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溝裡的小山村，也沒什麼玩耍的去處，村口那棵大槐樹下空著的一塊地方，相當於谷堆村的娛樂廣場，以往年成過得去的時候，村裡不分老小，不管是吃晌午還是後晌飯，都端著飯碗，在大槐樹下要麼蹲要麼坐，著說笑聲，下飯都香。

如今天旱，家家日子難過，好幾家都已經頓頓糠菜，還不敢盡飽吃，端出來更怕人笑話，這在大槐樹底的人少了。

不過再少也有那麼十來個閒人，再加上幾個熱鬧的老人和孩兒，大槐樹底到了飯時也還是能聽著遠近十幾個村的大事小情。

李梅家跟雙貴斷親這事兒，在大槐樹底也被議論了好幾天了。

不管村上人說得熱鬧，猜東測西，李茹的日子照過，不管是大人，還是倆閨女，都是擔水澆地，摘野菜洗洗哂哂，倒跟真是日子過不下去，馬上要去逃荒一樣。

快嘴霞自打雙貴去了西王莊，往李茹家去得更勤，有時候正好趕上飯時，還要專門去李茹家灶間看看這娘仨吃得甚，是不是真的快斷糧了。

每次打從李茹家出來，直奔大槐樹底，散佈下李茹家的最新動向。

“哎，怪可惜呢，二梅是跟上雙貴生氣，氣糊塗了呀，這會兒天天在屋裡弄野菜，我才去她家回來，那堂屋裡，滿滿兩麻袋的乾菜！”

“你說咱村是缺水吧，可後山那股泉水還沒幹呢，糧食是收不上了，可誰家沒有顆菜？要吃菜現去摘行，還用得著哂成乾菜，這離冷天還有好一向呢！”

快嘴霞格格發笑，比著手划著腳，看槐樹底的男女老少都正正地聽著她說話，激動得嗓門更高了，“二梅還勸我哩，讓我也去弄，我說我可不！俺家還沒到那一步哩！”

谷堆村在兩省交界的大山溝，偏僻封閉，可也有偏僻的好，大災大害少，是官府豪強，也都看不上這藏在深山的小村，太窮太遠，連一百戶人家都不到，都是山地，連個地主都沒有，勉強有幾戶算得上是寬裕的，也跟外頭那大村裡的中等人家不能比。

不過窮歸窮，倒是也有好處，吃的不缺！

靠山吃山，山貨野物，怎麼都能活人，所以谷堆村人一向都有莫名自信，很有點看不上外頭，特別是河東人，不是這災是那災，年年見他們來逃荒，看見甚也稀罕那可憐模樣，谷堆村和附近幾個村流傳著關於河東人的好多笑話，連三歲的孩兒都知道。

他們是相信，咱這山這土，那是老祖宗打從兩百年前從梧桐縣遷來那會兒，千挑萬選出來的一塊風水寶地，雖出不了大富大貴，可保個平平安安，傳宗接代，那是不用愁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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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嘴霞這個年紀還沒經過大旱災，再加上她家裡也有些餘糧，她家男人和倆兒子都知道做活，光靠人力擔水，也澆出了幾畝地，她家今年收的麥少是少，可比起李梅家來，那還是多好多的，所以她這會看李茹，那跟看河東人一樣。

槐樹底下的村民都哈哈笑起來。

有那沒心沒肺的笑過完，有那心眼多的在心裡嘀咕，要不咱也去弄點？萬一天一直旱，到了秋也不下雨呢？

快嘴霞盡情地說了會兒閒話，這才抱著空碗往她家走，才走了幾步路，看見一個黑小子賊眉鼠眼地從村西頭坡下往土窯那頭快步走，她定睛一瞧，可不正是小椿！

再看他來的方向，又是從李梅家過來的，快嘴霞叫一聲。

“小椿！你鬼鬼火火地做啥來？那懷裡揣的是甚！”

小椿眉眼隨他爹張桐材，皮膚隨了他娘，黑不溜秋，一張嘴露一口白牙，見快嘴霞往過走，趕緊竄開了。

“沒甚！”

“沒甚？我怎麼看見有個鼓鼓的？不是你在你二梅嬸家悄悄拿的吧？”

小椿拿眼瞪她，“是我拿魚和小蘭他們家換的吃的！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可寬！”

說罷一溜煙往土窯根兒跑了。

快嘴霞呸了一聲，翻了個白眼，低聲嘀咕，“這小黑孩兒！”

哼，李梅家都拿野菜當主食了，晌午飯熬一鍋稀得照影兒的米湯，小椿家也是窮得叮噹響，這樣兩家，能換個甚好東西？臭魚換臭韭？

小椿一口氣跑到自家窯前，小椿家是村裡的窮人，修不起石屋只能打一口破窯洞住著，兩口子精打細算了好幾年準備起個石屋，這荒年一來，計劃泡了湯，別說起屋，連一天三頓飯都不夠了。

本來他家沒幾畝地，種麥賠了種子，後頭沒敢再都種玉米，只少少的種了三分地，其它的都種下了地豆，桐材他娘和桐材仙芹三個大人，那是下著死力氣往地裡澆水，小椿這個半大小子派不上大用場，索性放羊吃草，隨他去了。所以這黑小子成天跟著村裡大些的少年們上山下河的自由得很，是肚裡沒飽貨，要是能吃飽那更好了……

小椿今兒摸了兩條魚，還有一串螃蟹帶回了家，雖說氣味重，但他可以收拾出來放在灶邊煨著也能塞塞牙縫兒，不過半路上碰到了小蘭和綿花，小椿隨手送了兩個閨女一條魚和幾隻螃蟹……他們村離河有些遠，上山下山來回要一個時辰，小子們還能去耍，閨女們那是禁止去河坡的。

沒想到被小蘭她娘看見了，把小椿叫到家裡，偷偷拿了兩個窩頭給他。

窩頭啊！玉米麵裡頭只少少的摻了點野菜，光聞著香得不行！

他一高興，把今兒的收穫，全送給二梅嬸了！

二梅嬸真是個大好人！

“小椿，怎麼才回？”

小椿他奶一邊數落著，一邊顛著小腳去給他盛飯，他奶為人精明厲害，跟小椿他娘婆媳總是不對付，不過對小椿那是當成寶貝蛋一樣。

不用看小椿知道家裡做了些啥，稀菜湯配糠菜糰子唄！

“奶奶，光給我舀湯行，我今天有好吃的！”

說著小椿露出兩個窩頭來，洋洋得意地笑了兩聲，又想了想，把窩頭分成四份，自己拿了半個，笑得露出一嘴白牙，彷彿跟得了寶貝一般。(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