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忱還想說什麼，文叔卻在這時候被帶出來了，他心底嘆了口氣，本來全荔娜對他的意見就很大了，這樣下去猴年馬月能把好感刷滿，然後媳婦孩子都抱回來呀？

全荔娜不知道他此時所想，此時她那一雙漂亮至極的眸子緊緊盯著文叔，一秒都不願意挪開，文叔在凳子上坐定，還朝呆愣愣的全荔娜笑了笑。

他身上穿著統一的寬大刑服，頭髮剃地很軟，規規矩矩的，舉手投足間全是淡然。

全荔娜突然有些明白了，或許監獄關不住一個赫赫有名的文叔，就如當日雖然周生忱跟老薑出手令他措手不及，卻不至於那麼快就束手就擒了，恐怕，是文自願的。全荔娜骨子裡那點微薄的道義讓她說不出勸文叔越獄的話，心裡卻無比希望他能好好活著的。

畢竟，她自小跟他親近。

“怎麼了，連爸都不認識了？”文叔見她愣神，冷不住調侃了句。

全荔娜眨了眨泛紅的眼，微微一笑，“爸，您還沒看您兩個外孫吧，您瞧瞧，是不是特別可愛？”說著她抱起來讓他看，文叔滿意地點點頭，“天庭飽滿，大富大貴之相。"

全荔娜被他這一本正經的神棍語氣逗笑，過了會兒才緩緩開口，"爸，您過得好嗎？”

清醒後她先去看了斐言，現在才來探望文叔，不是說活著的文叔還比不上已經死了的斐言，而是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全荔娜就是再故作堅強也會害怕的，她怕一輩子就活在謊言之中，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是帶著目的欺騙她。

近鄉情更怯。

就像現在，她隻字不提是不是親生父親的事情。

“娜娜，聽說你傻了一年？可惜了，我還沒機會看你的蠢模樣。”

“爸——”

文叔笑了笑，隔著一層玻璃，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腦袋都不行，他的女兒剛生了兩個孩子，剛失去所愛，正是需要他的時候，可他卻不想出去了，這輩子就這樣終結，也挺好的。

“娜娜，我不是你爸爸，這個你應該知道了吧？”

全荔娜臉色有一瞬間的蒼白，隨即露出一個嫣然淺笑，“您就是我父親。”比起那個毫無印象的親生父母，她更感激將她養了多年，甚至在決定赴死後把她後路都想好額文叔，不僅僅給她留了遺產，還有一大批可用之人。

文叔笑：“傻孩子，當時我跟你媽結婚多年都沒有小孩，結果查出我精子成活率低，我們兩個就想著領養一個人孩子，當時去登珠峰……”文叔講的跟郝清雯幾乎無差，可他還提到一點，為了將全荔娜留在身邊，他製造了她假死的現狀。

以後騙著騙著，把他自己都給騙了。

如果說文叔覺得自己這輩子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大概是逼著她來到周生忱身邊，之後又逼著她跟斐言離開，一個讓她愛錯了人，一個讓她變得不會再愛。

“娜娜，我到今天，都沒什麼後悔的地方，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跟孩子好好的，阿言的事情能過去就過去，過不去也無所謂，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才是道理。”文叔完全不顧及周生忱也在場，存粹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誰的面子也不會給。

偏偏是這樣冷靜自持的話，叫全荔娜泣不成聲，她幾乎抱不住孩子，幸好周生忱在身邊直接將孩子抱了過來，雖然從始至終他的臉色都不好看，卻沒在這個時候打斷他們父女倆的話。

“還有，你父母不在了，那兩邊的家族都不好惹，這些也看你的心意，我手下還有幾個人，他們會來找你，你到時候隨便給他們安排個工作，都是孤兒，要求也不會太高。”

全荔娜拼命點頭，到了後面只會哭。

文叔嘆了口氣，探監的時間不長，雖然話說不完，以周生忱的面子想要延長時間也不是不可能，不過再說下去，一切都變味了，“娜娜，要是可以的話，替我多照顧下你媽，如果不是嫁給我，她也……“

難得說起一個人，文叔l那人超脫世俗的微笑會保不住，糾結之中有些愧疚，又似乎藏著深深地愛戀。

爸爸或許愛媽媽，全荔娜心想，可惜到底是錯過了，兩個心高氣傲的人很難長遠，除非有一個人先低頭。

“您放心，我會的，爸，其實我可以……”

“周生忱不會同意的。”文叔直接打斷她後面的話。

全荔娜彷彿忽然清醒過來，轉過頭，略帶祈求地望著他，這還是她清醒過來後第一次露出這樣溫軟的表情，雖然明知結果微乎其微，“我求你，我什麼都能答應的。”

但凡還有一點理智，全荔娜都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畢竟她也不是什麼殺人狂魔。

“全全，那是一百多條人命，一百多個家庭。”周生忱不疾不徐地開口，語速適中，如果細看就能發現他眼底的掙扎，說出這番話，他也很為難，“我不是好人，一張合同能毀了幾百人，可是全全，我不會無緣無故殺人。”

全荔娜不知道作何表情，只能僵硬著脖子轉過頭，她只是希望身邊的人都活著而已，滿腦子都是回憶，甜蜜恐怖，氣憤欣喜交織著，那一種種直白的感覺幾乎壓不住，從心口到身體都在顫抖。

文叔卻自己起來了，目光沉沉的看了眼周生忱，不知怎麼的，突然笑了，“你還不錯。”

國內的真正武學宗師大多胸懷大義，文叔他的中華武學近乎臻境，可惜那不遇敵手的武學之下，卻是一顆崇尚殺戮嗜血的心，這樣挺好的。在監獄裡的這一年多，比他在蘇黎世揮金如土的日子還要舒暢。

“娜娜，爸爸走了，別難過，我覺得自己這樣一輩子沒有遺憾，你也不不用因為我的死難過，我只是比你想的早點離開而已。”他活得夠久了，久到心生厭煩，“孩子都是無辜的，娜娜不管怎麼樣，好好對待這幾個孩子，如果你真的不願，隨便把孩子交給我託付給你的人養也行。”

“娜娜，爸爸祝你幸福。”

那只覆著薄薄繭的手突然按在了玻璃上，全荔娜淚眼婆娑地看他，然後愣愣的伸出手，貼了上去，兩人的手隔著一扇玻璃緊緊貼著，她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麼，文叔已經頭也不回地走了。

“爸！”全荔娜哭得幾乎虛脫，下個月，就在下個月，就是七天之後，他爸爸執行死刑，也就說，這一次，等於他們的永別……

全荔娜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

好不容易走到房間，壓下喉嚨裡的腥鹹。一倒到床上，閉上眼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