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歸雪沉默了一陣，突然轉過頭：“老師這次來，是打算帶我回去嗎？”
“嗯。”楚凌寒微微直了直腰，“你大姐已然歸國，再不趕緊回去的話，被她發現你私自跑了出來，還擅自與一男子婚配，一定會大發雷霆親自抓你回去的。”
老師所言，她又何嘗想不到？只是……
“我……”她抿了抿唇，冷不丁地說了這樣一句話，“我倒是寧願被她發現——整日在眾人面前扮演一個溫舒文靜的閨閣小姐，實在是累得慌！”
所以，她還是逃了。
儘管之前逃過無數次，但這一次——的確是思慮良久的。
從小到大，她必須按照大姐他們所希望的那樣，一絲不苟地完成他們賦予自己的人生之路，琴棋書畫也好，武功謀略也好，就像他們親手搬來了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壓在她身上，再煞有其事地塗上一層光鮮的色漆，展示給天下人看。
她，風歸雪，是當今太后唯一認定的皇太女，亦是風家最小的女兒，理當擔下重任——風家人，不負國，不負天下。
這句誓言，她不知聽過多少遍。
因此，這些年來她只能乖乖地附身在“風歸雪”的軀殼之內，無論哭笑，無論悲喜，都必須完全符合禮儀規制。
可她風歸雪，從不想單純成為世人眼中的那個頂著風家威勢與皇家詔令之風頭卻並無甚出彩之處的皇太女，她想要的，更多——
“看來你是真的很喜歡他……”楚凌寒望著她，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如果今日之事沒有發生，你會如何選擇？成為真正的傅夫人嗎？你辛苦從京城逃出來，難道只是為了一個男人？”
“當然不是！”風歸雪有些煩躁地反駁道，她在自己老師面前從不會掩飾自己的真性情，楚凌寒瞭解她的性子，也不會多怪罪於她。“我只是……”
我只是不想悶在家裡，百無聊賴地翻看那些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的兵書史冊。
我只是不想像市井中的謠傳一般，安安心心做一個無有作為只能倚靠風家勢力掌管天下的無用皇太女。
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不清不楚毫無主見地過完一生……
風歸雪眸中的光芒倏然滅了少許，身形亦不如方才那樣挺拔而從容不迫。她費盡心思從京城暗暗跑來了扶陰，滿心歡喜地籌謀著一切，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計劃裡，平白闖進了一個男人。
甚至還差一點，就會成為他的妻子……
她不言，楚凌寒也只是深深望了風歸雪一眼，沒有說話。
頭頂，繁星點點，如同無價玉璧一顆顆被鑲嵌在了夜幕之中，曳曳散著柔光，綴在那輪皎月身周。
“阿雪，如果讓你選的話，你願意成為明月還是星辰？”
老師莫名其妙的一句問話使得她不由一愣。
不過楚凌寒似乎並沒有等待她回答的打算，悠悠接了下去：“你是明月啊，阿雪，從小就是——從你記事起，你周圍遇到的人幾乎都會像這些數不清的點點星辰一般圍繞在你身邊，有求必應，極盡寵溺。你會逃開，是因為膩煩了這些過於濃烈的寵愛……”
“可是，等你遊蕩到另一個天地之時，才驀然發現，原來有些地方入了夜，根本就看不到月亮的影子，或許會殘留幾顆奄奄一息的星辰，也看不出什麼美感……自古明月多有繁星點綴相襯，人們才會有機會讚歎皎月清輝之意境幽然。”
風歸雪眉頭輕輕一動：“老師，您想說什麼？”
“阿雪，你作為風家最小的孩子，一直是眾星拱月般的天之驕子，人人都傾羨著你，妒忌著你，你也已經習慣了這一切——所以當某一天沒有人會無理由地包容你的時候，你就會失去分寸，就像今天這樣，儘管你平日裡一向聰明而知事理……”
她怔在了原地。
“老師的意思是，我今天會生氣，是因為太過驕縱？”
楚凌寒肩頭一縮，半開玩笑似的：“這樣的話，我可沒說——老師剛剛也說過了，你所做的一切究竟如何評說，取決於你自己，而不是我。阿雪，之前你被傅君揚強行擄上山來，明明有機可趁卻並沒有選擇下山，偏偏留在了驚蟄，是何緣故，你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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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選擇了留下，選擇了給他機會，一邊對他表露出的本性暗生不滿，一邊卻苛責著那人不許用手段……可是阿雪，你自己也並沒有做到坦誠相待不是嗎？畢竟是你先耍了心機，用施蠱那樣的手段，在他面前演了近三個月的戲——卿兒，那個身份於他而言是傾慕之人，於你呢？傅君揚他愛的是卿兒，若是換作眼前的風歸雪，他還會這樣在乎嗎？”
她的身子輕輕畏縮了一下，小臉埋進了臂彎之中。
不錯，這一點她不是沒想到，而是根本不敢想！
如果有朝一日，他發現了卿兒就是風歸雪呢？
那樣文靜的，那樣嬌嗔的，那樣小女兒姿態的……
可卿兒，到底不是風歸雪本人。
“阿雪，我不會強行帶你回去，只希望你今晚能好好想想，怎麼說也是終身大事——”楚凌寒不緊不慢地站起了身，說了這麼久的話，嗓音都有些沙啞了，忍不住又清了清嗓子，“你和他，終究都還不成熟，終身大事還是要考慮周全……至於傅君揚那邊，有蕭敘姑娘幫你穩著，不會出什麼問題。一晚，應該足夠你想清楚了，如果到時你還願意留下，歸凰那裡我可以盡力幫你攔著。”
語氣平靜如常，只是他的眼底不知為何燃起了一種不明覺厲的火焰——或許是，悲哀，亦或是疼惜。
望著楚凌寒轉身離去的背影，她突然出了聲：“老師，如果大姐得知了這件事，會如何？”
楚凌寒身形一頓，並未立即答話，只是周身的氣場似乎驀然降了溫，似乎哈口氣都可以瞬間結冰了。
他緩緩回首，一字一頓冷冷道：“驚蟄，不留一人。”
大司丞風歸凰有一個人盡皆知的習慣，那就是——護犢子。
憑風歸凰的脾性與手腕，這樣的結果已經算是寬容了……
PS:這兩天是不是有點太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