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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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咚,叮叮咚…,清脆悅耳的敲打聲從遠方漸進。

仙洞裡一片黯色,倒臥在血跡裡的身軀忽然動了下。

叮叮咚,叮叮咚…。

好耳熟,是雨滴打在石壁上的聲音。雨天時,她愛纏著娘作繡工;娘老了,眼力已大不如前啊。她掀了掀沉重的眼皮,眷戀在半夢半醒之中。

水浸溼了她的臉。她沒找到躲雨的地方嗎?會被罵的,有時候覺得她自己的年紀已比孃親老,但總愛著娘的慈祥;如果她有親生的娘,也不見得會比現在收留她的娘疼她吧?

她的過去是一片空白,記憶之初是模糊的,她記不清親生爹孃、忘了有沒有朋友,長年來的獨居,她只知道她的身子與旁人不同。她活了很久很久,每天計算著時日,看著湖中的自己究竟何時會長大,但她的成長異樣地緩慢,她現在的外貌才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模樣。

她不敢與外人相處,獨住一座又一座的山林之間,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了現在的娘…娘…。尖銳的鳥叫響起,忽地,她的身子像被撞進什麼東西好幾次,撞醒了她飄浮的神智,她猛然張開眼睛,盯著洞內陌生的黯色。記憶剎那如狂潮湧來,一幕幕景象鑽進她腦海裡,她直覺摸上額間,那裡有一道足以致命的傷口。

她錯愕瞠目,難以相信!

她的唇動了動,試了好幾聲,讓下出聲音來,纖弱的雙肩在聳動,忽然,細碎的笑聲從她染血的唇畔逸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要狂笑啊,為什麼不呢?

她沒死啊,沒死啊!只要是人,都會死的,她卻還不死。地上是她的血啊,她幾乎流盡的血;額間是足以死人的傷啊!牛頭馬面呢?她在等,在等著它們啊!

她蹌跌的爬起來,搖搖欲墜的走向石像,用盡力氣大聲嘶吼道:“你是天人!你是神仙!我是妖怪!為什麼我沒死“這算什麼啊?我是妖怪啊!我連死都不能…為什麼不讓我死?我不要再當人了!不要了,我要當個畜牲,我不當人不當神仙,就算讓我當頭牛,我也甘願啊…。”地上是沾血的匕首,她拾起來欲刺自己的胸囗,匕首卻忽然彈了出去,劃過石像。

她連自裁也不行嗎?

“你真的是神嗎?”她神色恍惚地對著石像說道:“如果是神,你看見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嗎?我是妖怪呢,我究竟做了什麼才會有此下場?他們說,村落裡曾有人遭你一語點醒,從此修道,數十年後偶見你一面,你依然不曾老過,他當你是天人,為你造石像。那我呢?我不甘願啊,我沒做過壞事,為什麼你是天人,我卻是妖怪?什麼人,什麼神!什麼親情!到頭來,都是騙人的!”她怒叫道,拔出匕首,憤恨的朝石像劃去。

“好,旁人當我是妖怪,我就當我是個妖怪!我死不了,我永遠永遠也死不了,我就讓天下人死盡!有本事,你就來殺了我!”她咬牙切齒,鮮血仍在流,沒有再去摸傷囗,也能隱約感覺傷囗在癒合。

“哈哈…哈哈哈…。”鮮血流過眼眸,滑下頰畔,如同血淚,她的雙眸卻是乾澀的,難以掉淚。

不要怪她性子遽變,不要怪她變得如此殘忍,是這些村民讓她明白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什麼親情〔麼母女之情啊,她寧願代老母而死,而她的娘呢!她的娘做了什麼!置她於死地啊!

這人世間還有什麼可以值得信任的?

“你為什麼老愛哭呢!”記憶中,她曾視若親孃的老婦人這麼說過:“要怎樣你才不哭呢!”

“如果娘的病早些好了,我就不哭了,”她抹掉眼淚,擔憂的說道。

“你這淚罈子,眼淚像流不盡似的。你沒有名字,我就叫你挽淚吧,願你從此不再流眼淚。”

三百年後大唐這一生,怕是永無止境了。

寒風襲來,滑落了冷汗,驚醒她遊移飄忽的神智。張開黑眸,見到濛濛夜色裡正懸著月;月是圓的,是淡淡的詭紅色。

是…十五嗎?圓月日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印象了。

她疲憊的站起身來,將汗溼的長髮撩至身後;有點冷,她以為睡了一覺之後,就不會再冷了。

遠方隨風飄來的吵雜聲鑽進她麻木的思維之中。是有人在附近嗎?荒山野嶺的,往往數月不見人煙是常有的事。

無神的眸逐漸凝聚焦距,觀望四周,見到遠處有抹火光,應是有人在此紮營。

不由自主的往營地走了幾步又停下,心臟的跳動比以往要快,她閉了閉眼,不受控制的步向火光處。

“小兄弟,聽你所見所聞,真是見多識廣,”老人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飄來。

“在下浪跡天涯,見聞自然多了點。”渾厚親切的聲音響起,有說不出的舒服感。

“你家中無人等你嗎!怎能任你流浪外頭!”有人好奇問道。

“我孤身一人,沒有家累,”親切的笑聲如春風拂面,在這個大寒天裡奇異的讓溫度升了幾度。

“沒有家累!這倒奇了。你年紀看起來像三十左右,至今未□,是不是哪兒有不對勁的地方!”營地上的人多以莊稼漢或獵戶為主,沒讀幾日書,問起話來也就毫不修飾,不覺有何不妥之處。

男子但笑不語,目光忽然落在樹叢後的影子。他移開話題,朗聲笑道:“咱們又有同伴了。姑娘何不現身,一塊過來取暖?”

她嚇一跳!原是縮躲在樹影之下,只想聽聽人聲,沒想到會被人發現。

“真是姑娘!”眾人循目望去,見到她緊張的走出來,紛紛讓開座位。“小泵娘也在等天亮開城門嗎?快過來坐下,半夜裡天寒地凍的,要是因此受了風寒,那可不值,”

她垂目,以眼角瞟了營地七、八名漢子一眼,撩裙規矩坐下。

“咱們不是壞人,小泵娘不必擔心。”老漢笑咪咪的說道。她低著頭,月光之下瞧不清她的容貌。“大半夜的,你趕路嗎?怎麼沒有男人相伴呢?”

“我…。”她舔了舔乾澀的唇,小心說道:“我與家人離散,所以…。”

“還真可憐啊,小泵娘,幸好你是撞上咱們,要不然山林多有野獸,你一人過夜很危險的,”

她做點了下頭,沒有言語。

“豈止有野獸,”有名漢子壓低聲音說道:“還有妖怪呢,聽說,城內賣豆腐的漢子上個月出城,被妖怪吸了陽氣,至今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眾人聞言,悚然一驚,不免忐忑的東張西望。“不會這麼巧合吧?我可沒帶避邪物出來…冷爺,你在笑什麼?”

“你們莫慌,”親切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她偷偷覷一眼身邊的男子,原來他姓冷,“妖也有分好與壞,如同人一般。如今是太平世,修練中的邪妖多忌天子福德,不敢作怪,除非因果關係,否則是不會來招惹咱們的,老伯,你們盡可放心。”

“聽起來冷爺對這方面多有研究,莫非是道士?”

“我吃肉喝酒,不受道術規矩所限,怎會是清心寡慾的道士呢,不過雜書看多些,略知一二吧。世之下,人人平靜喜樂,就算有妖害人,也是人心所致。”

她聞言,震動了下,幾乎想抬頭瞧他究竟怎生長相。

“小泵娘冷了。”親切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隨即在她身上蓋了件披風。“暖點才不會著涼。”

她微愕,又是吃驚又是感動,吶吶低語:“我…我不會著涼的…。”

他仍是微笑不語,似乎不將她的話當回事。

她不由自主的拉緊披風,身子仍在輕顫著。

“冷爺的話真深奧。”老漢重回話題:“妖與人豈能並提?我倒說,世上的妖孽最好除盡,省得咱們擔心受怕的,”他倚老賣老的說道:“你雖見多識廣,但豈有我老頭子聽過的故事多,我祖先以商為業,據說連著兩人,都曾遇過一個妖女,那妖女之美,怕歷代紅顏都難以相比,她見人只會問一句“你能活多久?”我那祖先們遇妖回來之後都大病一場而死。你說,這妖女多邪氣,從此我家窮困至今,難以翻身啊,那種妖精豈能跟咱們並論呢。”

姓冷的男子淡淡的笑著,並不多作反駁。

“怎麼個可怕?不知道那妖女還活著嗎?”

“都一、二百年了,活著也成了老妖精了。”眾人一陣嗤笑。

“他們病死,不是因為我。”

“咦?小泵娘,你說什麼?是害怕了嗎?不怕不怕,咱們有好幾個大男人在此,就算那老妖怪出現了,咱們陽氣極旺,她敢近身嗎?怕嚇也嚇死了,”

她緩緩抬起臉來,奇異妖美的黑眸一一子他們。

“你們,又能活多久呢?”

火光忽地竄起,清楚的映出她的容貌,眾人倒抽口氣,坐在她另一邊的男人嚇得往後跌去。

“你…你可別嚇人啊色!三更半夜,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是錯眼的關係嗎?竟覺火光之下,她的顏貌顯得邪魅詭異。

老漢盯著她額間的紅疤,傷痕雖淡,但能瞧出是利器深傷過。這樣的傷在額間豈能活下來?他張大了嘴,顫抖的伸出手指著她,結結巴巴的叫道:“你…你…有這種傷,為何還活著?妖怪啊!額間有傷疤,就是你這個妖女啊!”

眾人一聽,不及拿包袱,就衝離這個營地。有人腿軟了,以手帶腳哀嚎的爬出去;有人當場嚇得屁滾尿流,被同行兄弟拖著飛速離開。

剎那之間,營地的火堆仍在,人卻逃光了。

“我只是個旁觀者啊,”美目空洞的凝望前方,低喃:“是他們搶人財物又毀屍滅跡,他們病死,與我何關?”

“正是。他們大病一場而死正是冤魂索命來,是命中註定,恕不得姑娘。”

她震了下,轉過臉,發現之前為妖說話的男子還氣定神閒的在喝著茶。

“你…沒逃?”

“我在等天亮入城。”他笑道。

“你不怕我?”

“姑娘可曾吃人或者害人?”

“若能害,我豈會等到現在。”

“那我又何怕之有呢?”

她驚奇的望著他,夜色之中,他的容貌是模糊的,但是…但是卻給她無比的希望。

她活了幾百年啊!這幾百年來,她好寂寞,寂寞到幾欲發狂的地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要找一個人的念頭浮起…。

她想要找一個能與她相伴的人,是男是女都好,只要與她同類,只要不以奇異的眼神看著她不會老的容貌,只要不會將她視作妖怪,是誰都好啊!

可是找不到啊!是人,都會有大限,時間一到,人老了、死了,化為塵土,只有她永遠不變,只有她一樣的年輕,她好害怕,害怕自己就可是…他似乎並不怕她。

“你…活了多久?”她試探地問,美目中燃起一簇渴望。

“姑娘瞧我活了多久,我就活了多久吧。”這樣模稜兩可的答覆讓她無法捉摸。

是生平首遭遇見這樣的人。是怎樣的膽子讓一點也不畏懼她這幾百年來所說的話都沒有今晚來得多,也許她的未來裡再也遇不見一個不怕她的男人了。渴望在胸口燒起,燒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樣永無止境的孤單下去,擁有無盡的壽命,卻沒有人會記著她,“你叫什麼?”

“在下姓冷,名字嘛…只是一個人的代,無關重要,姑娘愛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吧。”

她猛然站起身來;他未動,像一點也不在意她的下一個舉動。她在眾人眼裡是妖怪,他怎能一點都不怕?

咻的一聲,破空划來一箭,是方才那些漢子去而復返,想要除妖助世。她微愕,眼底剎那閃過憤恨之情,卻沒任何閃躲的舉動,“姑娘不閃,可是會受傷的。”他動作奇快,右手拉她入懷,左手護住她的頭。箭鋒從他的手臂擦過,泛起血色。

“是姓冷的幫她…這二人都是妖怪啊!”漢子們邊叫邊逃命。本想趁著人多勢眾折回除妖,但沒料到會出現雙妖啊!

她在他懷裡微微發顫。他的懷抱溫暖而有人氣:已經好幾百年沒有人願意靠近她了,如今才發現人的體溫好暖,比起抱畜牲更顯溫暖。

“你為什麼要救我?”她低聲問。

“不算救,不過拉你一把而已:”他不動聲色的微退一步,與她保持距離。

她抬起臉,那雙奇異妖美的眸子落在他的傷口上,有些迷惑了起來。

“你受傷了…。”

“小傷不礙事,”他毫不介意。

她恍惚的搖搖頭,“沒有人會為我這樣做的…從來沒有…即使是再親的人,為了私利,也只會出刀相向,你我不過初識,卻為我而傷…。!滿心的感動。原以為心早死了,再無任何知覺,如今卻發現她感動到連心都疼痛不已。

他應該逃,卻沒逃,應該閃,卻為她擋箭,沒有人這樣待過她啊!

在無數的夜晚裡,她以為她被上蒼給遺忘了!人有前世今生,獨她沒有;人有輪迴轉世以造福贖罪,唯她沒有。她好苦,無人分擔,可是現在…。

眼底逐漸聚凝火焰,愈燒愈旺盛,空洞了數百年的眸子染上一抹生氣,她的心在顫動,仰起臉子著他。

月隱日現,東方出現淡淡的灰白,她目不轉睛的用那雙奇異的眸子望著他;他只是微笑,並未因此退縮或者驚豔。

“你…愛我吧!”她激動的開口,“我要愛你!我要開始愛你!所以你愛我吧!我不會害你的,真的!我可以為你做所有的事,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去做!我不傷人,也不殺人,但只要你說,我可以去做!”

淡白的陽光之下,冷風吹起她一頭的長髮,襯著火紅的衣衫,她的神色著實詭譎而美豔,美得邪氣但無妖味…

他聞言,微微錯愕,搖頭笑道:“姑娘是激動了:你我不過初識…。”

“就算相處多年又如何?”一股恨意纏上她的心靈。“相處多年照樣能夠為自己而犧性無辜,人人都當我是妖怪,只有你…你願為我挨傷,更不畏懼於我,我…我是真的沒有遇過啊!錯過你,在這世間,一定不可能再遇見第二個了。”胸口的熱流急遽流竄,燒過心肺、鑽進喉口之間,心裡又苦又激動,想要化為連串的句子,卻口拙了。

“我…我是認定你了!你相信我,我不是妖怪,真的不是!一定是哪裡出了錯,我才會與人有所不同,你喜歡我吧,我真的可以為你做盡所有的事!”哪怕要她匐匍在他腳底,求他垂憐,她也願意啊!

他子著她,仍然搖頭而笑“是姑娘找錯人了,救你,是出於本能,並非對姑娘有其它念頭。天亮了,你走吧,”他毫無眷戀之色,轉身在城門走去。

她不死心。怎能死心?小步奔前,叫道:“你說,名字只是無關緊要的代稱,但你可知,沒有人叫著你的名字,連自己也會忘了,現在只會遺忘名字,有一天連自己都會遺忘自己還活著,我只是想要找一個人相依為命啊!你不也一個人嗎?為什麼不能愛我?”見他仍然不理不睬的離去,她怔忡又滿心的失望,難道,他真不想要有人相伴嗎?孤寂一生,有什麼好?

“挽淚、挽淚,在這世上,還會有誰再叫一聲你的名?”她低語,眼眶發熱,卻再也流不出淚來。

步進城門,天已大亮,商家、攤販早已開市,一片喜氣洋洋之色。他緩步而行,隨意瞧了四周屋舍一眼,屋舍頂端皆貼著佛紙,他搖頭微笑,眼角覷到身後不遠處她在跟著,微笑化為苦笑,仍繼續往前走去。

“爺,爺!二樓的視野好,要不要上去等著?”店家小二在門口招呼,“上二樓有什麼好看的呢?”

店家小二上下看他一眼,“原來爺是外地人啊,難怪不知道此城出了什麼事。來來,您快上二樓等著,待會兒,這世間最偉大的人就要經過啦!瞧一眼,百病無,再多瞧一眼,長命百歲都不是問題,”

他一田目“的微笑,“這世間最偉大的人,莫過於是皇帝老爺…,”話還沒說完,店小二就呸了一聲。

“人與神佛怎能相比!皇帝老爺再偉大,也不過是個人,而他是神啊!”

“神?”一抹微驚流露在他臉上,隨即隱沒。

“爺也吃驚了吧?”店小二笑道:“是咱們福分夠,所以有神佛轉世:不過您可別誤會,咱們城裡的神佛可跟京城孫家假仙假佛不同,他可是貨真價實、能治百病、為咱們平紛亂、主持公道。就舉個例子吧,前兩天廟裡多了好幾具死屍,原以為城裡出現殺人犯,大夥驚惶不已,後來才查出他們是黑龍寨裡的強盜!您知道黑龍寨吧?皇帝老爺費了多少工夫都攻不下的山寨,這些強盜來咱們城裡還能做什麼?奸婬擄掠是免不了,幸好,是他以天眼及早發現了,才救了咱們一命。”

“是你嘴裡的神佛親口說是他出的手?”

“正是。連破廟裡的神像也流下血淚呢,真是慈悲為懷。”店小二彷彿與有榮焉。

他笑著搖搖頭。“若真是神佛降世,連傷人都不會了,更別說是下手狠毒,死無全屍了,這數十年間,神佛降世只有一女,可惜啊。”他舉步上了二樓。

“可惜什麼啊?神佛怎會是女子呢?”店小二摸摸後腦勺,納悶的自言自語道:“他不是外地人嗎?怎麼知道那些賊真是死無全屍、四肢不全的?”

二樓人潮擁擠,男女老幼皆有,個個引頸翹盼。他揀了個角落,倚在屋柱旁,低頭一望。大街的百姓連生意都不做了,就圍站兩旁,目光一致向街頭熱切眺望。

未久,誦經聲由遠漸近。

“這位兄臺,在下談笑生,能不能讓一點,讓我也瞧瞧神佛究竟是何德看得出神?”

說話的是一名身穿儒衣的年輕男子,清俊而有神,眼角有笑紋,看得出是常笑之人。

冷爺挪出點位子,讓他側身擠進,方便觀望。

“什麼神佛嘛,好好的生意不做,淨在這兒拜佛謝天的,”談笑生咕咕噥噥的,不敢太大聲,以免遭到圍毆。眼角覷到冷爺在看他,連忙陪笑:“在下並無他意,兄臺不要見怪…”

“信不信神,由自己作主,我怎麼會見怪呢。”

“咦?聽起來…兄臺是無神論者?”談笑生大喜,臉部抽動了半晌,緊緊抓住他的雙臂,激動道:“總算有人與我一樣!兄臺,你不知道我連日來受了多少苦!我一向雲遊四海、浪跡天涯,一進此城,原本打算附在葯鋪之下,幫人看病捉葯幾日,好籌碎銀過活,偏偏葯堂賣的不是葯,是佛紙!”

“佛紙?”他隨口應道。

“對!你能相信嗎?這裡賣的佛紙可以除妖治病,只要買回了,貼在屋外,保證百病不生,只要買回佛紙,就算七日不食煙火,也會如常人一般,你相信嗎?”談笑生激動得連口水也噴在冷爺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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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忽然震動了起來。群眾在歡呼,他的視線越過談笑生,落在街頭隱隱出現的蓮花座上,大型的蓮花座由八人扛著,前後有無數信徒在簇擁。

他露出淡淡的笑臉,黑瞳微眯,自喃道:“這個神佛恁地風光。”

“豈止風光,簡直是招搖撞騙!”談笑生氣得跳了兩下。

“談兄弟激動得倒像是被騙了。”

談笑生聞言,臉一紅,惱道:“我是被騙了!我沒錢吃飯啊,聽說只要將佛紙收貼在背上,七天內都不曾發餓,有這種好事,我當然籌足銅板去買了!買了,也貼了,肚子還是餓得叫出來。我去抗議,結果卻被人給掃出來,他們說我不夠誠意才會無效!這種人還能算是神嗎?若是神,我這葯大夫也能去做了!”他的眼忽然眨巴眨巴望著冷爺,垂涎笑道:“兄臺,你不覺得咱倆一見如故嗎?咱們結為義兄弟,你覺得如何?”

“談兄弟若餓了,我請你一頓便是,不必用這種眼神望著我。”

“嗚…。”談笑生眼眶含淚,也顧不得看究竟是哪家神佛讓他餓肚,正要合掌感謝,雙目忽地一亮,落在他身後一名走近的女子。

雖然蒙著面紗,卻能感覺得出她的標緻,才要搭話,突然見她細瘦的雙臂一伸,從背後抱住眼前姓冷的男人。

“我叫挽淚。”她閉上眼,低語。

“在下姓談,名笑生,你要叫我談笑風生也行,只要能逗姑娘笑,在下願意傾盡所有…。”咦?她根不沒注意到他嘛。

“你是遺忘了你的名字或者你壓根兒不願意提呢?我幫你取蚌名字,你說好不好?”

姓冷的臉色未變,望著眼前鑼鼓喧天的鬧景,淡然說道:“姑娘這是何苦呢?跟著我,討不了什麼的。”

“我要的,只有你。”

“不,只要有人與你相伴一生,是誰你都願意,不分男女;而我只是正巧落了你的想要而已。”他的聲音親切和氣,卻略顯沒有感情。

談笑生張大眼睛,疑疑望著那雙妖美的眸子。“姑娘,要不要考慮我?他不要,我要啊!我保證是貨真價實的男人…。”遭她邪眼一瞪,他連忙禁口。

“也許你說的對,只要有人與我相伴,又不怕我,我不在乎他是誰。而幾百年來,就只有你不怕我。我就要你。”

“姑娘看似不過十八、九歲,怎麼會是幾百年呢?”談笑生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他在自說自話,因為壓根兒無人注意到他。冷爺沉吟了一會兒,硬是將她細瘦的手臂從腰間拉開,稍稍軟化的說道:“姑娘若能杜絕七情六慾,潛心修行,不出五百年,必能名列仙班,又何必強求不屬於你的情緣呢?”

“名列仙班?我要當神幹什麼?”她不服氣,又要上前抱住他,卻被他閃過身,直接撞上花欄,她的臉流露出一股怨恨。“什麼叫不屬於我的情緣?你救了我,這情緣不就是我的了嗎?”搜尋他深不見底的黑眸,竟然讀不出他的思緒。初次知道他,看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親切到讓她窩心的聲音。窩心啊,在這世上,誰還會用這般親切和氣的聲音與她說話?她以為他就是這麼和氣的人了,但細看他的容貌,才覺他的眸子裡雖然溫暖,但卻毫無感情。

“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將披風贈於我、為我受傷、為我他人將你視作妖怪,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她叫道。

“我對你好,是人之常情。姑娘,今天換了旁人,我依然會對她好。”

她盯著他的目光,幾乎穿透他的身體。她的雙拳緊握,舊方咬住下唇,直到血絲衝破咬破的唇流下。

“總是這樣!先是待我百般好,將我視作親女,到頭來卻視我為妖孽,你也是。在你眼裡,我是妖孽,所以不敢親近我…什麼神啊!”她怒叫道,引來不少人注目。

“我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遇過神!如果有神,我真要問問他,為何將我弄成這副德性!是他在玩弄我嗎?讓我一次又一次的死心,讓我一次又一次寧為畜牲!什麼修行,全是你拒絕我的藉口!”她的眼底充滿怨恨,是累積了數百年的怨恨,原本在旁聆聽的談笑生嚇得連忙退後數步,先躲在其他人背後。

她的怨恨襲來,挾著殺氣。殺氣也是累積的,但她身上並無血腥味,冷爺的眼底有抹疑惑。

“好!你不愛我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你愛我了,反正人不都如此,是我愚蠢,我早該看開了。”她咬牙切齒的說道。

“姑娘…。”還來不及勸她,她身子一傾,翻過花欄,從二樓墜下。

她是存心的,毫無護身的動作。

怎會如此呢?他一向能猜中天下人的心思,知天下人的未來,若論世間無法猜透的人心及未來,除了累世罪身的斷指無赦,就再也無旁人了。

她存心跳樓,他竟看不透。

她是妖,他心知肚明。雖看不出她的原形,但也不排斥。妖不就與人相同,有分好壞,他只是納悶為何這樣毫無修行的小妖竟能保持如此長久的性命。她無妖法,甚至不知自己是否真為妖,她身上充滿謎團,他卻無心解。

他的心,已經平靜很久了。人世間之命各有其緣,他不該插手,也不願插手,是以面對這樣的謎團,也早已心如止水,沒有探究的**。

“挽淚姑娘!”談笑生的叫聲極為尖銳,劃破群眾的歡呼,眾人抬頭相望,都吃了好大一驚。

腦海紛亂不過轉瞬,他已奔至花欄,只須一探出身便能拉住她。

天下命,皆有定數,豈能動盤?她要跳樓,是出自她心,他插了手,就是混亂她的命。

探出的手又縮回,眼睜睜的看著她跌進人群之中,狠狠的落在地上,又彈起了下。最靠近他的談笑生目睹一切,是難以形容的吃驁!他抬起臉,子冷爺的黑眸。

那一雙黑眸仍然深不見底,有睿智之光,卻顯得沒有感情。

他擁有人之貌、人之體,但他的眸子…絕不是人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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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于晴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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