地四處亂竄。在飢寒交迫中,她聽到了樓燕然的名字,然後,向著樓燕然所在的地方,一步步行去。

“這位小娘子看著十分眼熟,不知在哪裡見過。”

一身襤褸,灰頭土臉,卻聽到這樣一句輕佻的話,她茫然的抬頭,就看到一身戎裝的李思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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