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晴也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心裡略有些明白過來,踏進前廳時,便見靖王妃與何氏正襟危坐於太師椅上,向夫人坐在下首。
多年未見,靖王妃仍是通身的別緻雅韻。姜黃色赤金貔貅繞領纏枝花卉對襟褙子,細棉夾綢的遍繡金枝刺繡十分精緻,下身刻絲遍繡挑金線海棠折枝月華裙。雲髻峨峨,頭頂正中戴著五鳳朝陽大珠釵,臉蛋嬌媚如月,眼波流露,撩人心魂。是一個氣質雍容貴氣又帶著平易近人的貴婦。
如晴從進入廳子時,廳裡的人全凝目注視著她。但見如晴身姿不移,不緊不慢,肩不搖,頭不晃,下巴平抬,雙眸有神,足下行雲流水,裙據服貼。
靖王妃眸光一閃,朝恭立身後的一個嬤嬤使了個眼色。那嬤嬤手腳很快,拿了杯茶便把茶水潑在地上,如晴略有不解,但仍是面不改色從潑溼了的地面踏過。
靖王妃看著暗自點頭,與下首的向夫人微微笑著。
如晴來到靖王妃身前三尺處,在何氏的吩咐下,跪倒在林嬤嬤早已備好的刻絲六團花圓墊上,恭恭敬敬地朝靖王妃磕了個頭。
靖王妃面含微笑,雙手虛扶,“姑娘不需多禮,快快起身,讓我仔細瞧瞧。”
如晴一手提了裙裾,先支起一隻腿,半跪著起身,行態優雅,姿勢優美,一氣呵成,毫無阻滯滯凝之感。
靖王妃暗自滿意,看如晴的眼神又柔和不少。
如晴起身後,又朝旁邊的向夫人恭敬福了身子。向夫人連忙起身雙手攙扶,嘴裡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不必多禮。幾日不見,怎麼憔悴了?”
如晴害羞地望著何氏,何氏笑道:“我肚子越發大了,已無法再料理官中鎖事,如今咱府裡頭,都是由我這個妹子代為打理的。”
向夫人道:“那定是料理這些家務累著了,唉,瞧,臉色這麼難看。看著怪讓人心疼的。所幸我帶了些上等燕窩和參條,沒事時倒可以補補身子。”
如晴暗自發笑,嘴裡卻道:“多謝夫人關心,如晴也是家中一份子,理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替嫂嫂分憂解勞,只是我的份內之事。”
向夫人又呵呵地笑著,“哎喲,四姑娘小小年紀就這麼懂事,令尊可真有福氣。若我女兒也有你一半懂事,就該偷笑了。”向夫人說的倒不完全是奉承話。如果說先前看中方家未來的良好發展勢頭,那麼今日便是對如晴很是滿意。近距離觀察如晴,發現眉目含情,五官端正,明目開朗,是少見的美人胚子,舉止做派無不帶著大家閨秀的氣派,全身上無毫無庶出的萎縮陰影。又詢問如晴平時候做些什麼,得知能算賬,精女紅,如今又聽說還幫著嫂子持家,又見何氏對如晴疼愛有加,更是一百二十個滿意,現在又完全慶幸起如晴庶出的身份來。
如晴見向夫人毫不掩評估的雙眼,及靖王妃笑得文雅慈愛,面上也跟著淡淡地笑了。
向夫人拉著如晴又說了好一會兒話,見問得差不多後,這才放開她,何氏見差不多後,這才對如晴道:“這個時候估計老太太已醒了,你就下去陪老太太吧。”
如晴點頭,辭別二人。
向夫人望著如晴的背影,又滿面笑容地與何氏道:“聽聞貴府老爺子已升任為正三品鹽運都轉使,恭喜了。再過不久,夫人又要生個大胖小子,還真是雙喜臨門了。”
何氏淡淡笑道:“承夫人吉言。”並無多餘的話來。
向夫人又道:“我聽聞貴府太太早已進了京,今日裡怎麼沒有見著?”
“公爹擇日便要進京,她老人家正四處張羅房子的事,還要置辦傢俱和**下人,這時候正在那頭忙活呢。我是個不爭氣的,頂著大肚子,自身都難保了,一點忙都幫不上。”
向夫人笑呵呵地道:“說什麼渾話呢?你要是不爭氣,還會頂著這麼大的肚子?”
何氏面帶微笑,並不言語。
靖王妃是個很會調控氣氛的人,見場面有些冷,又天南地北地說起了話來,聊到知禮兄弟,又聊到邊關的形熱,最後又聊到知義,“聽聞邊關又傳來訊息,知義在軍中表現斐然,傅老將軍又向聖上請旨,特授知義正三品參將。恭喜了。”
向夫人睜大眼,語氣驚疑,“真的嗎?貴府二爺又升官了?”
何氏文雅地笑著,“二叔承蒙靖王爺,世子還有傅老將軍抬愛,才有今天這翻功名。按理,咱家還得向王妃道聲謝。若不是王爺舉薦,咱二叔恐也沒有今天這番成就。”
靖王妃笑得淡然:“這有什麼好謝的。我家王爺一向愛才更是惜才。知義胸有城府,頂天立地,又聰明又能幹,識大局,懂道理,這份來之不易的功名,也是他真刀真槍換來的。與我家王爺並無多大關係。真要說感謝的話,也是我們向貴府道聲謝呢。”
何氏訥悶,“王妃這話從何說起?”
靖王妃笑得感慨,“戰場上殺機無限,血腥風雨,刀槍無眼,再是位高權重,也避不了敵人的冷劍冷槍。我家驍兒也數次被放過冷劍,所幸穿結實軟甲,才沒有造成遺憾。”說到這裡,靖王妃臉上浮現由衷的笑意,“要知道,驍兒身上的軟甲便是知義贈與他的。若不是這軟甲,恐怕這世上再也沒有李驍這個人了。”
何氏驚呼:“世子武功俊,擅騎射,又驍勇善戰,身邊又有那麼多鐵衛死忠護著,如何還會有這般殺機?”
靖王妃暗自嘆口氣,“戰場上刀槍無眼,驍兒雖有那麼多鐵衛護著,卻也不是真正的萬無一失,有好些次,還差點命喪敵手。所幸身上的軟甲御掉大半殺機,才沒造成更大的遺囑。所以,知義贈與我家驍兒的軟甲,卻是頂了百般好處。聽聞,這軟甲還是貴府四姑娘親手所制,真是了不起。”
何氏笑了起來,“我這小姑子呀,從來都是心靈手巧。二叔常年在邊關,便週年四季地寄牛皮軟甲過去,幾年如一日。甚至連咱家老太太,老爺,還有我家夫君腳上穿的鞋子,大都出自她的手。”
靖王妃笑意越發濃厚,“四姑娘這般心靈剔透,誰家娶了去,便是誰家的福氣。”
何氏也跟著笑,“王妃過獎。我也真心疼愛這個妹子的,最近也正四處思量京中適合的人家。並不是非要高門大戶,權貴世家,但首先要人品過關才行。”
靖王妃點頭,“四姑娘有你這樣真心疼她的嫂子,也是她的福氣。”她瞟了眼下首急得抓耳搔腮的向夫人,道:“其實,我們今日冒昧登門拜訪,也正是為這個事來的。”
何氏並不意外,但面上仍是做出吃驚的模樣。
靖王妃望了自家嫂子一眼,道:“我這孃家嫂子,自從先前見了貴府四姑娘後,便一直心心念念的,這四姑娘人品相貌才情,無一不是頂上撥尖的,連我都忍不住心動。想著我那侄兒也已滿十六,去年掙了份功名,目前正考慮給他說門親事。我第一便想著貴府四姑娘。偏巧我這嫂子也第一眼就瞧中了。乾脆就由我來牽個線,想與貴府結為親家,方夫人可有心考慮?”
何氏穩穩地笑著,“能與向家結為親家,亦是咱家的福氣,更是我這妹子的福氣。可惜自古以來婚姻大事一向由父母作主。我只是如晴的嫂子,這公爹都還健在,也還輪不到我作這個主。王妃若真中意我這個妹子,大可等我公爹進了京後向公爹正式提親方妥當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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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妃與高夫人拜訪方府的事兒,訊息很快就不徑而走。有的則羨慕著,向家雖門弟不高,但向家的叔伯女兒卻是高高在上的靖王妃,這向家與靖王府一向走的近,靠著靖王府的名聲,向家也撈了不少好處。向家的獨子也靠著靖王府的威勢,不但掙了份功名,待明年春闈過後,便可入翰林院任職。雖然只是個虛職,但有靖王府護航,日後定也前程無憂。
也有人不以為然,如晴再如何的優秀,總歸只是個庶女,向家雖然門低不高,但與靖王府這層實在關係,卻也是水漲船高。如晴,算是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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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晴回到後院,老太太果然已午睡了起來,正由夏林家的侍候披上坎甲,見如晴進來,淡淡地問:“聽說前院來了貴客?”
如晴點頭,“是靖王妃和她的孃家嫂子向夫人。”
老太太“哦”了聲,仔細打量著如晴,忽然感嘆一聲,“不知不覺的,我家如晴居然長大了。”
如晴苦笑,“奶奶,可不可以不要長大呀。”
“哦?長大了不好嗎?”
“不好,一點都不好。”如晴悶悶不樂地上前雙手圍著老太太的脖子,“長大了就要說親事了。可這親事呀,簡直就是雙方互相墊記著能給自己帶來多大利益。算來算去的,好好的一門親事就變味了。又銅臭又功利。”
老太太拉下如晴的手,正色道:“你以為,拋開銅臭和功利的親事,就可以高枕無憂?”
如晴不語。
“傻丫頭,”老太太輕拍她的手,“門當戶對的婚姻看似功利,可也避開高嫁之底氣不足和低嫁之苦悶鬱積。豐厚的嫁妝可保在婆家抬頭挺胸做人。聘金多寡亦是探出婆家的誠意,兩者間不可缺少。自士以來,身為士族,想要壯大,沒有比聯姻更來得實在了。”所以,方敬宣和向家有的這些想法,也是正常不過了,不必介懷了。
可是----趙家她真的不想嫁呀,不是瞧不上目前已沒落的趙家,而是,姑表親結為親家,這可是近親結婚呢。
至於向家,如晴沒什麼太好或太壞的感覺,那向夫人看著也還不討厭,向家的公子,她沒見過,但向夫人長的也不算差,應該不會醜到哪兒去吧。
如明忐忑地問道:“奶奶覺得向家公子好些還是謹表哥好些?”
老太太沉默了下,忽然罵了起來,“你都還沒及笄呢,就開始墊記自己的婚事,羞也不羞?放心,你老子雖還未進京,可也寫了信打了聲招呼了,不會隨便把你賣了的。”
如晴吐舌,這下小小安了心。
因為,便宜老爹,馬上就要進京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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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過了幾天,方敬瀾便攜了張氏,朱氏,及知廉夫婦一並進了京,小半年不見,如晴才發現自己怪想父母的。
方敬瀾人逢喜事精神爽,面上絲毫沒有路徒勞累的影子,見著如晴等人仍是笑呵呵的慈父模樣。見著知禮一如往常的棺材臉及何氏頂大的肚子,更是笑得合不擾嘴。
盯著何氏的肚子,方敬瀾道:“好好好,還真是雙喜臨門呀,哈哈。”然後當天晚上不顧禮儀規矩,大家一塊兒坐了下來用飯,團團圍了一大桌子。
方敬瀾看著日漸成熟又氣度沉穩的長子,及賢慧端莊的長媳,再見小兒子知廉的溫文儒雅及三兒媳的精明強幹,很是滿意。如善的溫柔美麗,如美的嬌貴可愛,及如晴的玲瓏乖巧,又想著最近知禮與他的書信,得知小女兒已被很多人墊記,更是得意不已。又想著遠在邊關的知義也時常捎信來告誡他,讓他對如晴的婚事切記要慎重考慮,萬萬不可馬虎,更是欣慰不已。他的兒女們,並沒有像同僚那樣,兄弟閱牆或姐妹爭鬧。團團的和睦,所謂家和萬事興,果然是旦古不變的道理。
方敬瀾升了官,這馬上又要當爺爺了,想著老二知義也已升任為正三品參將,心裡高興不已,算得上真正的三喜臨門,便一時沒能控制住自己,多喝了幾杯。
這幾杯黃湯下肚,話也就多了起來,開始訓誡起李氏來,“這孩子們都大了,尤其是如善快要及笄了,你可千萬不可馬虎,你是孩子們的嫡母,她們的婚事可萬萬馬虎不得。從今往後,但凡有應酬的,你儘量把孩子們帶出去見見世面。也切記不可自作主張,我方某人的女兒,不說大富大貴,自少也要衣食無憂,人品過關才行。”
如晴聽得感動不已,猛拍了一一通馬屁,“女兒可真有福氣,遇上這般為子女著想的爹爹。爹爹,您真好。”然後又拍了李氏的馬屁,“母親也真好。雖不是如晴親生的,卻也勝似親生。”
李氏這些天忙著房子的事兒又**奴僕,忙得腳不點地,這花錢如流水似的,方敬瀾給她的那些銀錢全統統用的一乾二淨,所剩無幾,就心痛的要命。更可氣的是方敬瀾進了京後,絲毫不感謝她的付出,反而指責起她又去找何氏的麻煩,枉為長輩。
如今,方敬瀾又要她操心起姑娘的婚事,心中一百個不願,但見如晴這通馬屁拍下來,心下又稍稍好過了。暗自想著,如善一未記在自己名下,二又沒養在自己身邊,到時候她就有理由拒絕置辦嫁妝。而如晴又養在老太太身邊,她只意思一份就行了。
想到這裡,李氏又想開了,又和顏悅色地對如晴道:“晴丫頭一向乖巧懂事,比你姐姐們都還要讓人放心呢。有你這麼懂事的女兒,也是我的福氣呢。”場面話,誰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