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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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鬢亂,晚妝殘,帶恨眉兒遠岫攢。斜託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干?

——李煜《搗練子》

東風尚未醒來的季節,梅花在枝頭悄悄香著,她淚眼模糊,努力安靜地踩過從嘉的腳印,不想卻惹落了滿地的雪,好不惆悵。鐘山的早晨透出幾分荒唐的斑駁與詭異,玄武湖風起,一整個天空的湛藍,倏忽間便沉澱了飛鳥悠悠而過的影子,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垂釣的漁翁默默靜坐在湖邊,魚兒尚未清醒的日子,看不出他是歡喜還是落寞,抑或只是在尋找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她說不清那是什麼,放眼望去,高高的梧桐樹依然垂著往日的熱鬧,偶爾馳過的路人,揚起不屬於畫裡的不安分,她瘦瘦的背影,頓時棲息了鳥巢凌亂的枝丫。

或許,回首就是一種期盼,他在她的瞳孔中漸漸長成,依然是那麼瀟灑,那麼玉樹臨風,然而,合上忘情的眼睛,他的心跳亦依舊惹她閉不了耳朵,紊亂的思緒找不到任何可以逃避的方寸。於是,落花的聲音裡開始流動起黃昏的身影,枝頭的百媚千嬌也不再嚮往紅塵的繁華與喧囂,雖然明知綴滿桃花的日子正慢慢靠近,但她的心卻是裹著萬分的淒涼。就那樣,皺起的岸,在娥皇傷神的眼波裡漾起點點的漣漪,於風中一圈圈地回應著她的悲傷,任不安與不捨不斷侵襲著四周乾枯的風景,永無止境。遠處點點的船,載著無法稱量的沉重,近處斑斑的船,無比沉重地空著,而那汪冰冷的湖水,卻載不動她的孤寂,浮不起她清淡的背影,亦無法明媚她和他兩個人的天空。

彷徨起凌亂的步伐,她在他的腳印裡塵埃落定,披一件雪做的衣裳,徐徐前行,而他溫暖的眸光卻暖不了她早已冰凍的心。父親周宗去了,她的魂也丟了。她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在他的呵護下,她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富貴,可正當她想盡一己之力回報父親養育之恩的時候,他居然就那樣走了,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母親和妹妹嘉敏在父親靈梓前哭得死去活來的情景還在她眼前不斷回放著。失去了父親的護佑,以後的以後,又叫這孤兒寡母如何在這淒涼世上自立?

她還來不及梳理紛亂的思緒,就在他的攙扶下出現在東宮府邸。太子弘冀去世後,從嘉便由鄭王進封吳王,以尚書令知政事的身份入居東宮,她也搖身一變,從鄭王妃變作了離太子妃之位只一步之遙的吳王妃。所有的人都來恭賀她,就連婢女流珠都忍不住欣喜之情,向她這位準太子妃、未來的國後進賀。然她心裡明白,從嘉從來都不是出將入相的材料,更何況是治理國家的帝王,讓他當這個太子,豈不是有些兒戲?從嘉也有自知之明,生性淡泊的他只願與娥皇一世縱情山水,做一對逍遙賽神仙的快活夫妻,遂多次上書請辭,叵耐李璟尚存於世的所有兒子裡他年齡最長,又是嫡子,自然是李璟、鍾後心目中最為理想的嗣位人選。於是一封曉諭全國的詔書便在從嘉夫婦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頒發,逼得從嘉不得不以吳王的身份入居東宮暫攝太子事。

儘管情非得已,從嘉的這次進封卻也不是一帆風順。李璟本有十一子,次子弘茂及三子、四子、五子皆早卒,弘冀一去,明眼的人都能看出新任太子的位置非鄭王從嘉莫屬,可偏偏有不知趣的人站出來竭力反對,說從嘉輕佻,無人君度,勸李璟另擇七子從善為嗣。你知道反對者是誰?卻是那出使周朝,與大理院學士李德明首倡割地之議的翰林學士鍾謨。鍾謨自被周朝放還後,仗著柴榮對他的寵信,一道奏章便要了宋齊丘、陳覺、李徵古三人的性命,也讓正如日中天的宰相馮延巳栽了一大跟頭,並重新獲得李璟的重用,進為禮部侍郎。擊敗宋齊丘、馮延巳、陳覺後,鍾謨又把矛頭指向曾經附和宋齊丘支援誅殺李德明的樞密副使、給事中唐鎬身上,當面指斥他納賄貪贓,並上奏請雪李德明之罪,一向耳根子軟的李璟想也不想便追贈李德明為光祿卿,諡曰忠,這一來更嚇得唐鎬終日惶惶不安。

為求自保,唐鎬開始秘密監視鍾謨,很快便發現他與天威都虞侯張巒關係極為親善,常於私宅中屏退他人攀談至半夜。唐鎬立即上奏李璟,盡言鍾謨種種不法之事,說他們一個是經常出使並深得柴榮寵信的使者,一個是出生於北方的典兵者,這兩個人聚集到一起,不是密謀造反又是什麼?唐鎬的一番說辭不由得引起李璟的疑忌,而得勢後的鍾謨又不知檢點,居然暗中與周人互動勾結,對朝政多有挾制,早就引起李璟的大大不快,只是礙於柴榮的情面不敢公然對付他,至此又見其出言不遜,對選立太子的事指手畫腳,索性借題發揮,將其貶為國子司業,旋又繼貶著作佐郎,安置饒州,遣中使令侍衛軍十人,即日促其乘驛而去,同時出張巒為宣州副使。

鍾謨既去,從嘉嗣位太子一事便變得毫無懸念,很快便以吳王位攝太子事,入居東宮,至此,縱使他有一萬個不情不願,也不得不勉為其難,在少傅嚴續等人的協助下開始見習政事。從嘉的不情不願,娥皇都一一看在眼裡,可皇命難違,加之大唐國事衰微,如果作為長子的從嘉都不站出來臨危受命,助父皇一臂之力,這大好河山又能指望誰來收拾?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的是,就在丈夫被趕鴨子上臺,開崇文館以招賢納才之際,父親司徒周宗卻在金陵府邸病逝,這一下,她的天是真的塌下來了!

吳王妃?太子妃?國後?這一切一切的榮耀又豈能跟父親的生命相提並論?父親走了,走在那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裡,留下她一人孤寂地在風中哭泣,悲痛欲絕。從此後,她只能守在寂寞深院裡,靜靜地聆聽父親在另一個國度流動的夢境,只能在有他出現的夢的邊緣潸然落淚,只能在他專注凝望她的眼神裡做一次固執的追尋,把自己化作一縷輕煙,輕輕飄落到他夢囈的音符裡,感受那份靈魂的舞蹈。

“娥皇!”從嘉緊緊攥著她冰冷的手,想把自己體內的溫度一股腦兒都傳送給她。

她搖搖頭,只是淚眼相對,一晌無言。遠處,歡聲笑語裡,誰人又在炊煙裊裊裡點起萬家燈火,秉燭西窗,?司馬相如的酒幡依舊古風招搖,當壚賣酒的女子依舊淺笑嫣然,那酒香盈巷的角落,只道有故人在那裡候她,卻不料故酒未飲而人早已醉去。回眸,窗外細雨飛花輕似幻夢,她的淚水終於打溼了他手底的紙箋,轉瞬便化成一闋哀詞,恍兮惚兮,已然分不清前天的那場細雨是否一直淅淅瀝瀝地下到了今天。

雲鬢亂,晚妝殘,帶恨眉兒遠岫攢。斜託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干?

——李煜《搗練子》

“雲鬢亂,晚妝殘,帶恨眉兒遠岫攢。”她的鬢髮亂了,晚妝也殘了,皺著的眉頭彷彿遠處的峰巒攢聚,只看得他淚眼迷離,傷心難禁。他知道,岳父周宗的棄世對她的打擊很大,可他不知道如何勸她,只好伸出手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水,卻不意惹得她更加悲慟欲絕。

在她盈盈的淚光裡,他重又陷進她迷迷茫茫、渾渾噩噩的眼色,仿若跌進她前世採擷而歸的蠱,心底突地掠過一陣從未有過的驚怕。他怕她沉陷於喪父的劇痛中不再醒來,怕她從此將他忽略甚至忘懷,怕他不再是她心裡最在意的那個人,怕他再多的柔情似水也無法化開她被冰封冷凍了的心,怕她忘記了章臺遙遠,任他攀盡了柳下的扶疏也不能靠近她一二,更怕她忘記了近在咫尺的暗香,不再將他眷顧……

深情凝視著她凌亂的秀髮,心卻在剎那間被鬱悶重重裹上。曾以為落入巫山的雨不會再起雲霧,曾以為刻畫了瀟湘的淚擦不幹妃子竹。而今,放下清高的奇絕,在她殘破的妝容裡,他卻無法抵達她的彼岸,那回不去的心事,便又都浸在她凝恨帶傷的眉宇間嫋嫋不休……

“斜託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干?”雪依然在飄,屋裡依然很冷,她斜託香腮的手,如春筍般纖細潤澤,可卻倚著闌干,含著一泡熱淚輕輕抽泣著,然而,這一切又是為了誰呢?

娥皇,他在心裡輕輕念她的名字。她不知道,此時此刻,他的心比她更痛。看著她難過,他比她更難過上千倍萬倍。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她忘記紅塵的煩惱,在風兒流動的身影裡,攜一縷蓮的雅潔,再在他面前淺吟低唱,在宮人彈奏出的每個淘氣的音符裡肆意歡笑?

還記得,那年那月,她裙襬裡的花香引來蝴蝶追逐,無論她走到哪裡,他都緊緊相隨;還記得,那些日子裡,靜謐的天空下總是洋溢著她浪花般的歡笑,而那歡笑亦總會輕輕撥動起他歡快的心絃,讓他沉醉在她嫣然一笑的明媚裡不由自主地炫舞;還記得,那年那月,一條清澈的小溪載著明月的波光,從他面前潺潺流過,流過她深情的眸子,流去她心底所有的不安,濾下的唯有不老的紅顏與青春;還記得,那些日子裡,白的雲朵在藍的天幕上輕舞飛揚,在她路過的水湄裁一片衣裳給她,只一眼便甜醉了他的心懷;還記得,那年那月,在那片無人問津的叢林裡,他走在她歌聲飄過的時空裡,趁她不備,偷偷攜著音符中的美韻,將它一一珍藏在心……而今,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歡聲笑語,卻都緊鎖在她蹙起的眉頭之內,究竟,他要怎樣,才能再次聽到她甜美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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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她真的不會再笑了。岳父的棄世對她來說是致命的打擊。可他還是希望她會在他關注的眸光裡望著他莞爾一笑,隨著他抑揚頓挫的笙歌起伏,在後苑裡奔跑,追逐花的芳香,傻傻地驅逐蝴蝶、蜜蜂對花香的青睞,永遠都痴醉在快樂的夢境中,不再憂傷,不再彷徨,不再痛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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