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僕急趕過來是讓莫山先生回家的。

他聽著談話，老者今日本來在家等訪客，客人姍姍來遲，便被友人拉來對弈，現在客人到了，他當然得回去。

“三愚兄，今日老夫失陪啦！”老者臉上滿是遺憾，戀戀不捨地離去，看起來也是棋迷。

“哦，無妨……慢走！”三愚先生揮揮手送別，然後緩緩坐回椅子，皺著眉頭打量棋盤，手心握著幾枚棋子，一顛一顛的，看起來心情著實惡劣。都是下棋的，很容易理解，任誰下棋下到一半沒得下了心情也不會爽。

“愚翁，您看這裡……”李大舍指著棋盤上的大龍，一臉興奮，“先打吃，接著長，大龍即可脫困矣！”三愚先生淡淡點頭，眯著眼睛；趙山冷眼旁觀，剛才這局棋老頭凶多吉少，倒不是說大龍一定要被殺，而是白子有個斷的手筋，少說能切一半下來，再接著下黑棋情況不妙，看起來這三愚先生心裡有數。

李大舍接著說道：“莫山公號稱‘棋力不輸國手’，剛才下得急了，漏洞頗多！這局棋……先生當能操八成勝算！”說話之時，伸手在棋盤上指指點點，言語之間也是指向剛才那位老者行棋時的漏洞。

“李兄所言極是！”方秀才搖頭晃腦贊同道，可惜他棋力還不如李大舍，只能充當捧哏的角色。

三愚先生卻只是淡淡搖頭，不置一詞，眼睛淡淡打量眾人。

“學過棋否？”老頭見他剛才瞧得起勁，便轉頭問他。

“學過。”

“哦，下一盤？”

趙山坐下，“叮叮噹噹”把黑子、白子收回盒子，又取出兩黑子兩白子放在四個星位；大明的圍棋比後世簡單，沒有小目、三三定式，起始就是交叉四個星位，執白先行，不貼目。

老頭揚揚下巴示意他先行，於是他乖乖摸出一枚白子，小飛掛角，落子時“叮”的一聲，聲音清脆而有餘韻；趙山用手摸了摸，這棋盤真好，敲一敲，尼瑪還是沉香木的。

“哧——”他這動作太土鱉，兩個年少秀才忍俊不禁，抿著嘴憋住笑，可是眼睛中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圍棋是六藝之一，講究的是修心養性，這年頭沒有哪個讀書人像他這麼瞅棋盤的！

三愚先生兩指夾著黑子，“啪”的一聲，一間低夾；趙山翻翻眼皮，一咬牙，狠狠心，白子飛出，來了個“香蕉球”定式。

“撲哧！”李大舍再也忍不住，一口氣噴出來，“三愚先生，要不讓學生代勞？”那方秀才站在旁邊，也是笑眯眯看著趙山，顯得樂不可支。

“哦……”老頭揚揚眉毛不置可否，沉思片刻落子，黑子拆，單關，這大概是下意識的反應；白子接著兩手攻擊，黑子在邊路應了兩手就覺得味道不好，老頭抬抬眼皮看看他，也沒有什麼表情，接著落子；不過他開始定式沒走對，又想強行扳平局面，損的厲害！

一個定式走完，老頭噓口氣，低聲道：“金屋，上茶！”

“金屋”八成是那丫鬟的名字，韓家小姐坐在櫃檯後，聞言扭頭四處看了看，沒人，便起身到裡間端了茶水出來，居然還給他倒了一杯。李大舍和方秀才捏著拳頭全神貫注，額頭冒汗，以他倆水平還看不出誰盤面佔優勢，只覺得棋子轉換快速，令人眼花繚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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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山“茲茲”抿一口茶，感覺那叫一個爽。兩人接著對弈，三愚先生棋力其實比他高一點，開局落後便打起精神，到中盤一點一點的把盤面扳回；不料趙山瞅準機會，冷不防來個手筋，棄掉幾個子來了個轉換。

明朝棋手對手筋研究遠不如後世，老頭沒見過這麼怪異的路數，一個不察黑棋目數大損。緊趕著下完棋，官子後一點目，白棋多了十幾目，此時又沒有貼目這一說，老頭輸的慘不忍睹。

“這不對啊？！”那李大舍滿臉的疑惑，皺著眉毛打量趙山，“你剛才被吃了好幾個子呢！我看得清楚，秀才，你說是不是？！”

“嗯，我也看得清楚！”方秀才用力點頭。

老頭淡淡打量棋盤，無聲地手撫頜下長鬚；少頃，緩緩對他說道：“你棋藝師從何人吶？”

“小時候村邊破廟住一道士，跟他學的。”

“嗯，道士……”三愚先生點點頭，未置可否。

“再下一盤？”

“好。”趙山“譁啦啦”收好棋子，“啪啪啪啪”擺好四個星，“呯”的一聲，又是小飛掛角。

老頭也不含糊，同樣一間低夾。他差點笑出來，這老頭還真倔。

“香蕉球”定式是二十世紀中後期才發明出來的怪定式，陷阱無數，遍地是坑；雖然沒有“大斜定式”那麼恐怖，卻也不是初次下的人能搞定的。他也不客氣，白子斜出，又是一記“香蕉球”。

老頭靠在椅背上開始長考，那韓家小姐見狀，夾著書冊走過來觀棋，神態甚是嫻雅；李大舍為人機靈，立馬搬個凳子過來讓她坐下，然後和方秀才擠在一塊觀戰；趙山喝著茶四處看，一臉的輕鬆寫意。

“啪”的一聲，老頭考慮完後來個尖頂，趙山扳、粘，然後直接點三三；三愚先生顯得有點意外，想了想只能粘、扳斷，趙山長了一子，也扳斷；於是兩人在角上各有一小塊孤棋，呈互相殺氣局面。

韓小姐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圍棋中的角上互殺最複雜，變化太多，她嬌軀不由自主地往前傾，櫻桃小口微動，腦袋一點一點在數氣；三愚先生可能事先算過棋，看起來比較有信心，先手緊氣。他拈過一枚黑子，“啪”的一聲落子，乾脆利落，氣勢逼人。

“好棋！”李大舍喝一聲彩，說完還恨恨瞪他一眼。

趙山捂住臉，簡直有種負罪感，拿後世的邪門定式欺負古人……不好吧？

“怎麼不下了？”韓小姐也瞪了他一眼。有她帶頭，李大舍和方秀才看著他的眼神更是咄咄逼人，假如目光能殺人的話，他早死得透透的。

“唉。”他嘆口氣，伸手摸過一枚白子，也跟隨著對方開始緊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