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下山容易上山難。
王科長和老張忽嚕忽嚕朝下下,很快就失去了不少高度。
“同志,山上好玩嗎?”有旅客在問。
“沒什麼,光禿禿一片。”王科長答。
那遊客立刻被打消上攀念頭,尾隨他們朝回返了。
老張心情沉重,頭腦中全是紊亂的思緒,像個精神病人似的聽憑王科長拉著朝下走。
不像是山揹著他,倒像是反過來了,他揹著山在行走,每一步都何等地沉重啊!
是的,浸泡他大腦每一個細胞的除了有擔憂、痛苦,還有無盡的懊悔。悔不該自己關鍵時候就那麼沒主意,跟著王科長就下了山,自己太信賴王科長了,這就形成一種心理惰性
似乎聽到了一聲慘叫。
又似乎聽到了**重重墜入巖底落地的鈍響。
哦!眼前總像有個什麼假想的物體在一遍遍地飛快下墜、下墜他的心也被拖著一遍遍地下墜、下墜
忽然真聽到“啊”的一聲慘叫。
老張猛打個冷顫,下意識回頭看時,原來是一個孩子用木頭手槍向爸爸“放”了一槍。爸爸“啊”地假裝被擊斃倒下
老張苦笑著搖了搖頭。
此時,太陽又向西斜了不少,陽光又換了個角度照在遍山的松樹林間。
老張感到殘陽像一片鮮血。
老張從側面偷窺王科長的臉,這張臉此時顯得更為放鬆、平和,彷彿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海灣,麗日當空的沙灘,尋不出絲毫緊張、擔憂等因素。不!每一塊臉肌肉都硬邦邦像鐵一樣冰冷,冰冷得不摻一人情味。難道幹公安的人都是這般鐵石心腸?王科長啊王科長,你究竟是怎麼想?認為房主該殺?
老張的心情壞透了。
十
走到一個拐彎處,兩人坐下來休息。
“同志,來兩瓶可樂吧?”旁邊賣飲料的販立刻殷勤地舉起兩筒可樂,不等他們答覆就“叭”“叭”開啟蓋子遞過來。這樣才能逼著對方買下來。
王科長接過可樂,遞給老張一筒,老張擺擺手拒絕了。
老張實在憋不住了,想發作質問王科長,見王科長正用可樂堵住嘴,仰脖牛飲,只好忍耐著等待。
路邊陰涼處有幾個大學生坐著休息,同時在爭論什麼。王科長喝完飲料,竟一岔八千里地介入了他們的爭論。爭論的一派認為:想當作家就必須上大學深造;另一派認為未必。王科長介入道:“夥子姑娘們,這個問題早解決了,不必爭論。當年作家李準和一個大學生的‘經典抬槓’已解決了。李準,就是寫電影《李雙雙》《大河奔流》的。大學生:‘作家必須上大學’,李準抬槓:‘那麼社會上有多少作家上過大學?又有多少大學生成為作家?大學生無言以對。
“的確,高爾基只上過學,杜鵬程也是,李準也是;再拿現在來,陳忠實是高中,王安憶、張抗抗甚至作協主席鐵凝,恐怕都沒上過大學;賈平凹是工農兵學員,只學了些繼續革命理論。工農兵學員就是不用考試,由貧下中農推薦上的大學的人。所以‘實踐出真知’,再如比爾蓋茨,大學並沒上完就退學了,學歷遠不如碩士博士,卻成全球首富……”
得大學生們心服口服。
老張仰臉朝走下來的方向看去:一條被千人踩、萬人踏,磨得光光的石階路,像蛇一樣在濃綠中蜿蜒曲折上攀,終於一頭扎進萬綠叢中不見了。那石階路又像是綠色大山的長舌,長長地懸吊下來。在石階消隱處,一忽兒下來幾個遊客,一忽兒又下來幾個遊客,彷彿綠色大山不堪忍受食進的異物,正一地嘔吐出來。
突然,鬼使神差,從石階消隱處竟冒出了老闆和房主。
老張忍不住大吃一驚。啊?難道是想邪了?產生了視力錯覺?兩人還是原來的衣著,面部特徵如舊,五官仍在固有位置,身體各部位沒有添一也沒有減一。是夢嗎?老張使勁掐掐大腿,感到痛傳入大腦的明確資訊。
是的,決不是夢,面前的人和景物都清晰到了極,逼真到了極。
當透過心理檢驗認可了眼前事物的客觀實在性後,老張精神一下解脫了,一股難以言狀的欣慰充溢胸間。哦!這麼一場兇殺案並沒有發生,沒有流血,沒有死人。自己的一切顧慮懊悔都是多餘了。他欣慰著“取”下了脊背上的那座“大山”。
老張扭臉看王科長,王科長正仰脖喝第二筒可樂,一也沒有看見老闆和房主。他不由得臉上爬滿得意神情,得意得像突然撈到了一根稻草,暗想:哼!自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推理出老闆今番必然要在無人處冷不防把房主推下山去摔死,然後謊稱房主失足可是全是天方夜譚,人家都連一根毫毛也沒有傷,活蹦亂跳地下山來了。這下,看你王科長還怎麼?
正想時,老闆和房主兩個人已親熱地邊談邊走下來了。老張靈機一動,立刻把身體化成“牆”,嚴嚴地護在王科長前面,擋住了王科長的視線觸及到老闆和房主的可能性。
轉瞬,老闆和房主幾乎擦著老張脊背而過,又在向下延伸的石階消隱處消隱了。
老張臉上露出矜持的笑:“喂!老王,你現在再預測一下,此刻那樁兇殺案幹得怎麼樣了?”又譏諷一句:“恐怕房主早已血肉模糊了吧?”
王科長一仰脖把剩下的可樂一飲而盡,取出錢給了那販,然後笑著:“那樁兇殺案並不會發生了。”
“什麼?”老張愕然。
“因為情況有了變化,我在那房主走路姿勢、舉手投足上已看出:房主已察覺了老闆的企圖,你瞧他倆並排走路,都略側著身子,那是相互防著對方。這就好了,不會出現背後下手局面了,危險解除。所以我才拉你離開他們下來啊!”
“啊?”
“而且,老闆和房主兩個人不會再從東邊下山,仍會從這條原路下山,等著吧,他倆馬上就會出現”
王科長戛然止住,笑著:“哦!從你的表情上看來,你已看見他們下來了,他們已下去了嗎?瞧我,只顧喝飲料。多兩隻眼到底用啊!”
老張苦笑著頭,又急問:“你又是怎麼推理出他倆不會從東邊下山,而會原路返回的?”他方才理解了王科長為什麼剛才置人命關天血案於不顧,而硬拉著自己離開現場原來他真懊悔剛才錯怪了王科長。
“是這樣的。”王科長:“讓我們再從即將要被老闆幹掉的房主的性格心理角度上推理一番:房主,並非等閒之輩,他年紀比老闆大十多歲,經驗比老闆更老到,他‘捨身救美’以獵取老闆娘的芳心之舉就堪稱絕門,他又準確地揣摸出那遊客不敢開槍傷人而大充好漢,那麼他又怎能揣摸不出老闆的心思?怎能輕易被老闆騙上山呢?只能是將計就計藉機再把老闆攥在手心啊!
“再從他們兩人性格交織推理一下,剛才發生在懸崖邊的經過必然是:老闆正欲把房主一把推下山去時,房主早有防備,反手一把抓住了老闆,冷笑著揭露了老闆的兇殺意圖。老闆大驚,起初還想破釜沉舟,於是兩個人在崖邊撕扯了幾下,這時間不會長,多幾秒鐘,況且兩人都有防備,誰也推不下誰,這時別的遊客走近了,兩人只好住了手。
“老闆被嚇得臉色慘白,房主則在心裡慶賀自己將計就計的成功。這下老闆就被他攥在手心裡了,他只要到派出所公安局一報告這件事,老闆至少要判殺人未遂罪。於是他像押俘虜一樣把因殺人意圖被暴露而嚇得六神無主的老闆帶到一個僻靜處-――非常可能是剛才我‘解’的那塊大石頭後邊,因為山上別無隱蔽之處-――訛詐老闆,令老闆從此不準管他與老闆娘之間的事情,否則他將把這件兇殺事兜出來老闆最終只好就範,爾後,兩人當然都不敢再從東邊有懸崖處下山,而會從原路返回啊!”
“難道房主就不會趁機殺老闆?”
房主當然不會,他有頭腦,知道一殺就會跳進`姦夫*謀殺親夫`的`黃河`裡洗不清了。“
“但是,你有什麼證據來證明你的都是事實,而讓公安局抓未遂兇手和訛詐者呢?”
“那就得仰仗咱們剛才無意中`丟失`在他倆有可能――必然會選中的秘密談話地-――那塊大石頭後邊的,並且開啟了旋鈕的錄音機了。”
老張這才發現沒了錄音機。
“走吧!咱們再重蹬一回山,去取錄音機,聽聽他倆是不是講了那些話?”
作者題外話:中國福爾摩斯探案集》在新浪獨家連載中,其他網站皆為轉載,歡迎大家到新浪讀書網支援鋼筆――快樂鋼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