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杜綿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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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著青色布衣,將頭髮梳成髮髻以青巾紮起,臉上塗抹覆蓋些許灰土顏色,喬裝改扮為一名身形瘦小、面貌黝黑的少年模樣,由鎮江趕往淮揚一帶。

秋雨連綿不絕,南方許多道路皆泥濘不堪,十分難走。

沿途遇見無數舉家逃荒避難的平民百姓,他們先遭遇天災襲擊、家園土地盡毀於洪水之中,如今又遇連天戰禍,度日艱難,不得不舉家向南方逃難遷徙。

我坐在路邊一個小草棚下避雨,卻見逃難的饑民越來越多,其形容更加可憐,皆是面目髒汙、衣衫襤褸、神色惶惶,其中還有人身患病症,因未能及時醫治痛楚而輾轉難安。

我靈機一動,索性改扮成一名江湖遊醫,揹著醫箱一路替他們治病,耗用一些法力相助他們解脫困境,或取出隨身攜帶的銀兩和乾糧送給他們,暗自想道:“天災不可逆轉,戰爭卻是人為導致。若是兩國干戈長久不能平息,南梁皇帝如何能夠分出財力和精力來撫卹災民、令其安居樂業?但是,聽那金狼護法酈道成所言,北魏國氣勢正盛、勝券在握,怎肯輕易撤兵?只恐戰爭相持日久,最後受苦的卻還是無辜百姓。”

天色漸漸暗沉時,我行至揚州城下,若要前往徐州見四皇子蕭績,揚州是必經之地。

我仰頭四處觀望,四野渺無人煙,依稀只見雨霧蒼茫,揚州城外有一條深邃的護城河,樓上旌旗招展,上書一個大大的“梁”字,料想應是三皇子蕭綱的軍隊,環顧四周城廓高拱,若不入城,便只有翻山越嶺而過。

我思考片刻,向揚州城下奔去,行至城門處,果然有衛兵大聲喝問道:“來者何人?戰事緊急,若是無事,不要前往兩軍交戰處,以免傷及無辜!”

我清了清嗓子,將聲音壓低,變得渾厚粗嘎了些,說道:“小民是醫官,前些時候在江湖遊歷,如今欲返回徐州,不知護軍能否放我過去?”

那衛兵仔細端詳了我半晌,問道:“你是江湖遊醫?如今三王爺軍中醫官緊缺,你可願意投入軍中效力?”

我委婉答道:“小民不過粗通歧黃而已,醫術並不高明,只恐耽擱諸位軍爺病情。”

那衛兵笑道:“那倒不要緊,你年紀尚小,本來就該多遊歷增長見識,軍中有前輩指教,有病患可醫,又能為國出力,豈不是更好麼?”

我略加思忖,我若是充作軍醫混跡於粱軍之中,太子蕭統屬下之人一定無法發現我的蹤跡,不但可以甩脫他們的追蹤,亦可探聽到兩軍交戰情形,我弄清戰局,再前去相助蕭績亦不為遲,於是點頭應允下來。

那衛兵甚喜,對旁邊一名小兵道:“將他帶到曹仲宗老醫官那裡,就說我們替他又尋覓到一名幫手了!”

不久我們見到一名眉目和善、白髮白鬚的老者,正是那老醫官曹仲宗,他詢問我姓名來歷後,將我交付給另一名少年弟子,讓他帶我熟悉揚州城內各處地形,那少年大約只有十五六歲,名叫韋睿,雖然年幼卻是少年老成,一路向我講述軍規和應做之事。

我大概得知了數月來前方戰事情形。

南梁皇帝蕭衍率兵救援壽陽之時,又降大雨,耽擱了行程,那壽陽駐守將領陳伯之見援兵遲遲不至,城中彈盡糧絕,兼畏懼北軍悍勇,竟然棄城而降北魏,北軍得壽陽守軍數萬後如虎添翼,讓北魏一路攻下江州等郡縣,梁軍士氣低落,蕭衍御駕親征亦不敵,不得不率領十萬餘殘軍退守湖州。

北魏兵臨徐州城下,若是徐州失守,讓北魏再奪彭城,湖州等地便岌岌可危,可以直下揚州。三皇子蕭綱鎮守的揚州距離京都建康極近,是保護江南的最後一道屏障,若是揚州失守,京都必失無疑。

因此,徐州之戰決不容梁國再有半點閃失,倘若失去徐州,南梁傾覆便在旦夕間。

兩軍主帥皆知此戰的重要性,一方加固兵力圍防駐守,另一方審時度勢,暫且沒有輕舉妄動。

我們沿著街道行走到揚州北門附近時,只聽一陣馬蹄聲響,我急忙回過頭來。

一匹棗紅色的駿馬上乘坐著一名戎裝打扮的少女,身著戰甲、頭戴銀盔,面容高貴美麗,眉宇間卻帶著驕橫威武之氣,正是昔日在蘭陵所見過的安吉公主,她揮動馬鞭,喝令守城衛兵道:“將城門開啟!”

那衛兵恭聲道:“參見六公主!三王爺有令,手中未持無虎符者一律不得出城,否則就要將臣等軍法處置,請六公主出示虎符……”

安吉公主柳眉微蹙,將手中馬鞭繞在腕間,滿不在乎道:“我沒有虎符。我要出城去湖州侍奉父皇,你們若是執意阻攔,日後父皇知道,看你們如何向他交代!”

那衛兵面露難色,說道:“若是沒有虎符,只恐三王爺……”

安吉公主瞪大眼睛,帶著薄怒道:“你這奴才怎麼如此羅嗦?究竟開不開門?再要推三阻四,休怪本公主對你不客氣!”

她言語之間,手中馬鞭便向那衛兵揮落過去,那衛兵不敢躲閃,眼看馬鞭尾梢要將他臉上抽出一道血痕。

一個黑色人影倏地掠過來,將安吉公主的馬鞭牢牢握住,沉聲喝道:“六妹!怎麼如此不懂規矩?”

他騎乘著一匹褐色駿馬,端坐在馬背上,如同一株臨風修竹,眉如短劍,雙眸神采奕奕,正是三皇子晉安王蕭綱。

安吉公主見他來到,不敢再對守城士兵動手,立刻換了一副模樣,對他撒嬌道:“三哥,我知道你一向最疼我了!我要想去湖州見父皇,你放我出城去吧!”

蕭綱將手收回放鬆了她的馬鞭,注目她道:“六妹,你從京城偷偷來到揚州,我讓你進城來已是違反軍紀,前方戰事緊急,你要孝順父皇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上,等父皇凱旋班師回朝吧!”

安吉公主見他語氣溫和,急道:“三哥,我求你,你放我出去吧!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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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綱見她神情焦急,眼中精芒閃爍,過了片刻才道:“六妹,你讓我想一想,明日給你答覆如何?”

安吉公主見蕭綱肯鬆口,高興不已,忙道:“等候一日又有何妨,三哥這次若是幫了我,我一定不忘記三哥的好處!”

蕭綱見她策馬遠去,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對身邊侍從道:“回營,好好看護著六公主。”

那侍從應聲而去,蕭綱掉轉馬頭之際無意瞥見我們,劍眉微簇,略帶疑惑,他尚未開言,韋睿示意我一起向他行禮,說道:“屬下系曹醫官弟子,參見三王爺!”

蕭綱並不理會他,盯著我看了半日,才緩緩道:“你們既然被收錄入軍中,日後就須遵守軍紀、努力建功立業。戰勝北魏之後,你們若有功勞,本王必定一一封賞。”

我雖見他單獨留意我,卻並不害怕,料想他看不出我的形容來歷,與韋睿齊聲應答道:“屬下一定牢記王爺教誨,為國效力!”

蕭綱策馬遠去,我才松了一口氣,有意問韋睿道:“我們剛才所見就是三王爺麼?”

韋睿點頭道:“正是他,三王爺文武全才,時常領兵佈陣,兩年前北魏來襲,亦是三王爺設計大敗北軍,有他在揚州駐守護衛京師,自然固若金湯。”

我試探問道:“徐州城既是前線戰場,想必更為關鍵了?三王爺既然如此英明神武,皇上為何不調派他前去徐州支援?”

韋睿思忖片刻,說道:“師父曾說過徐州有四王爺的數十萬大軍,附近彭城尚有二王爺的軍隊,四王爺若是兵力不足,隨時可調遣彭城駐軍支援,用不著三王爺前去。”

我們一路回到軍營中,韋睿命我將一些常用的清涼藥草搗碎,以備不時之需,我蹲守在營帳外用石甑磨碎藥材,一名身著戎裝的小侍女走過來,喚道:“小醫官,給我一些祛除燥熱的藥草好麼?”

我抬頭見她額頭上起了幾個小紅痘,料想是秋燥上火所致,於是給了她一大束,又對她講了些調理之法。

她歡喜不已,對我微笑道:“六公主也常犯此症候呢,你說的法子我且告訴公主去,看看管用不管用,若是有效,我一定讓公主賞你!”

我不以為意,繼續碾碎藥材。

過了不久,那侍女匆匆迴轉,向我說道:“小醫官,六公主詔你前去她的營帳,有話問你,你隨我來吧!”

我見安吉公主遣人前來尋我,微覺詫異,卻不得不跟隨她前去。

我們進入安吉公主的營帳內,她不再是戎裝模樣,換上一套桃紅色公主常服,髮髻鬆鬆低挽,手中正閱讀一封書簡,斜倚在榻上出神。

那侍女低聲回道:“啟稟六公主,奴婢將那醫官喚來了。”

安吉公主聞言徐徐坐起,整了整衣飾,面目依然帶著幾分慵懶,問我道:“聽桃兒說你的醫術頗有效驗,本公主有一事相詢,有沒有一種法子能夠令人滿面生瘡幾日,然後服用別的草藥,即可消除症狀?”

我不知她何意,想了一想,答道:“有些藥草性熱,有些藥草性涼,做到這些並不繁難,只是要把握好時間火候,方好用藥。”

她面帶喜色,點頭說道:“很好,那麼你幫我配製兩副藥,先吃一副,讓我滿臉長出紅痘疹,越多越好!三日後再吃另一副,能消褪所有痘疹痕跡,你做得到麼?”

我應道:“做得到,不知公主為何要如此?”

她眉目間頗帶不耐煩之色,卻強行忍下,對我態度和善,說道:“我明日要出揚州城,你趕緊給我配成此藥。別的你不要問,也不許告訴別的醫官,”隨即向那侍女道:“先賜賞他吧!”

那侍女走近桌案,開啟金匣,從中取出幾個金錠走近遞與我,我眸光微轉,瞥見金匣內竟然有一枚小小扇墜,乃是男子常用隨身之物,又見她剛才所閱書簡上系一枝杜若香草,心下頓時明白安吉公主此舉必定有私,或許與其意中人有關,於是不再多問,謝恩退下。

那侍女送我出帳時,對我悄悄說道:“你趕緊用心置辦,明日一早我來找你取藥,公主的脾氣爽直利落,你萬萬不可拖延耽擱了她的事情。”

我點頭道:“多謝姐姐提攜,我一定替公主辦好這件差使。”

當天夜晚,我乘韋睿熟睡之機,悄悄潛至安吉公主帳外,心中仍想探明她究竟要此藥何用。

我隱身在營帳外向內偷窺,見安吉公主愁眉不展,一名侍女手中端著湯羹,低聲勸慰道:“公主,等咱們見到二王爺,此事就不愁了,公主身子要緊,將補湯先喝了吧。”

安吉公主起身踱步,搖頭道:“杏兒,喝了這麼久補湯,我實在不想再喝了,你放下吧!”

杏兒急忙將湯羹擱置在桌案上,走近她壓低聲音道:“即使如此,公主亦不可大意……寧公公叮囑過奴婢,這頭胎小產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二王爺若是知曉此事,不知道該有多心疼!”

安吉公主環顧帳內,見空無一人,方道:“不要說了,他忙於政事,讓他知道這些做什麼?”

杏兒眼角微帶淚痕,說道:“奴婢不明白,公主為何要獨自硬撐著將此事扛下來,不肯將實情告知二王爺?那天晚上……奴婢眼見您疼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心都要碎了……”

安吉公主拈起金匣內那枚扇墜凝望,彷彿並不在意一般,輕聲道:“不就是一個孩子麼?有什麼大不了?若是將來二哥執掌天下,納我為後宮妃嬪之時,我們想要多少孩子都會有的!”

杏兒悄聲道:“可皇上一直寵信太子,即使廢了太子,還有四王爺呢,皇后娘娘向來都是私心偏護著他!”

安吉公主將那枚扇墜握於掌心,嬌豔的面容竟然生出幾分不屑之意,說道:“二哥信中說,在京城有母後護著四哥,到了戰場上就不一樣了,只恐刀槍無眼,未必認識誰是太子、誰是四王爺!只等他徐州戰敗身死,二哥把握好時機出兵,既可一舉將北魏軍擊退,亦可得到父皇嘉獎!”

我聽至此處,不覺倒抽一口涼氣。

難怪酈道成胸有成竹斷定梁軍“貌合神離”,四皇子蕭績駐守的徐州必破無疑,如今看來,確實如他所言。

二皇子蕭綜看似平和憂鬱、與世無爭,暗中同樣窺視著東宮之位,不但與六妹安吉公主私通,還借北魏來襲之機欲置親弟弟於死地,為自己爭奪太子位翦除一個有力的競爭對手。

彭城雖有數十萬大軍,一旦徐州陷入困境,蕭綜必定會有許多“理由”拖延救援時機;三皇子蕭綱的十萬兵馬擔負著“護衛京師”的重任,比蕭綜有更充分的理由拒絕前往救援徐州;皇帝蕭衍戰敗後在湖州駐紮整治軍隊,而且距離徐州遙遠,不可能及時到達。

蕭績看似有人護衛,實際則是孤立無援。

只聽安吉公主又叮囑杏兒道:“你們記得明日一早就去將那些草藥拿來,我先去見過二哥,回京後就開始服用。”

杏兒點頭應道:“公主妙計,王相爺家二公子自以為出身相府、才高貌端,竟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打起了公主的主意,還向皇后娘娘求婚!公主暫且先嚇唬嚇唬他,讓他打消此念便是。”

安吉公主輕哼道:“最好讓他藉此機會將我的醜陋之名傳遍朝野,無人敢來求娶才好!”

她執起一面菱花鏡,攬鏡自照,低頭微嘆道:“除了二哥,我誰都不想嫁……杏兒你說,是二皇嫂美一些呢,還是我更美一些?”

杏兒面帶得意之色,稱許道:“自然是公主更美了!二王爺從蘭陵歸來後,日夜想方設法進宮來看望公主,那晚公主不肯讓他離開玉綃宮,他竟然留宿了一整夜,天明時分才走……若非心中眷戀著公主,怎會如此?”

安吉公主粉面泛起幸福的紅暈,佯嗔道:“你這丫頭,就會哄我開心!他出征後我就不曾見過他,只有幾封信……無論明日三哥放不放我出城,我都要去彭城見他一面。”

她們一邊說話,一邊準備安寢,我見夜色漸深,急忙準備迴轉軍醫營。

經過蕭綱的主帥大營時,我見帳中燈火依然通明,遂使用隱身法術,躲藏在他的帳殿之外向內窺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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