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深處樂聲悠揚、香風陣陣。維德進去時, 便看見了坐在軟椅上的吸血鬼親王。

銀發紅眸的吸血鬼正在低頭啜飲一杯酒。他並沒有發現維德的到來——又或者只是發現了，卻並不在意。他欣賞著臺上的人偶戲，興致勃勃, 直到大門被轟然開啟。

在看清來人後, 原本表演著的吸血鬼藝人們戰戰兢兢地低下了頭。路希安背對著來人。他像是沒有察覺似的，擊了擊掌道：“繼續……怎麼不繼續了？”

他偏了偏頭，長髮於是柔順地落在了他的肩上：“怎麼了……是來了什麼人麼？”

“路希安。”站在門口的人道，“又或者, 我應該稱呼你的另一個名字——路易斯。”

那人的聲音裡帶著一點譏嘲。

路希安終於回過頭去, 他姿態優雅，像是在觀看演出時被無關之人所打擾。在看見那個身影後，他眯了眯眼。

那人看著他。

路希安上下打量著對方的身體, 像是在審視某種貨物。終於，他輕巧道：“你是誰？”

“……路易斯。”那人一字一頓道。

“哦, 說到這個名字時我想起來了。”路希安若有所思道, “這個名字好像是我用過的一個假名……我想起來了, 似乎是在辛弗那提。”

“……在那裡，我遇見過一個還算有趣的混血種。他的名字是什麼來著？”路希安像是自言自語般地道, “他的名字好像是……”

維德就在那一刻掐住了他的脖頸, 把他從座位上提了起來！

維德的軍隊把守著宮殿。宮殿中人不敢反抗、也不敢驚呼。路希安被他掐著脖子, 沒有掙扎，只是微微皺著眉道：“你弄疼我了。”

“路——希——安——”維德一字一句地，從齒縫裡擠出這個名字來，“很好, 你很好。”

“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混血，是麼？為了打發無聊, 我曾經和你玩過那麼一段……”路希安說著，便因喉嚨的鉗制被加深而蹙了眉，“幾年不見，沒想到你已經成了反|叛軍的首領，唔……”

“這都是拜你所賜，路希安。”維德柔聲道，“想不到你居然是一隻吸血鬼。”

他不再給路希安說話的機會，而是看向身邊眾人：“從宮殿裡滾出去。”

沒有人敢反叛他的決意。他們喏喏地離開了此處。

宮殿裡終於只剩下了路希安與維德。維德放開手，讓路希安坐回椅子上。路希安抬頭笑眯眯道：“你把我的脖子捏紅了。”

維德立刻低頭檢視。果然，原本白皙的脖頸上已經多出了一圈紅痕。他正用手輕輕地去揉，便聽見路希安的聲音：“你說，那些人會不會都趴在宮殿外、好奇地聽牆角？”

維德：……

“他們不會。”維德冷淡道，“我在宮殿旁設下了遮蔽，一點聲音也傳不出去。”

路希安：“哦，我有個好主意，你要不要在這裡把我……”

他對維德眨了眨眼，表情中皆是誘惑與壞心思。維德垂眸，看向他向自己伸來的小腿。

他哼了一聲，握了上去。

……

莫妮卡站在白色宮殿外，心急如焚。另一名侍從站在她身邊，安慰她道：“維德大人會沒事的。”

“……我不是擔心這些。”她低聲道。

她擔心的從來並非維德不夠強大。

而是……

在進入吸血鬼的王城後，維德第一個前往的目標並非是屬於吸血鬼皇帝的宮殿，而是血族親王路希安的府邸。他屏退了所有人，獨自與那人呆在室內。

這種情況的發生讓她在擔憂之餘、又有些毛骨悚然。

宮殿外聽不見宮殿之內的聲音，一切等待都像凌遲般煎熬。終於，長夜抵達盡頭。

宮殿的大門開了。

維德從門內走出。裹著斗篷的人被他抱在懷裡。那人看起來氣息奄奄、傷痕累累、像是在夜間經受了非人的折磨，纖瘦的手腕也無力地落在斗篷之外。

莫妮卡目瞪口呆。維德沒有向任何人提出解釋。他坐上馬車，率領自己的軍隊前往吸血鬼皇帝的皇宮。

月曆1912註定是歷史性的一年。吸血鬼皇帝被斬殺於皇宮之中。他的心臟被釘入銀釘、身體被深深地埋入地下的棺材之中。取代了他而登臨皇位的，是與他春風一度的人類女子所生的混血種。

據說，在被那人斬殺時，他從那人的輪廓中看見了屬於二十多年前的那名女子的輪廓。自那一刻起，他放棄了掙扎。

“我不會、也不願死於人類之手。”吸血鬼曾經的帝王在最終的時刻道，“但我情願死於你母親的復仇。”

“你想太多了。”維德道。

對本世界劇情沒有太多代入感的他對於這一人一吸血鬼之間的虐戀情深可沒有任何興趣。

在吸血鬼皇帝死後，維德稱帝，入主皇宮。除去還在垂死掙扎的人族之外，所有人都臣服於他的恐怖陰影之下。然而除去他的恐怖統治，人們所好奇的還有另一個話題。

那就是那名為“路希安”的吸血鬼親王。

自城破被擄那一日起，這名有著高貴血統、遊戲人生的吸血鬼便從此銷聲匿跡，不知所蹤。

……

莫妮卡知道路希安的下落。

她與克里斯托佛等人已然決裂。因著維德的救命之恩，從維德反叛基地起，她便成為了維德最忠誠的手下之一。她厭憎血獵組織與人族對待混血的態度，也忠誠地認可維德能夠給這個戰火紛飛的世界帶來新的和平的可能。

如今，她作為維德的心腹手下，站在皇宮裡隱秘的宮殿之外。

這座宮殿裡囚禁著一隻金絲雀，囚禁著維德的血奴與禁臠。

那人便是自城破那日便不知所蹤的路希安。

裡面的動靜似乎終於停息了。維德從房間裡出來。他一邊走一邊扣釦子，臉色冷淡如冰。

他的表情中再也找不出昔日在辛弗那提時的輕鬆柔軟，也再也沒有對於路易斯的迷戀。

維德每週都會來這裡幾趟。裡面也總會傳來像是爭吵的、推搡的聲音，與像是幼貓的細微的啜泣聲。在幾個小時或一夜之後，維德便會出來。他不允許醫生進入、為裡面的禁臠進行檢查。

彷彿他的一切行動都只是為了折磨那個人。

辛弗那提的路易斯，又或者，血族的親王路希安。

在維德走後許久，莫妮卡才得到進入的許可。她看見白髮紅眸的吸血鬼正坐在沙發上，用長長的、鑲金的煙管吸一種水煙。吸血鬼並不在意她的進入。他的領口大開著，露出大片白皙的、卻也傷痕累累的鎖骨。

鎖骨之上有被吸食血液的咬-痕。

被囚-禁、被虐-待……這就是過去高高在上的血族親王路希安如今所面臨的人生。

也是他作為背叛者與欺騙者的下場。

莫妮卡不說話。她吩咐侍女打掃房間，任由路希安慵懶地趴在那裡。她從鏡子裡看見如今的路希安。路希安趴著時身體的曲線綿延美好，像是畫家繪製的群山。

而他本人像是一朵被揉搓壞了的玫瑰，開到荼蘼的下一刻便是零落成泥。

莫妮卡懷著複雜的心情離開了這個房間。無論如何，在看見路希安時她總會想起路易斯——那個天真浪漫、卻又單純善良的人類青年。

即使她明明知道他們是一個人、又不是一個人。

當路希安變迴路希安時，他已經殺死了路易斯。他是路易斯，也是導致路易斯死亡的劊子手。

莫妮卡不知道維德是否也是這樣想的。

“……他的所愛之人已經死了，留下來的，是所愛之人的軀殼、與殺死所愛之人的劊子手的靈魂。”

“莫妮卡，你在說什麼？”

莫妮卡回過神來。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為此，她尷尬地笑笑：“沒什麼。”

屬於吸血鬼的宴會觥籌交錯，維德始終只坐在自己的王位上。他端著酒杯，眼眸只看向窗外的月光。

在囚禁路易斯後，他花費越來越多的時間注視天空。儘管天空的那頭已經沒有了他所等待之人。

他很孤獨。莫妮卡想。

還有那只白貓。那只原本能給予維德最後的精神慰藉的白貓。它在戰火中丟失了方向，自城破那日便不知所蹤。

屬於人形兵器少年的最後的一絲人性也消失了，所留下的只有冷酷殘忍的血族皇帝。皇帝不是少年，皇帝只有滿腔的孤獨，與仇恨。

維德注意到莫妮卡在看他，紅發女孩眼裡的同情讓他有些頭皮發麻。

在宴會結束後，他又回到了路希安的房間。路希安原本趴在沙發上看書，聽見他進門，轉過頭來。

維德：“路……”

路希安用口型道：“摔門、摔得重一點。”

維德：……

有一個戲精男朋友是怎樣的體驗。

儘管無語，維德依然用力地摔上了門。沉重的聲音讓外面的所有侍衛都有些發抖。他們知道這一夜對於路希安來說，不會是很好的一夜。

“路希安。”維德說，“這個世界對我的恐懼值滿95%了。”

“哦，還有5%啊，加油。”路希安笑眯眯道，“我聽說那些殘留的血獵組織對你還挺不服氣。前幾天他們派了個臥底進來給我送紙條，想從我的手裡拿到你的命。”

“……那他們真是想得太多了。”維德輕哂。

他坐到路希安的身邊。路希安在他靠近時肩膀一顫，低下頭。維德正在疑惑，便聽見路希安道：“……維德。”

“嗯？”

路希安：“你打算什麼時候放過我？”

維德：？？

“路易斯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從頭到尾，從來沒有一個名叫路易斯的青年。他的所有天真美好，不過是我閒來無事找樂子的偽裝。”路希安笑道，“可就連我都沒有想到，你居然會那麼愛他。”

維德：……

路希安又開始玩角色扮演了。

他沉默許久，配合地咬牙切齒道：“不許你提那個名字！你不配……”

“不配？我偏要提。看起來你很喜歡我的表演。”路希安繼續演道，“維德，你多愛他啊。昨晚入睡時，你抱著我，迷迷糊糊地叫他的名字……真好笑，你以為你們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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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後靠在沙發上，雙腿白皙修長：“可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

“我覺得你非常可笑。”路希安吃吃地笑了起來，“你愛他，口口聲聲為他守貞。這些日子以來，你折磨我，虐待我，想從我的身上找到‘路易斯’的影子……清醒一點吧，維德。”

“你操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是我。”路希安勾唇、微笑著說出最殘忍的話，“維德，你背叛路易斯啦。你在操他的仇人呢。他的仇人製造了他，又殺死了他。”

維德：……

這話說得彷彿兩人之間的青春再臨。

路希安睜著酒紅雙眼，期待地看著他。維德“……”了一會兒，無奈地配合著、兇狠地掐住了他的喉嚨。

“閉嘴，替代品。”他說。

路希安咯咯地笑：“閉嘴，背叛者。”

兩人藉著角色play的氣氛在床上廝混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路希安起床後還有些不滿：“你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

維德：……

路希安：“我想要生氣點的。”

“……下次再說。”維德冷冷道。最終，他對著路希安不可置信的眼神，軟了聲音：“下次我努力。”

路希安於是笑得很開心：“嗯。”

維德跑去處理政務了。路希安一個人呆在房間裡。今天來進行打掃的卻不是莫妮卡，而是另一名女官。女官生得鴉青色的長髮，有一雙同色的眼。

路希安坐在沙發上，雙眼呆呆地看向窗外，繼續演一隻被囚禁的夜鶯。終於，他聽見了女官的聲音：“路希安大人。”

路希安沒有回覆她。

“您看起來並不開心，也是，哪個從雲端墜落，又最終被囚禁於此之人能夠開心得起來呢？”女官輕輕地嘆了口氣，“尤其是像您這種人。路希安大人，您曾是血族的親王，純血種的驕傲。”

路希安任由她將話說完。最終，他淡淡道：“你是什麼人。”

“來自人族的基地，一名混血種。”女官道，“維德是個打破了應有秩序的反叛者。我們來尋求與您的合作。”

“你們打算做什麼？”

“恢復血族與人類的榮耀，撥亂反正……當然，聽說您對於這種事並不感興趣。”女官說，“那就說點別的。”

路希安看向她。

“我們能夠幫助您離開這裡、重獲自由，做回曾經的血族親王。”女官道，“您難道不恨他麼？不恨這個奪去了您的自由、您的尊嚴的人？您難道不想逃離他麼？”

“……當然。”路希安最終淡淡道，“卑劣的混血。但我不會與來路不明之人合作。”

女官笑了：“您很謹慎，這是好事。對於一段複雜的合作，我們兩方的確都應該表現出足夠的誠意。”

“是麼？”路希安柔聲道，“我在等待你們的誠意。”

他頓了頓，又道：“維德必須死。”

“我們明白。”

女官離開了房間。路希安變回貓，繼續在沙發上打滾。直到晚上維德推開門回家，路希安才拖著四條小短腿噠噠噠地跑向他，並一溜煙地爬到了他的身上。

維德托起他的屁股，把白貓抱住。

“今天有人來找我、想讓我刺殺你。”路希安說著，長、白而蓬鬆的尾巴在他的身上掃來掃去，“你覺得怎麼樣？”

維德：“誰？”

路希安答非所問：“我覺得以刺殺作為結局非常不錯誒。而且那些人聽起來頗有實力，還能潛入你的宮殿。我猜他們是最後的5%。”

維德：……

維德揉了一把路希安的貓頭，最終嘆氣道：“隨便你吧。”

路希安就是愛演。維德想。

路希安倒是非常高興，兩只小耳朵動個不停。他用腦袋蹭了蹭維德的臉頰，又用力親了他一口。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女官常來房間裡。

她給路希安帶來許多外面的情報以示誠意，被她同時帶來的，還有一些工具。為了體現合作的可能性，她也告訴路希安有關他們反叛組織的諸多資訊。

總而言之，她讓路希安確定，她們就是維德攻略過程中最後的5%。

“資訊收集得差不多了，該進入下個階段了。”一天晚上，路希安在裝模作樣地讓門外侍衛聽見兩人的爭吵聲、與自己的哭泣聲後，趴在維德的膝蓋上問他，“接下來我們是不是該表演和好的戲碼了？”

維德：……

路希安：“是不是，是不是？”

“是。”維德冷酷而艱難地說著，用手掐了一把路希安的尾巴。

皇帝的車輦於是在下一個月前往辛弗那提，對自己的領土進行巡視。

辛弗那提是路易斯與維德初遇的地方，也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至少在莫妮卡等人的眼中，是這樣的。

她沒想到維德會把路希安也一起帶來，又或者，這原本便是意料之中的。吸血鬼戴著面紗與鐐銬，被皇帝帶去那家破舊的旅館。皇帝坐在庭院中，對他微笑道：“你還記得麼？你當初就是在這裡，第一次地欺騙了我。”

吸血鬼沒有說話。他垂眸看著從樹葉縫隙中透露下來的陽光碎片，忽然道：“那只白貓呢？”

“丟了。”皇帝說，“關於辛弗那提的一切，我早就該都丟掉了。”

他起身回房。莫妮卡把自己藏在柱子後，正在這時，她聽見了吸血鬼的聲音。

“可你沒有丟下我。”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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