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教練。”樊洲說道。

孫瑾瑜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樊洲兩次犯規之後，孫瑾瑜立刻申請了暫停。他低聲說道：“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應該多叮囑一下的……”

如果多叮囑兩句，樊洲應該對自己的動作多收斂一些的吧。

這事其實真不能全怪樊洲。他畢竟長期擔任替補的角色，上場的時間不多，主要任務就是在銜接段為主力爭取足夠的休息時間。因此他其實並不用像主力那樣刻意控制犯規，有的時候甚至會採取一些故意犯規的戰術來破壞對方的節奏。

但現在的情形不同了。球隊中人員凋零，他已升為主力，是球隊最重要的五個人之一。那麼，如何控制犯規、保證自己有足夠多的時間留在場上，就是一個必修的課題。但孫瑾瑜賽前忘記專門叮囑，比賽中樊洲自己竟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可是馬琪很敏銳。雖然他不和樊洲直接對位，但樊洲連續兩次要主動撞上來，他自然就“笑納”這份大禮了。

“他們估計無人可用了吧。”馬琪下場時對隊友說，“都禁賽了5個人了，還會有像樣的替補嗎？”

“江州財大從來都不是以陣容深度聞名的。”藍源答道，“好好加油，這場我們有機會拿下。”

這邊，孫瑾瑜必須立刻做出調整。

“張科準備上場，樊洲下，呃……”

他忽然猶豫了。

樊洲雖然實力不強，但他畢竟是一位傳統的、恪盡職守的控球後衛。雖然現代籃球的發展使得一些位置的分工不再那麼明確，比如有了“鋒衛搖擺人”這一類球員，比如有些小前鋒如特科格魯或是詹姆斯實際成為球隊的組織者，又或者有些球隊大前鋒與中鋒分工不明甚至某些本來是大前鋒的球員去頂上中鋒的位置。但在孫瑾瑜的籃球哲學之中，無論球員們的位置如何混沌與模糊，有一點是絕不會變的，那就是他需要一位串聯全隊的“組織者”。

他在江州財大校隊呆了很多年，除了明星三人組時期的混亂以外，其餘時候都沒有例外。那個組織者要像樊洲一樣，呼叫戰術、指揮跑位、梳理進攻、掌控局面。可以不需要多強的個人能力，但必須將“組織”這一要義深深地刻入自己的籃球基因裡。

樊洲做的並不出色，但他是球隊之中唯一一個會兢兢業業這樣做的人。他是那樣傳統的一個控球後衛，以至於與球隊其他人比起來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他有些過時和笨重，幾乎從不依靠個人能力去衝擊對手。不強攻，不冒險，忠實穩健地執行教練的決定，將全隊串聯起來。

除了樊洲，找不到其他人了……本來這支二陣為主的隊伍就那麼多默契，再失去一個組織者，那就更是一盤散沙了。用張科替換樊洲？論個人實力前者和可能高後者一到兩個檔次，但張科仍舊只是一個單純的得分手罷了。可問題是，能夠一整場都指望一個人單打，最後取得勝利嗎？即便是明星三人組都在，那也是楊益和徐力輪番上陣啊。

現在第一節還剩下4分多鐘，而樊洲最快也要等到第二節才能重新回到球場上。怎麼辦呢，要冒險嗎？

“教練！”

加強防守，進攻端充分利用張科，熬過這一節？張科會有今天上午的狀態嗎？球隊會在這期間崩盤嗎？

而且……第二節開場就讓樊洲上？對方如果聰明的話，一定會似打那個點。而樊洲為了不重蹈覆轍必然畏首畏尾。

既然如此，讓張科替下肖虎，再讓謝離替下樊洲？這個少年雖然是走後門進來的，但也不是一無是處，也許能夠頂一會兒？

“教練！”

孫瑾瑜這才反應過來。他抬頭，見陳馳站在自己面前，表情嚴肅。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他開門尖山，“教練，我想上場。”

“你？”孫瑾瑜心想沒見過這樣沒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留下陳馳其實就想著依靠這傢伙的“阿喀琉斯之踵”在某一個關鍵回合裡面發揮奇兵作用。就他的身體條件綜合平時訓練來看，這傢伙還沒達到穩定的常規時間上場的水準吧。

“我是個控球後衛，我能頂他的職。”

“謝離也是。”

陳馳抬起頭，恰好謝離聽到自己的名字，也望了過來。陳馳別過臉去，有些躲閃，有些猶豫。可暫停時間很短暫，容不得他耽擱。

“我能比謝離做得更好。”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看謝離，卻聽到邱雲鵬一聲冷笑。

這個意思很明顯。別人為了你，連入隊的機會都能夠放棄。而如今你在這兒，竟然明目張膽去搶別人幾乎到手的上場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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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一點……恬不知恥了吧。

就連孫瑾瑜也皺了皺眉。明星三人組剛剛離開，這剩下的人，也要搞個不團結的事端出來嗎。

謝離沒有說話，但龍宇有些著急。他也擔心破壞球隊的氣氛，如今他們如風雨飄搖中的破船，禁不起折騰。同時，他也擔心陳馳會因為這種難看的“吃相”而眾叛親離——

“小馳，不要亂說話，聽教練的安排。”

“我是為了球隊！”陳馳聲音微微提高，“我可以做的比謝離更好！”

“小馳！”

“我熟悉我們球隊每一個戰術，我知道對手的弱點在哪，我清楚用什麼辦法可以熬過這段時間！教練，只要你給我機會！”

孫瑾瑜看著陳馳，陳馳也毫不畏懼地回望於他。

少年人的目光很清澈，像是不染雜質的結冰湖面。透過冰塊能夠看到深藍色的湖，裡面藏著純粹的靈魂。孫瑾瑜有些動搖了，他似乎可以接受陳馳“不循私心”的動機，但他還不能完全信任他的能力。

“那你說說看……如果上場，你要怎麼做？你能延續樊洲的組織嗎？”

“教練您是想讓我遵循之前的路子嗎？樊洲學長最常呼叫的戰術，就是內線球員腰位拿球，外線圍繞吳鑫學長進行擋和切，爭取為他創造出三分球的機會來。但是對方外線撲得很猛，吳鑫學長要得到機會其實有些困難。所以後面有一段時間，樊洲學長希望多加利用縱向的空間，由肖虎與吳鑫兩位學長朝內線空切。但實際上這個戰術也不是很靈，因為對方內線鎮守著雙塔，想在內線得分實在是太困難了。教練，我們必須做出改變。”

“哦？有什麼辦法？”

陳馳吐了一口氣，彷彿是下定了決心，才說道：“教練，您今天是怎麼了，完全不在狀態嗎？我都能夠看出來的東西，您竟然會毫無察覺？這次暫停只是為了換人吧，您沒有想到戰術上的改變？”

“喂，小馳！”

龍宇覺得頭都痛了。這傢伙到底會不會說話啊，現在又開始得罪教練了。

孫瑾瑜自己也愣了一下。

是的，他今天的狀態確實很差。不僅是因為昨天晚上接到怒氣衝衝的副校長的電話挨了一頓臭罵，更重要的是，他感覺到了迷茫。

那支以明星三人組為核心的球隊就這麼徹底散架了，至少這一年他們不可能回來。那麼突然，讓他措手不及，一點準備都沒有。接下來應該怎麼辦，這支球隊的前景如此黯淡，就算他有心按照自己過去的哲學改造球隊，也沒有足夠的時間。

真是不應該啊……這樣的情緒竟然帶到了現場。臨場指揮時，雖然表面看上去並無異樣，其實心裡頭迷霧重重。

陳馳已經把戰術板拿了過去：“你看，東湖學院在防守之中，雙塔龜縮內線，因此他們的籃下不僅擁擠不堪，而且佔據絕對的制空權，想要在那裡開啟缺口根本不可能。他們的控球後衛、得分後衛與小前鋒守護外線，上搶上撲非常厲害。看得出來，他們忌憚我們的三分球。這種極度重視內線與三分線的防守，漏洞就在……”

“中距離。”張科忽然開口。

陳馳點了點頭：“重兵囤積在這兩個地方，那麼在三分線內一兩步的中距離就是防守最真空的地方。由於外線撲得太狠所以導致容易被突破，而內線絕對不會到這個位置來補防的，所以一旦在這個區域得到機會，基本就相當於無人干擾的投籃練習了。所以，吳鑫學長，一會兒的比賽，你反而不需要太猶豫，堅定地突破，然後在這個區域進行中投。如果我們有足夠的得分效率，他們要麼被迫改變防守策略，要麼就自亂陣腳。”

孫瑾瑜點了點頭。這麼明了的局勢，他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另外，他們還有第二個弱點。”

“說說看。”

“小前鋒，肖奕海。”陳馳說，“相對於另外兩個外線，他的防守能力其實是比較差的。可惜我們沒有很好地利用起來，因為肖虎學長自主進攻能力稍微差了點，而且還有些畏首畏尾的。所以事實上，將他換下來，其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肖虎：“……”

“小馳你少說兩句吧……”張科欲哭無淚，覺得陳馳如果按照這個樣子說下去，分分鐘是把隊友全部得罪的節奏。

而且謝離肖虎這樣的人都是對他很照顧的啊，怎麼能這麼不客氣呢？同樣的意思有成千上萬種不同的表達方式，怎麼就不能委婉一點？

陳馳還在喋喋不休，他趕緊過去按住：“那個……教練，快做決定吧，時間要到了。”

孫瑾瑜猶豫了下：“樊洲，肖虎下，張科、陳馳上。”

不管這個少年說話的方式有多麼不討人喜歡，也無法否認他對局勢的判斷是這麼精準。球隊正在經歷劇變，連身為教練的他都站在這迷霧重重的十字路口而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可陳馳卻冷靜地觀察著計算著，並且不遺餘力地為自己爭取出場比賽的機會。

他很自信。

“孫教練！”邱雲鵬叫道，有些不滿。

孫瑾瑜揮了揮手，表示我意已決。於是邱雲鵬很不滿地哼了一聲，大踏步上場，甚至不正眼瞧陳馳一眼。

陳馳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宇哥，我剛才說的……是不是有點過分？”

“沒有啊，哪裡會有點過分，是非常過分好不好。”肖虎陰森森地出現在陳馳的身後，一把按在他的頭上，“小不點你太過分了，這麼說會讓學長很沒有面子的！一年級要懂禮貌，懂禮貌知道嗎！”

大概是知道自己做的不太對，陳馳居然對這一波蹂躪沒有表現出抗拒，而是逆來順受了。

“不過……”張科聲音壓低，“既然你爭取到了上場的機會，就不要讓我們失望。我在場下看著呢，如果不好好表現，我不會饒你。”

陳馳抬起頭來，看著這位突然一下嚴肅起來了的學長。肖虎左手衝他比大拇指，右手衝他豎中指：“想要哪個，就看你表現咯。”

“我哪個都不想要……”陳馳忍不住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