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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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生榮死哀傅公仙逝 驚天動地身世之迷

和|沒想到出來的會是福長安,微吃一驚,勉強笑應道:“你們家如今事多繁雜,我哪還敢隨便來找四爺你。”

“咳,不許你叫什麼四爺不四爺的。”福長安親熱地攜了他的手,拐進一旁專司待客的耳房坐了,故意有一搭沒一搭地纏著和|說些金川見聞逸事,和|心裡著急,說話不免就有些敷衍了事。福長安原本端著茶含著笑聽,見狀慢慢地放下茶碗,嘆了口氣:“聽的終究是不過癮,若是當年我也跟著你去就好了,至少能親眼一見塞外風光。”

和|一愣,這位小爺如今還當打戰是兒戲,他與福康安多少次鬼門關口繞一圈,刀山血海里能活下來都是僥倖,哪裡還記的什麼風光不風光!但這話自然不能對他說,只得苦笑道:“四爺說笑了——”

“叫長安。”福長安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你今天不是來找我的,是找我三哥的,是吧?”

和|低了頭不說話。兩年多音訓全無,豈能一下子回覆舊時情感。

“三哥如今在父親床前侍奉著,不得空,方才人送名貼進去,他根本看都不看就說回了不見,還是我眼尖,同他說是和|,三哥才愣了下,說叫你等著,他忙完了才有空見你。”福長安半真半假的嘆了一聲,“是我怕你無趣,特特地趕出來陪你,想想咱們也是兩年多沒見的了。。。沒想到你壓根兒就不想見我——所以我才說,當年和你去打金川的若是我,你我二人就不至如此生分了。”他說話的時候是偏著頭垂著眼,濃睫下淡淡的陰影使他彷彿又恢復了幾分少年時的稚氣,和|心裡一軟,忙道:“沒這事,我心裡待你與當初一樣的,只是你們家如今也是多事之秋,我若沒事也不敢打擾——改明兒,得了空我們依舊一處兒,可好?”福長安心裡冷笑著,面上卻欣喜難奈地握住他的手:“我可是當真了,不許誆我!”

福長安足足與和|磨了一個多時辰,直到一個下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一面不耐煩地揮手斥退,一面才起身對和|道:“看你心不在焉的,我再進去催催他。”

出了門偏又慢慢地走,磨磨蹭蹭直到過了垂花門才忽然加快了腳步,裝作喘著氣的樣子推門而入:“哥!”

福康安剛伺候傅恆飲了參湯,忙直起身子噓了一聲,將空碗交給侍女,才走出來悄聲道:“怎麼了?”福長安也忙壓著聲音回道:“哥,和|在角門外等你,象是有什麼急事。”

和|突然來找他會有什麼事?福康安心裡一驚,起身就急著要走,忽然被長安拉住,搖了搖頭道:“剛才進來的時候聽報二十四爺來了。說不得,得先好好敷衍一下。我已叫小廝把和|留在耳房裡暫歇,哥哥稍後再見不遲。”福康安不自覺地顰了下眉,卻也無法可想——他這個弟弟兩年不見,行事舉止已完全蛻盡稚氣,已然象個十足城府的相府公子。正想著,那廂裕親王允泌已經攜著二十四福晉招招搖搖地進來,身邊跟著隆安靈安和嘉格格等一干人,福康安只得先按下急噪,啪地叩頭行了個禮:“給王爺請安!”

“起來起來。”允泌雖然是康熙帝之子,但年齡比他的侄兒乾隆還小那麼數歲,由於當年康朝九王奪嫡之爭鬧的厲害之時他還尚在襁褓,不僅避過一場浩劫,反成為康熙十來個阿哥中少有的福壽雙全之人,不僅一直為雍正所喜愛,一應用度賞賜都與雍正倚為左膀右臂的怡親王允祥一個樣兒,活到乾隆朝作為碩果僅存的皇叔更是為當今所重,甚至因著他無子無人襲爵,將自己的四阿哥永容過繼於他,如此尊貴的王爺,富察家又豈敢怠慢?

“我來看看你阿瑪——別別,別驚動他。。。哎,這麼的肱骨重臣國之棟樑怎麼就病成這麼副形容兒?”允泌掀帳望了望傅恆蠟黃的氣色,搖著頭出來,抹了抹眼角道。他的福晉章佳氏是續絃,如今正是二八妙齡,平日裡允泌寵她寵地無法可想,此時便不甘寂寞,脆生生地出頭道:“王爺又來了,傅公爺不是還沒。。。嗎——這病雖然沉重,我卻瞧著還有救。”福康安心裡很不喜章佳氏不合適宜的輕狂,因而只低著頭不接話。福靈安卻趕忙搭著問道:“福晉必有什麼辦法能救阿瑪我們一定遵從!”章佳氏只是笑著看了允泌一眼,不正面答話:“這個方法麼管保靈驗的,只是不能和你們說,說了要壞事的!我得與傅夫人談去。”“額娘如今在佛堂頌經,一貫不理事的,既是為我阿瑪的病,福晉但說無妨。”福康安抿了抿嘴輕聲道。

“啊呀,你麼,更是聽不得的。”章佳氏輕輕巧巧地一笑,道,“我自去佛堂找你額娘。”允泌也笑著縱容他的小妻,便對隆安等人道:“既如此便領她去吧。”

福康安直等眾人走盡,心裡對章佳世最後給他的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有些發毛,卻想不出她會與自己有什麼瓜葛,又轉身為他父親掖了掖被角,命隨伺的太醫小心看照,便急步向耳房奔去。

公府層層疊疊佔地極大,縱使福康安大步流星地趕到,推門一看,裡面早已沒了和|的身影,一摸几上的茶展尚有餘溫便知尚未走遠,轉身想追,忽然家壽一溜煙地跑過來,急道:“三爺,您您快回去,老爺方才又犯急痰厥了,據說比從前幾次兇險的多!”福康安腦子嗡地一身炸開——就離開這麼一小段時間怎麼就鬧成這樣了——當下顧不得去追和|,抽出懷中錦帕,提筆寫了幾行字,又擔心沒憑沒證和|一貫謹慎不一定相信,想了想又將自己身上掛著的素色荷包一併摘了,急塞進一個小廝懷裡:“送到驢肉衚衕和家去,有一絲紕漏仔細你的皮!”說罷腳不沾地地一路狂奔回房。

福康安趕到內房裡的時候,正聽見傅恆直著脖子叫喚,又是“罷兵”,“議和”,“靖海”之類的胡說一氣,竟是至死也沒忘了國事軍務。五個太醫團團圍著忙地不可開交,那傅恆只顧著掙扎咆哮,也不知孱弱的病體裡哪還來那麼一股子氣力。四弟長安守在床邊,已是哭成一團,嘴裡只一個勁地叫“阿瑪!”,傅恆卻只是亂揮亂舞,瞪著眼吼:“康兒,康兒在哪?!”福康安心裡一急,忙急步上前一把搡開長安,按住傅恆的肩膀:“阿瑪,我在這。”福長安一時不察被推地一頭撞上床柱,猛吸了口氣,才將那股子心酸按了下來,抬頭又是一臉哀慼,跪在床邊不停抹淚。傅恆卻似依然沒聽見一般,自顧自地扭動掙扎不止,竟是個迴光返照的光景,終究是福康安眼尖,見傅恆手裡死攥著個明黃封皮的物是,忽然福至心靈,忙開口道:“阿瑪可是還有摺子要上?”

傅恆象忽然定住了一般,半晌才哆哆嗦嗦地喊了聲:“康兒?”福康安忙一把攥了他的手,柔聲道:“阿瑪。。。”傅恆象終於緩了一口氣,癱在福康安的肩頭上平復下來,幾個太醫立即上前搭脈會診。傅恆的身體卻冷地象冰,如風中枯葉般凋零,那聲音卻意外地穩健起來:“我還有一封遺折要上,你。。。你務必要在我死後進呈皇上——只能由你,隆安靈安都不成。。。我死後你要時刻警醒著‘如履薄冰’四字——這也是我家家訓,咱們富察氏有今天著實不容易。。。”福康安心裡一酸,嘴裡卻道,“阿瑪這病過了春,就不礙事的——”

“過不了!不能過!”傅恆忽然雙眼放光,咬牙切齒地道,福康安心裡一驚,他已經更靠進了他悄聲在他耳邊道:“你阿瑪。。。老了——緬甸一戰,其實是輸了,輸地一敗塗地。。。所謂的緬王稱臣納供那是假的。。。就連罷兵議和,都是用錢收買來的。。。”福康安心中大駭,偷眼看了看在床帳外全力施救的太醫並沒一個人注意過來,才略定了心聽傅恆繼續道:“皇上何等英明,又豈會真地一無所知,我壞了他四海靖平,十全武功的萬世名聲,又有欺君之罪,皇上他還沒忘了我這個老奴才當年的一點微功才勉強容下了我,我惟有如今死了——才能給皇上給富察家一個體面的收場。。。”福康安凜然一驚,手裡已是止不住地顫抖:“阿瑪。。。緬甸之爭錯不在你,不該只由你一個人吞這苦果,咱們向皇上稟明一切,何罪何罰,兒子陪你一起受過你何必——”話未說完,福康安已是愣住,因為方才一直緊趴在他肩膀的男人忽然之間不動了,他猛地扶過傅恆,才見到他嘴角蜿蜒而下那一抹觸目驚心的紅——“阿瑪!”他陡然站起身,傅恆的身體立時如斷線的風箏般向後墜去,久病蠟黃的面龐迅速被一層毫無生氣的灰敗所籠罩。

福康安猛地轉身,衝外喊道:“請紀昀過來!他的醫道比這些個廢物有用的多——叫他過來!上次他也是治好了阿瑪!”

幾個太醫面如死灰地統統跪了一地,哭著道:“三爺節哀——傅相爺確已仙去了。。。”

“放屁!你們會不會醫人?!我不要你們!都是廢物!”福康安已是氣地臉紅脖子粗,若不是家壽等人拉著他只怕此刻已要衝出去了,“我阿瑪沒死!”

“康兒。”董鄂棠兒聞訓進來的時候,已來不及見她那多年沒好好說上幾句話的丈夫最後一面,卻只是淡淡地瞥了那邊一眼,就回過頭顰眉對福康安道,“你這個樣子太難看了。太醫們也都是有品級的,又都盡了力,你還想如何為難他們?長安——送大人們出去,吩咐下去,閤府摘紅掛白,為老公爺發喪!”

福長安也是哭地肝腸寸斷,可面對主母的吩咐卻不敢違抗,只得抽泣著領命去了。

“額娘!”福康安大吼一聲——棠兒已是平靜地越過他,在床邊坐了,看著傅恆緊閉的雙眼和飄零的白髮,冷冷地道:“有時間徒勞無功地大吼大叫,不如想想如何給你阿瑪一份該得的死後哀榮——你不會不知道這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身後是一片難堪的沉默,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傳來腳步響動的聲音,逐漸地遠去了。棠兒不覺得松了口氣,那眉頭卻依然是微顰著的,慢慢轉向傅恆,默默地看著她再也不能說話的丈夫,一低頭,有水滴濺在花盆繡鞋的邊上,卻只泛起一點微乎其微的水花,很快地,又消弭無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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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散秩大臣藍翎侍衛出身,五次掛帥出征十載執掌軍機,被譽為“乾隆朝第一宣力大臣”的傅恆於乾隆三十八年春撒手人寰。乾隆帝輟朝三日以寄哀思,隨即有旨進封一等忠勇公傅恆貝子爵銜,諡號文忠——這是有清一代,文臣之中的至高哀榮——並下令文武百官皆往弔唁。一時間傅公府張白掛喪一片縞素,府前車如雲集,駕似蟻聚,多少紅頂子藍頂子的大員小吏在靈牌棺木之前嚎啕大哭,竭力表現自己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的哀思。

待得嘈雜熱鬧到不堪的送經法會結束,傅府才漸漸恢復了平靜。棠兒扶著一個侍女的手,慢悠悠地走進靈堂,見福康安披麻帶孝地跪在靈前,面上倒也沒多少哀慼之色,甚至比一些前來弔唁的官員還要平靜,只是那半睜的雙眼裡已是一片痛到及至的茫然空洞。

“康兒,你不必在此守夜了,回去睡吧——從金川回來至今,你沒睡好個囫圇覺,一兩天裡皇上必宣你面見的,你這副模樣是要丟傅家的臉麼?”棠兒的聲音一如往昔冰冷平淡。

“額娘若是累了可自去休息。”福康安硬邦邦地頂了回去,這些天來棠兒的所作所為根本不似一個新死了丈夫的寡婦,除了哭靈時的幾滴眼淚,她就從來沒改過她冷若冰霜的態度!

因背對著她,棠兒看不見福康安的臉色,接著道:“還有今天皇上派十一阿哥送馱羅經被來——你就這樣直挺挺地跪著連個禮也不行——知道的說你哀傷過度,不知道的還不是說你恃寵而驕!何況十一阿哥與你一貫不對你也是知道的,回宮裡傳出什麼好歹,又是一樁麻煩事兒!”

這就是他的額娘,整個傅公府的女主人,可以將一切事情安排地妥妥帖帖滴水不漏,卻獨獨不曾為她的丈夫打算過一絲半點。。。福康安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額娘如此關心孩兒卻有沒有關心過阿瑪?!”傅恆二十年來征戰在外,棠兒二十年來就不停地在佛堂裡唸經拜佛,夫妻裡一年間見到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偶有照面,棠兒也如雪人一般冷冷淡淡不理不睬,彷彿眼前站著的不是她的丈夫甚至不是她的親人而不過是相逢陌路——她這麼多年來唸經拜佛地又是為誰懺悔為誰祈福?!

棠兒臉上的驚詫僅僅持續了一瞬間,隨即又恢復了那副寡淡的表情,只是一揮手命侍女退下,才從從容容地在椅上坐了,抬頭看他:“你阿瑪一等忠勇公的爵我做主,讓你二哥襲了——這樣才稱的起他額父的身份——也不至讓和嘉公主不快——”

“我說的不是這個!誰做公爵我根本不在乎——”

“我想你阿瑪也同意的。”棠兒沒理會福康安的咆哮,自顧自地說,“我董鄂棠兒的嫡子不在乎區區一個公爵——康兒,你將來是要封王的!”

福康安呆住了,異姓封王自三藩之亂後就杜絕了的——她還想他能封王——她根本不以當年背叛傅恆為恥反而引以為傲他福康安是她與皇帝的私生子!“額娘!我福康安這一世只有一個父親,就是傅恆!”福康安已經氣地青筋直爆,若非記著眼前的是他親生母親,只怕早已經暴怒至失控了,“而你唯一的身份也是阿瑪的正室!”

“這個自然。”棠兒依然看著福康安,眼裡漸漸浮現出一道捉摸不定的光來,“我唯一的丈夫就是傅恆——從乾隆二年我嫁進富察家,我這一輩子,就已是定了的。。。”

“那你——”福康安始終說不出後面那半句話——那你當年為何還要與皇上私通生下我?!他也曾以為母親是被迫是難以抗拒皇帝天威,可親眼進了母親對父親數十年的冷漠無情,他才知道原來母親從不曾愛過父親!

棠兒走了數步,伸手細細地摸過漆黑的棺材,這是崑崙萬年陰沉木所制棺材,非人臣所享,乾隆帝卻親自下旨,賜給傅恆——“你想問我,當年為何踏出那一步?”棠兒回頭看著他,第一次在唇邊浮現一抹笑,那笑卻有如天山冰雪冷到了極至,“因為這是你阿瑪默許的。”

福康安呆若木雞地看著自己母親——荒唐,世界上哪一個男人會把自己心愛的妻子拱手相讓——他父親英豪一世更加不會!

“你不信?”棠兒盈盈走到他面前,“那天你阿瑪清醒時同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福康安怎麼會忘——“振興富察家!”棠兒噙著笑看自己的兒子,那眉眼裡卻沒半點笑意:“那你還記得當年權傾一時的佟佳氏麼?”

福康安渾身一凜,在富察家不曾崛起前,外戚佟家絕對是大清朝第一貴姓。聖祖康熙生母就是孝康太后佟佳氏,而後太后的幾個兄弟都被一一重用,平定三藩攻打準部都少不了佟國綱佟國維的身影,之後更官拜大學士位極人臣一時之間佟佳氏出了九名后妃,十二個一品大員,充斥朝堂之上,人稱“佟半朝”——再之後是幫著雍正爺奪嫡功成的九門提督隆科多,雍正爺當面不呼其命而以“舅舅”喚之——直到雍正九年,隆科多被滿門抄家滅族,佟家陡然一蹶不振,再興不起一點巨浪。

“佟佳氏數十年來手執牛耳指點江山人莫敢視,封了侯爵封公爵,可畢竟也不過是皇家一條狗,狡兔一死走狗立烹,有用之時給你恩寵殊榮一轉頭就要卸磨殺驢,這就是防相權坐大的皇家權術!——佟半朝當年何等威風,皇上一句話就讓他滿門傾覆,歸跟到底——這舅舅也不過是遠親!”棠兒冷冷地道:“所以我要富察家有一個真正的皇家血脈!富察家不能做又一個佟家——數十年後煙消雲散供人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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