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只覺得脖頸上有一番瘙癢，便伸手撓了撓，致使粉嫩的玉頸添了幾道紅痕。
美人肌膚如玉，頸上添紅花，狄雲楓就站在在美人肩上，眼下有跌宕起伏的山巒，若隱若現的溝壑，沁人心脾的乳香，欲罷不能的誘惑。他終於相信十一就是個活人了。
“莫看春色了，咱們進樓了。”葉塵提醒道。
初入樓中，一股撼人心魄的死氣撲面而來，十一捂著嘴，皺著繡眉，美目中盡是厭惡與恐懼。
樓中很黑，連幽暗的長明燈都不曾有，十一只敢站在門口，不敢多進一步，她開口輕喚:“堂主？”
往生堂主是何許人也？
輕喚迴盪在空曠的大樓中，久久無法散去。
十一咬著唇，提高音量:“石禕有要事參見堂主。”
“啪！”大門忽而掩上！
“何為要事？”一語生冷至極，簡直比屋中的極陰之氣還要滲人。
藏匿在十一領口的葉塵也不由沉聲道:“不死骨。”
一語方知不死骨！
狄雲楓謹慎傳音道:“你們常說不死骨，那不死骨到底修為何階？”
葉塵道:“不死骨乃鬼修大成者，相當於靈脩位列仙班，武修臻化極境。鬼修遵從陰陽逆轉之道，以虛無魂體修成實體，與妖修化作人形如出一轍。一個鬼修必然經過煉魂，修身，修骨，修不滅。以極陰之氣凝聚真身骸骨，名曰不死骨。”
狄雲楓聽得一頭霧水，修鬼煉魂之道他也不感興趣，他只關心:“你能打得贏不死骨的鬼修麼？”
葉塵不屑:“哼，笑話！滅他不過拂袖之間！”下一刻他又轉折道:“當然，前提下得讓我迴歸本尊，否則單憑一道仙影頂多與之打成平手，”他又趕忙解釋:“鬼修所遵極陰之道，恰好與仙道相生相剋，否則憑他的不死骨修為又怎夠資格與我的仙影分身相提並論？”
狄雲楓苦澀道:“你說這麼多還不是百無一用？這棟樓絕不簡單，你到時候莫要衝動就對了，免得傷著人家十一姑娘的。”
葉塵心中有數，故不言，與狄雲楓一同靜觀其變。
“稟堂主，今日白鹿道長攜長明令再訪客棧，還帶著三世子，還帶著……”十一半咬柔唇，不知是不願說還是不敢說。
“還帶著誰？”堂主陰冷的語氣像是在質問。
十一低聲難為道:“還帶著五世子……”
“商囚？”堂主語氣稍顯吃驚，他又問:“商囚不是在寒洲以北打仗麼？怎突然回來了？”
十一道:“寒洲戰場告捷，五世子便提前回來了……我聞說五世子提前回來就是專程解決涼城陰氣氾濫之事，”她將聲音壓的更低更沉:“堂主，我們……我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北涼城如今已空空蕩蕩荒無人煙，南涼城也遷走大半人戶，倘若陰怨之氣再這麼下去氾濫下去，生怕……生怕涼城會變成一座死城的！”
堂主冷聲道:“你一個鬼奴又怎知曉涼城的命數？做好分內之事便可，否則你一輩子也莫想離開這裡。”
原來商囚說得沒錯，十一被這間客棧束縛了自由。
十一除了咬唇忍耐別無他言。
“噠噠噠……”像是下樓梯的聲音，終於，暗黑之中有了一點兒光芒，那是一雙凌厲的眼睛，邪戾又深邃。
這雙眼睛由高到低，伴隨著腳步聲一點一點地朝十一走來，他又問:“商囚是個棘手之人，你可曉得他們是來做何的？
十一如實道:“說是來問罪的……”
“問什麼罪？”眼睛已停在十一跟前，冷漠，陰暗，不忍直視。
十一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可身後已是大門，她重重地貼在大門上，偏著頭，嬌小的肌體微微發顫，她膽怯道:“事後我曾派人去察過，說是昨夜白鹿道人來提的貨被人劫走了……”
“什麼！”堂主驚吼，怔目至極！
十一被嚇得失聲驚呼，腳下一軟倚著大門攤坐在地上，她趕忙捂著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只能憋著不讓其流下。
本以為堂主會暴跳如雷，可回眸間他已淡下眼神。再狂亂的風暴也會歸於平靜，沉默是亦是最大的憤怒！他開口問道:“然後呢？”
十一趕忙從懷中取出一隻明光令箭遞給堂主，生怕慢了惹之不如意，她顫聲道:“五世子本意要留在客棧內追查原因，但我以木王爺的名號逼其離開，不過白鹿道長被他安排在客棧中留宿，這只長明令就是我從白鹿道長那奪來的，一點兒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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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堂主一揮手打掉了十一手中的長明令，怒罵道:“木王府一家人爾虞我詐，老子說一套，兒子做一套，真將我冥淵侯當猴耍了不成？”
十一趕忙拾回長明令，揣進懷中保管好，她忍著恐懼安撫道:“堂主息怒，五世子就算再有能力也不敢與木王爺作對，他一定不會為難我們的……”
“不會為難？他若真不為難我，又為何親自找上門來？”冥淵侯一腳踹開趴在跟前的十一，揮手將樓
中大門開啟，夜光入戶，深深地，冷冷地照耀在他臉上，這是一張極為醜惡的臉，甚至說算不上一張紙完整的臉——蠟黃的麵皮似被火燒過，駭人的頭骨若隱若現，嘴無唇，獠牙外露，顴骨隱隱發黑，鼻上只剩梁骨！他臉上的麵皮還在潰爛，粘稠鬆動，似輕輕一扯便能將整張麵皮都剮下來！
“看來他還是個渡劫失敗的不死骨。”葉塵嘲笑道。
狄雲楓納悶道:“鬼修渡劫失敗不會死麼？”
“死，何為死？凡人身體衰竭代表死亡，可成為亡靈後便以另外一種形式永生……更或者說死的法子不同了，若在六道之中，隕落，灰飛煙滅，形神俱滅，這樣才可真正被稱之為死亡，”葉塵又嘆道:“所以我深知雙兒一定能活過來——雙兒本該壽終正寢，但因我個人原因違背世間的因果，才導致雙兒魂飛魄散。魂飛魄散並不代表飛灰湮滅，我知道雙兒的魂魄一定飄蕩在六道中的某個地方，所以不論天涯海角我都會將她的三魂七魄找齊！那時我一定不會再自私地將她挽留，我會陪在她身邊陪她一輩子又一輩子……”
狄雲楓嘆道:“你又扯遠了……”
“我並非扯遠，我只是在用事實告訴你死亡的含義，”葉塵說著，又轉折道:“但世間總有些東西與正道背道而馳，鬼修大部分都是如此，其中不死骨最特別——不死骨之所以命名為不死骨，自然是不老不死，不生不滅的。倘若形神俱滅最多化成一灘腐水，來日鬼氣充足又可重回鬼位，”他又嘆道:“所以鬼修都是討人厭的東西，一方面是他們道義齷蹉，另一方面則是遭人嫉妒。永生是修仙之人的最終仙途，鬼修從一開始就已達到永生，若不是他們要飽受太多的痛苦折磨，相信修鬼之人必定遠超修仙之人。”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得到一些總會失去一些。
“所以你會發現那些惡鬼只能被封印不能被消滅，就像鬼域一樣，只能設定鬼門關阻礙卻無法封停它。和鬼沾邊兒的東西都是無賴。”
“成功渡劫不死骨後，人身如美玉毫無瑕疵，完完全全會變成一個人，娶妻生子都可以。可若渡劫失敗，雖不會隕落，但身體卻會腐爛，必須不斷地更換肉身才能維持不滅——冥淵侯就是渡劫失敗的典例，他的身體之所以包裹得那麼嚴實，軀體應該早已腸穿肚爛，臉都快爛完了……嘖嘖，真是難看至極！”
葉塵一口氣將話說完，靜靜地望著冥淵侯。
十一悽慘地趴在地上，欲站起卻實在沒有那個力氣，仔細瞧她的嘴口已滲出了絲絲血跡……
冥淵侯輕撫著自己那凹凸不平的臉頰，狠心扯下一塊皮肉，在手中搓.玩了許久，最後一張口竟將之吞下！
“我要出去一會兒，”他說著隨手丟下一塊漆黑令牌，“幽魂護衛可供你任意差遣，在我回來之前將客棧看好，倘若客棧出了半點差錯，我保證讓你生不如死！”言畢，帶上面具化一道黑風呼嘯而去。
十一又在地上匍匐了會兒，待蓄夠了力氣才勉強撐地爬起，她拾起跟前墨色招魂令，剛抹去嘴角的血絲淚水就汪汪地垮了下來：“嗚嗚嗚……”她像個委屈的小女孩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很多人時運不濟便哭天喊地稱自己命苦，可她們不知真正的苦命得像十一這樣，生前命苦，死後還要受人折磨。
十一只哭了一小會兒，她若是哭久了，將自己僅剩的力氣哭沒，恐怕今夜就別想再站起來。她抹去淚水，撩了撩被浸溼的幾縷秀髮，順著牆緩緩站起，腳還在不停打顫。她咬牙捧著腹部，方才冥淵侯那一腳實在太重太重……
狄雲楓於心不忍，伸出手指輕點在十一肩上，細水長流般一點一點地將元力渡入其體內。
“想不到你還挺憐香惜玉的。”葉塵忍不住讚道。
“我們若不幫她站起來，估計很難看清楚這棟樓裡的秘密，順便幫幫這個苦命的女子，何樂而不為？”
“她是苦命的，亦是幸運的，僅用自己的身子就能換來不錯的待遇，這要比客棧內的亡靈好上太多。”葉塵說著也點出一縷仙光緩緩渡入十一體內。
“你怎麼曉得人家是拿身子換來的客棧掌櫃？我看冥淵侯的命.根子早就稀巴爛了，他還有本事禍害人家姑娘不成？”
“你說得倒也對，但這個女人不是冥淵侯的胯下玩物，那也一定是值得利用的東西，否則絕不會縛她一個生人在客棧中。”
“這個我可管不著，我只負責感動她，你負責給她自由，這點兒你莫要忘記就對了。”
“哼，我一向言出必行，還她自由豈非什麼難事？”
……
十一只覺得肩膀上暖暖地，一股奇妙的力量湧入自己體內，以可察覺的速度流入自己疼痛的腹部，漸漸地疼痛消失，力氣隨之恢復，不一會兒精力也變得異常旺盛！“我這是……”她驚訝地揉.抓著自己的肩膀，不知不覺，莫名其妙。
愣了一會兒，十一才抽了抽鼻子收起自己的哭意，在牆壁上取下一盞燈燃上——火光在黑暗中溢位，溫熱在黑暗中綻放，一盞燃燈，終於讓壓抑的四周變得好受了一些。
十一一隻手舉著油燈，另一只手則緊握著招魂令牌，藉著微弱的火光，一步一步沉重地往樓上走去
。
樓上樓下彷彿兩個天地，其中有幾十步階梯阻隔，十一走得很慢也走得很輕，不留一點兒踏地的聲音。越往樓上走，滲下的陰氣就愈強烈，無故吹起陰風，燃燒的火光卻不閃動，但那熾熱火苗逐漸變得陰冷，顏色也逐漸變得青螢。
當十一踏上最後一節階梯，步入第二層樓時，明火以徹底變作冥火！
“狄雲楓，得用點兒元力了，這是極陰之氣。”葉塵提醒著，自己也發出一絲仙力鑽進十一的耳朵裡。
儘管有葉塵的意念加持，十一還是經不住陰冷的侵襲，瑟瑟發抖，她想邁開步子，可剛抬起腳卻又收了回來……來來回回試水了十幾次，她終於下定決心，狠狠地掐在自己肩上，痛覺提醒她道：“小辛絕不能被抓去煉魂，我要救他出來！”
十一鼓起勇氣邁出第一步，接著是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終竟開始奔跑起來，她不敢看四周的場景，只能閉上眼唸叨：“小辛怨念並不深，應該只在二樓，應該只在二樓，我一定要救他出來，我一定要救他出來！”
即使燈火幽暗，即使十一在奔跑，即使過往的場景如雲煙般流逝，但站愛肩上的狄雲楓與葉塵卻看得一清二楚！——二樓中跌宕起伏著數以千計的黑光結界，它們如氣泡一般飄蕩在空中，更駭人的是其中竟囚禁著種種青面獠牙、凶神惡煞的惡靈厲鬼！
極深的怨氣在無形中擠壓著狄雲楓的元神體，相生相剋取決於平衡，即使狄雲楓有元力支撐，但元神依舊有了鬆懈晃動的跡象！
“這些都是什麼鬼東西？看著真他娘的駭人！”狄雲楓忍不住大罵道。
葉塵道：“收集惡靈卻不毀滅渡化，反之存在結界中禁錮飼養，目的只有一個，那便是煉魂。”
“煉魂！”狄雲楓驚呼，光是這名字都有夠叫人毛骨悚然，“何為煉魂？”
葉塵卻平靜道：“煉魂是鬼修的道義之一，如修士凝結金丹，孕育元嬰是一個道理，”他忽而嘴角微微一翹，露出一抹邪魅笑意：“在鬼門關收集惡靈煉魂，此乃大逆不道之舉，倘若讓六界知曉，一定不會輕繞這個冥淵侯……這只小鬼，真是好大的膽子。”
狄雲楓抿了抿嘴：“一般遇到大膽之人，我們都會口頭禪一句‘是誰給你的膽子？’‘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成？’……那麼問題就來了，是誰給了冥淵侯膽子，它又是吃了怎樣的熊心豹子膽才敢與六界為敵？”
葉塵不屑道：“哼，涼城縱使陰氣氾濫而不管，還高掛長明燈引生魂，鬼門關也開關在即，真武戰場也在寒洲，生靈塗炭，亡靈眾多……天時地利人和，三方盡數沾滿，我想你只要腦子不笨都應該曉得是誰在後頭做主了吧？”
“木王。”狄雲楓低聲吐出這麼個名字。
“木王在鬼門關下做的事情我想他們每個兒子都應該曉得，朝廷或許都曉得，柳扶蘇也肯定知曉……但知道和深入瞭解則是完全兩碼事，在無法深入瞭解前，木王的幾個兒子就不用說了，我想朝廷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葉塵冷笑，實在不屑，又道：“世家巨大，倘若懲治必定會波及眾多其他因素，木王府雄踞寒洲涼城，沒有哪個世家比他們更適合鎮守鬼門關，所以木王只要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朝廷皆不會去在意，甚至還有可能去包庇他，不論怎麼說他還是個響噹噹的王爺。”
地頭蛇不懼過江龍，此話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在涼城，甚至整個寒洲，木王府大可隻手遮天！
“你在仙界中一定包庇過不少像木王府這樣的地頭蛇吧？”狄雲楓問道。
經過狄雲楓這麼一提，頓時，葉塵臉上浮現出幾分寂寥與無奈，只是一聲長嘆，點了點頭不作言語。
狄雲楓也嘆道：“既然真武朝廷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我們又為何要來沒事找事？”
葉塵冷聲道：“你莫要忘了約我們來涼州的人是誰。”
除了柳扶蘇還有誰？
“柳門主……”狄雲楓搖了搖頭:“我相信柳門主行事有計劃，有目的，更有分寸，他約我們來涼城一定有他的用意。”
葉塵“切”過一聲道：“喝風吃土惹麻煩？”
“若不是他約你來，你也不會遇見我，那麼你也不會從我口中得知還有救治你婆娘的法子……正如我說，蝴蝶振翅引發狂風暴雨，這一系列的連鎖反應，我將它稱之為——蝴蝶效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