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安，不悅，不笑，但他一直期待著，父皇和母后有朝一日可以再向以前一樣，在夕陽緩緩落下山崖的傍晚，手牽著手來看望自己，然後站在太子東宮門口，對他露出明亮的微笑，他們身後，霞光萬丈，卻不及兩人眼中陣陣愛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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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蕭秦宋必定蹦蹦跳跳用盡全身力氣跑著過去，將自己小小的手抵在兩人手心。

他要告訴全天下人，這是在他最初的生命裡，最開始疼愛過他的兩個人。

然而，蕭秦宋一直沒有在等來這一天。

直到冬天深入寒冷的那幾日，某個大雪紛飛的夜裡，母后所住的鳳欒殿裡，傳來一陣又一陣止不住的拗哭，震驚皇城。

蕭秦宋聽著那些駭人的哭聲，小小的身子縮在宮人有力的臂膀裡，卻並不讓他覺得溫暖，他抬頭看著頭頂的天空，恰好雪花飄落下來，進入他不染纖塵的眼中。

他眨了眨眼，當時心裡唯一的想法是，為何今夜沒有月光。

雪花在蕭秦宋的眼裡融化，最後順著他的臉龐滴落下來，好像晶瑩的淚珠。

宮人不經意間低頭，恰好瞥見這一幕，不由得驚呼出聲:“太子殿下！”

蕭秦宋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叫自己，一臉茫然的目光投過去之後那人卻是不忍心再看，低頭將他抱得更緊。

蕭秦宋只覺得莫名其妙，他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可以手臂短小的他哪怕是用盡全身力氣也壓根撼動不了對方分毫。

那一夜，在舉城悲痛的哭聲中，蕭秦宋被幾個宮人輪流抱來抱去，直到最後步入夢鄉的那一刻，他還在想，明天一定要好好治一下這幾個宮人的罪，勒死本太子了......

一夜，盡是夢。

夢裡他和父皇母後整日玩樂，盡興至極，一了了他連日來的心願。

所以等蕭秦宋第二天睜眼的時候，還以為父皇母後真的在自己身邊，尤其是母后，她回宮之前還說要去給自己做他最愛的糕點。

“母后呢？我的馬蹄糕她還沒給我......”是以蕭秦宋剛一睜眼就冒出這麼一句，眼神模糊混沌。聲音稚嫩且沙啞，當時負責照顧他的宮人一聽，愣了一下，看著蕭秦宋當時一副沒睡醒的表情，跟面如死灰有的一拼。

宮人嚇了一跳，以為他是因為皇后的離世傷心過度，所以說了胡話，立即跪了下來，連連磕頭，眼角一酸落下淚來。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要這樣，奴才們看著心裡難受......”

我哪樣？

看著眼前聲淚俱下的宮人，蕭秦宋直接蒙了，他不過就是想吃母后親手做的馬蹄糕了，何至於把這宮人嚇成這樣。

蕭秦宋不明所以，要見母后的執念卻一直沒有放下過，卻是過了很久才道:“母后呢，我要見母后，你讓她來......”

宮人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渾身竟是抖如篩糠。

蕭秦宋等了一會兒她都沒有動作，沒了耐性，索性不等了，直接掀開身上的被子往外走，宮人反應了一會兒，連忙跟了上來，跪在地上攔住他:“殿下，殿下你不能離開......”

蕭秦宋生氣了，不滿的嘟起嘴巴，問道:“為什麼本宮不能去？”

宮人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卻是不敢回答，只得再次猛的低下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蕭秦宋已經沒有耐心再和他們玩這種把戲，那時的他內心只有一種想法，誰要是攔了他去見母后的路，他就要治誰的罪。

然而，等他終於從宮人的手裡掙脫出去的時候，卻在宮門口被一個高大的明黃色身影攔住，而這個人，恰恰是這天底下他唯一不能動也是沒有權利去動的一個。

因為，那人是天下之主，是他的父親。

“皇兒，你要去何處？”那人威嚴地站著，因為常年掌握世間人生殺予奪的大權，居高臨下地看著蕭秦宋小小的身子，大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蕭秦宋愣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他懷疑了片刻，眼前的人，是不是他的父皇。

“殿下，陛下在問你話。”宮人突然看見久而未來的皇帝，也嚇了一跳，又見蕭秦宋居然就這麼愣愣的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心中更是驚恐駭然，連忙悄悄拉了一下蕭秦宋的袖子，低聲提醒道。

誰知蕭秦宋仍舊沒有絲毫反應，表情和方才一樣木木的，就連落在自家父皇身上的眼神也是看不出一絲異樣。

一旁的宮人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只好靜靜地等在一旁，感受著這眼前父子兩人看也看不見的暗潮，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兒？”見蕭秦宋一直沒有回答，皇帝微微皺起眉頭，不安地喚了一聲。

這反應......怕不是，蕭秦宋已經知道了？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涼和滄桑，隨即很快被他收斂下去，定了定神，眼神一掃，落在一旁無辜的宮人身上。

這是詢問的眼神。

宮人先是一愣，接著意識到皇帝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裡所包含的意思，突然明白了過來，接著似乎想到了什麼，眼角餘光偷偷看了蕭秦宋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皇帝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猛的一緊，眼眸微微下垂，低頭看著自家兒子小小的臉，心中五味雜陳。

他和皇后夫妻多年，恩愛有加，雖然如今生離死別，但也算了無遺憾。

更何況，他是這天下人的皇帝，即便是心中再怎麼悲痛，除了忍下去，又能怎麼辦，他身居不一樣的位置，肩負著整個恭國的天下，總不能和尋常的眷侶一樣，尋死覓活。

殉情的確很浪漫悲壯，但是有時候，不是人人都能那麼瀟灑，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皇帝心中低低嘆息一聲。

他的恩怨是了了，盡了，但是眼前的孩子，他還那麼小，正是需要母後關懷的時候，如今皇后突然辭世，他是他最擔心的人。

想起皇后昨夜臨去之前口中一直念念叨叨自己的皇兒，皇帝緩緩閉上眼睛，不忍再看蕭秦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