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聲悠揚悅耳，音調卻不高，在酒館內嘈雜聲中顯得微不可聞。
細細品味曲子中的意味，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滄桑感，彷彿淡淡的霧靄般滑過琴音，不引人注意，卻又令人久久回味。
“大悲咒……”韓小姐輕輕說道，臉上神情若有所思；她是正宗的書香門第，家學源遠，自幼接受琴棋書畫薰陶，對琴曲不是外行。趙山面色一沉，心中忽然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一曲尚未奏完，他便走到老頭對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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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老先兒，晚輩有一事未明，想請先生解惑。”趙山目視對方的眼睛。那是一雙空洞的眼睛，隨著他的話音慢慢轉到他身上，老頭的目光淡然，深不見底，或者深不可測，他看不清灰色的霧氣後面隱藏的感情。
夏老先兒沒有回答，依舊拉著胡琴，可是聲音卻低了許多，以至於酒館內高談闊論的漢子們又開始喧鬧起來。
“官府……會把我等一網打盡嗎？”他凝視著對方，終於問出了盤旋在心中許久的疑惑。他所看到、所感覺到的一切，都在告訴他，這座大城正在走向一條路，一條血與火之路，這條路的盡頭是餘燼……可是濟寧城直到大明崇禎十七年方才陷落，他對這點很清楚。於是他疑惑了。
他是一隻穿越時空的蝴蝶，並不打算掀一掀翅膀攪起漫天風暴。這沒有意義！大明的終點是崇禎十七年，他不準備造*反，起碼現在不會……對一具將死的軀體捅一刀，從邏輯角度來看，毫無必要。他只是一個打算跑路的窮漢而已。
然而，彷彿有一條線，若有若無，細若遊絲，牽動著運河兩岸、南城北城，牽動著數以十萬記百姓的命運……現在，線快要繃斷了，他已經清晰地聽到繃緊的“絲絲”絃聲……總河衙門沒有理由摧毀一座自己治下的大城——這就是他的疑惑。
夏老先兒恍如未覺，慢慢拉著胡琴。趙山也不急，慢慢等待著。韓家小姐彷彿略有所感，側著腦袋打量著他們，靈動的目光在倆人身上徘徊。
“天啟二年，徐鴻儒以‘聞香教’教義聚眾數千人……”夏老先兒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空洞，“……九月間，教眾數萬圍濟寧城。數日後，城中大亂。入夜，官兵焚城，運河南北大街積屍萬餘……”老頭漠然說著往事，一些史書上不會記載的舊事，他神色木然，語調平靜，說出的話彷彿不是出自他口……
“你們在說甚麼呀？”韓家小姐走過來，俏臉開始變白。
“為何你不早說？”趙山眼都紅了，他站起來抓著老頭的肩膀——千算萬算，壓根算不到居然還有這種秘辛。
“呵呵呵……”夏老先兒發出一陣笑聲，“老夫說了又有何益？我們跑不出去的……這兒的人都會死……哈哈哈……”酒館內的人被怪異的笑聲驚醒，張口結舌看著大笑中的說書先生，有些不明所以的還以為老頭犯癲病來著，笑嘻嘻地指指戳戳。
“我們怎麼會死？”韓小姐急的不知所措，頓足問道，“你們在說些甚麼啊？”
“因為我們困在城中之城……”老頭微微轉頭，望著韓家小姐，目光中充滿憐憫，“……官兵進剿之下，玉石俱焚！”
“官兵為何要進剿？”韓思一張俏臉漲得通紅。
“因為我們是民。民變既起，官兵當然要進剿……”老頭的笑聲戛然而止，憐憫的看著她：“況且，民既死，財尚在，城存而財得，官兵又有何理由不來進剿？”
“這……”韓思大眼睛忽閃，瞬間瞳孔一縮，俏臉變得慘白，她叫道：“……那咱們快逃啊？！”夏老先兒重新坐正身子，又拿起胡琴，旁若無人般的拉了起來，滄桑低沉的曲調中，迴盪著他平淡的聲音：“我們出不去的……”
破舊的酒館內，低沉的胡琴聲輕輕揚起……
此時待在這兒的人中，頗有幾人多少知道些內幕，聽到他們談話後，許朝山、錢二、代天喜等人，目光咄咄望著他，眼中精光四射。趙山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事已至此，他們這夥人看樣子要為生存掙扎啦！
“咱們出得去！”他嚴肅的對眾人說道。
錢二咧開大嘴叫道：“趙山兄弟，你領著俺們，哪個潑才擋俺們路，俺一刀宰了他！”許朝山和代天喜互相對視一眼，也發了狠勁：“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知道官府的底線，他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於是說幹就幹，他把手下兄弟分成三隊；許朝山帶著精壯充當主力，代天喜領著船上船下吃飯的兄弟作為輔助隊伍，剩下老弱交給錢二帶著，暫時把守喬家酒館。
文成貴已經把他們早先釀的烈酒全拉了過來，擺上幾十個粗碗，不夠的用陶罐代替，稀里嘩啦倒上酒，趙山一舉杯：“幹了這碗酒，都是兄弟！”
“幹！”
“痛快！”酒館眾人紛紛叫道。喝完烈酒，原本膽小的也面紅耳赤，嚷嚷著要拼命，士氣頓時“騰騰”高漲。趙山看士氣可用，便讓許朝山等人帶著，先把酒館防守起來，嚴陣以待。完了對身後招招手，安孝義走過來。
“安掌櫃，如今你也看到了，恐怕咱們要做最壞打算了。”趙山苦笑著說道。老安是上午過來探風聲的，他一番忽悠，對方把家眷都帶過來了，反正留在飛虹橋一帶沒個好結果。
安掌櫃點點頭表示明白，趙山輕輕問道：“你可知運河邊最大的爆竹鋪子在哪？”
“爆竹？”安掌櫃微微皺眉，片刻後目光閃動，沉聲答道：“知道！”趙山目光閃爍著，低聲吩咐片刻，安孝義點點頭，轉身出門。趙山轉過頭來一看，韓家小姐還沒有平靜下來，一臉糾結坐在他旁邊，嘴裡喃喃自語。
“韓小姐，你在此處可有相熟好友？”他問道；官兵總不會現在就打過來，因而他們還有一點時間，韓家小姐既然來了，那就肯定回不去，不過，總不能擠在這破酒館吧？
“啊……”韓小姐輕呼一聲，嬌軀一顫，半響才答道：“有……”
他立即站起來：“那還等啥？趕緊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