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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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唐 韋莊《思帝鄉》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窗外,《竹枝詞》聲連綿不絕地響起,從嘉的身影再一次划向娥皇柔軟的心海。又是花深似海的季節,揚州城裡春光一片,只是不知“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時候,他可否還會記得她油光可鑑的鬢髮輕舞飛揚的都是對他的景仰與思慕?又可否知道,她要的從來不是寶馬香車,不是鳳冠霞帔,不是華屋美廈,不是錦衣玉食,而是他在繽紛的落英中微笑著輕輕牽起她的手,是他在朦朧月色下傾心聽她輕彈一曲琵琶訴衷腸?

風清月朗的夜晚,她總是守在他打馬而去的瘦西湖畔,用新墨寫就的詩賦予聲聲斷腸的琵琶,把思念織成一張牢不可破的網,不僅網住了他凝望她的灼熱目光,也網住了她對他的痴心一片,無法掙扎,亦無法動彈。她把自己困守在了無形的情網中,進不得,退不得,只能默默遙望有他的方向,任滿懷的期待與不捨,彷徨與困惑,在波光瀲灩的水面上來回遊弋,卻又始終無法用一汪漣漪網住他的回眸與駐足,雖然明知一切的努力都是作繭自縛,亦依舊不肯放自己一條歡喜之路。他會看見的,他會聽到的,他會懂得的,她所有的苦痛、所有的掙扎,都會在她為他彈起那首痴絕哀豔的《長相思》時透過這清清的水波傳遞到他的窗下。只是此時此刻,在她最深的憶念裡,為何偏偏看不到他深情凝望她的目光?她把滿腔的痴情都擱在了網中,滿滿的,卻不曾料到在水中綿延的只是她一個人的固守,縱百轉千回,亦未曾求得他哪怕是一次的回首或轉身。有多少的二十四橋明月夜,就有多少的碧海青天夜夜心,皎潔的月光下,她看不到他,聽不到他,只能用一曲思念的琵琶化入奼紫嫣紅的春天裡,讓自己冰涼的淚水和著他溫柔略帶靦腆的笑靨,一同系進玉色帳鉤,只期待在夢中再與他清歌婉轉,一醉方休。

彷彿,只需要一個回眸,一句懂得,世間所有的歡喜,所有的溫暖,便會在她思念濤起的日子裡悠然升起,而所有的不得已,所有的難為,亦都會化作她憂傷過後喜極而泣的淚水,從此後,在他關切注視的目光中,她註定只懂得幸福與安然。瘦西湖知道,她不想從他的世界裡走開,五亭橋知道,她不想從他的眼神裡走丟,她只想在滿城驚豔的瓊花下,迎著他滿腹的詩情畫意,慢慢朝他走去。哪怕這段看似近在咫尺的路要走上千年萬年,只要他們還在彼此凝望的目光中,她便覺得心安。然而,現實的世界裡,她看到的不再是他懵懂的眼神,取而代之的唯有她忐忑的心緒,她甚至搞不清內心巨大的失落究竟緣自哪一種恐懼,是明明知道卻要裝作糊塗,還是她一直都沒有勇氣直面真相?

從嘉,從嘉,春風化雨,鶯歌燕舞,桃花紅梨花白,正是春花插滿頭的大好時節,你為何還藏身在金陵城的王宮中遲遲不肯出行?是什麼讓你心甘情願地蟄伏,是什麼讓你把我當作路人不再回顧?都說春風與明月是上天對揚州的恩賜,這柳色青青、百花爭豔的季節,你有什麼理由不來這裡一睹造物的風姿?來吧,來揚州看你喜歡的漫天瓊花,來揚州喝我為你斟的美酒,來揚州聽我為你新譜的琵琶曲,來揚州赴一場你與我定好的盛約,用你的才情,用你如水的眸光,再次點燃我眼裡的柔情,好嗎?她不知道他會不會來,她只知道,當琵琶撥動滿城飛舞的瓊花,燃起滿湖瀲灩的春色之際,她願化作一泓清澈的流水,緩緩流淌在他寂靜歡喜的眉間,日日夜夜,年年月月。只是,那個昨日在夢中嘴角還掛著淺淡微笑的他現在又在哪裡?曾經“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而今滿腹離情別緒卻在兜兜轉轉後化作她指間琵琶的嗚咽,轉瞬便風雨飄零,半是落紅,半是流水,縱是一句觸目驚心也難以形容她難禁的悲傷與失落。

月色溫婉而清冽,她卻沒有心思去欣賞這份夜的沉靜與澄澈,一任思念的殤沿著她失神的目光慢慢滲入五臟六腑,整個庭院裡都瀰漫著相思成災的悵與痛。他沒有回來,沒有如約而至,沒有陪她在二十四橋畔靜看明月升起、輕聽玉人吹簫,所以她只能空守這一池春水,懷抱琵琶,將遠方的人痴痴深深地凝望。只是,琵琶聲動,她盛大的思念與不悔的深情,這汪瀲灩的湖水真的承擔得起嗎?明月當空,照見的是她難耐的淚水,卻無法將她的痴情珍藏,亦無法將她的清芬捎至他窗外花開的枝頭,只能讓她夜以繼日地唏噓傷懷,卻又沒個奈何。唉,她輕輕淺淺地嘆,曾經是那樣念念不忘地痴迷於他飄上雲端的笙歌,卻不料今時今日每每想起竟是驚心動魄的傷,而那些濤起的思念也都成了她生命中的讖,只令她痛到痛不欲生。“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那一聲相見時難別亦難的無法言說的傷,真的可以讓她在度過玉門關後還能夠緊緊握住他溫暖的手嗎?

從嘉,從嘉,朦朧中,念起他的名,將七尺髮絲輕輕綰起,凝著滿腹的幽恨望向西落的殘月,滿心裡溢位的唯有惆悵憂鬱,卻是憶君君不知,思君君不念。倏忽間,陡地想起南朝史書上記載的那位金陵第一美人張麗華來,就因為有著一頭和她一樣光可鑑人的烏髮,身為宮女的麗華才得到陳後主的眷顧,一朝飛上枝頭作鳳凰,風光無限,即使國破山河碎,也未曾令那個痴情的皇帝對她望而卻步;還有那位在白居易筆下傾國傾城、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楊玉環,在激怒唐玄宗後被遣送出宮,卻因為剪下一綹青絲送與君王再次挽回了恩寵。可是她呢?空有一頭秀髮,卻等不來他的凝眸,莫非她真的只是自欺欺人,沉陷於一場沒有應和、無人喝彩的單戀之中?不,她搖搖頭。不是的,如若他心裡沒有自己,又怎會在大雪紛揚的日子裡派侍從劉澄從金陵趕到揚州,就為了給她送一封信呢?可是他若心裡真有自己,為什麼一晃又是兩個月過去了,卻又一點音訊也沒有了呢?

她繼續臨湖綰著長長的秀髮。一個“綰”字,婉轉迂迴,卻因沒了他的注目而變得冷寂虛無、空洞荒蕪。凝眸,一行青絲拖墜著浮雲打溼了愛的朝朝暮暮,將春天的盛事都扣成了眉間蹙起的傷。於是,她便開始在韋莊那首哀婉動人的《思帝鄉》裡苦苦尋覓起他的影子,任千絲縷、萬縷絲,縷縷絲絲,都於這悽清冷寂的孤夜,淺吟低唱成她今生的不捨: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若青春可以作注,她已壓上一切可以壓上的籌碼,只待他開出一副九天十地的牌九,示她以最終的輸贏。她愛他,為他,她甘願如那夜奔的紅拂女丟下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與之終身相依;為他,她甘願放下一切矜持,在杏花吹落滿頭之際,拼卻今生只得一夜纏綿,即便將來遭受遺棄也在所不惜!誰知,他竟中途離開,衣袖隨長風斜過,瀟灑如偶然邂逅的路人,輕輕一個微笑便拂亂了賭局。無人坐莊,這一局牌宛如三月桃花,錯落於二月的湖面,瞬間飄散了,滿湖灰飛煙滅,了無生機。

珠簾暗卷,斜月如鉤,思念的夜裡,究為誰消瘦?去拼一個只輸不贏的賭注,值得嗎?明明知道,其實他終不過也是個路人罷了,卻為何還要把得與失的喜悅與悲傷輕易就寫在了臉上?他心裡沒有她,或者她只是他無數過往中的一個,即便她為他將流年賦了新詞,然後一字一句地唱給他聽,他轉身的瞬間,也無非演繹出了塵世裡的又一場離散,自此後只換得她一個人的憂傷與悲慟。桃花落盡芳菲去,窗外的風輕輕吹過她落淚的臉龐,冷不防卻又把今昔吹成了明朝,把二月吹成了五月,把她和他的故事吹成了一篇樵夫問答的戲碼,無人能共,唯有傷心難禁。

幻境裡,他抬手落筆,瀟灑如故,漫不經心地,便又在宣紙上轉折勾挑出紅顏的天書。清朗的月光裡,落寞傷懷的她一襲白衣素裙,淡淡一筆,被他飛快地寫下,翻過,再提起,卻成他自己都無法辨識的狂草。只怕要在多年以後由闊達的魏體悄然重寫,方可看清,當初的揮毫潑墨,竟是如此的輕易,如此的不堪。他不在的日子裡,她終是迷失在了那個五光十色的揚州城裡,常常站在夢裡望向湛藍色的天空,望向有他的地方,望向今生的他,也望向來世的自己。那些曾經的約定,舊去的山盟海誓,轉瞬間便化作了春天的紙鳶,依然華美,依然炫目,卻始終飛不過季節的天空,只能在二月的風中合著悲傷與哽咽,輕輕奏起寂寞的華響。

凝眸處,花飛蝶舞,滿園春色,盛大的思念中,卻尋不見那個叫作莊周的人,只能任夢帶著她踱向他的心海,然而,他那小小的方寸之地究竟還有沒有她的容身之地?是忘掉他,徹底走出他的世界,還是堅定不移地迎難而上?他貴為皇子,真的會在意她一個普通女子嗎?大唐國何止三千佳麗,她周娥皇何德何能,就一定會成為他心中不滅的珍愛?莫非,真要與他相忘於江湖?一個忘字,若硃砂般觸目驚心,每每想起,都折磨得她筋疲力盡、心力交瘁,然而如果他不在意,她不忘記又能如何?世間的種種取捨,說到底都是因果輪迴,而今的諸般苦痛怎見得不是她前世欠他的孽債?聚散起止,念念相續,孤單的悵嘆中終究懂得,她這裡是寂寞無人追尋的天涯,他那裡卻是芳草萋萋、晴空萬里的海角,兩個世界裡的人又怎好期許能夠行走在同一條路上?只是她還是不捨,不願遠去他的世界,然而當初的離別,揮手之際雕琢出的從容清淡的笑顏,早已把來時的路走得曲曲折折、跌跌撞撞,縱使不情不願,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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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起初遇他的那個季節。那時的揚州城,花團錦簇,滿目奼紫嫣紅,正是芳菲最好的時節。那一日他邀她去雷塘賞春,特地買了大秦珠、藍田玉、龍舌香,還有各種名貴的胭脂水粉送她,要把她裝扮成揚州城一道最為耀眼的春色,讓她翩若驚鴻的身影在他心無旁騖的目光裡醉成一幅天下最美的水墨畫。與他同行,她滿心的歡喜,即便無法用語言或任何的詞賦來表達她的興高采烈與難以抑制的喜悅,即便因為害羞什麼話都不肯說,只是任由他牽著她的手,沿著田埂,跨過溝渠,踩著草皮,穿過花叢,一路無語地朝著雷塘的方向逶迤前行,那張青澀的臉上亦自始至終都掛著會心的笑意。草長鶯飛的陌上,她美豔如同那年採桑的羅敷,雖然不曾做出任何輕浮的舉動,但在他眼裡望去,即便她沉靜若一尊雕塑,渾身也自上而下地流溢位一種典雅與妖嬈並存的美豔氣質,既美得不可方物,更美得無處可藏。於是,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用他潮溼的唇溫潤了她火熱的心,而她亦在他灼熱翻騰的目光裡迅速捕捉到了一種幸福的情愫。

她知道,那時那刻,她已然沉醉在了他給的暖裡,縱使山河失色、天崩地裂,她也不會在那一瞬鬆開他的手,因為就在他的唇抵達她的時候,她便開始意識到今生今世都離不開這個男人了。嬌喘未息,神思未定,他便又趁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無數雙側目的眼神中,飛快地拉起她的手,肆無忌憚地衝上了不遠處那塊高高的坡上,用澎湃而又激動的心情,大聲向世人昭示著他對她不悔的深愛與甜膩的濃情。路邊踏青的少女望向他們發出訝異的驚歎,浣衣歸來的少婦們也向他們投來震驚的一瞥,而他毫不在意,更旁若無人地,用滿腔的熱忱向滿面嬌羞的她許下一個天長地久、白首到老的諾。是真的嗎?他真的要讓她追隨他到老嗎,而她也真的準備好要與他天涯海角永相隨嗎?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當坡下田埂邊嬉戲追逐的小童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他們發出銀鈴般清脆的笑聲時,她頓時便羞得滿面通紅,而那一抹紅,恰似揚州城煙花三月裡開得如火如荼的桃花,灼灼其華,熠熠生輝。

“從嘉!”她低低喚他的名,他卻不去理會,只將她纖若柔荑的手越攥越緊。那一瞬間,她醉在了他深情的眸光裡,醉在了他盛放的情感裡,嬌媚宛若枝頭的春花,輕盈宛若花下的彩蝶,只想在他溫軟的懷抱裡為他跳一支驚豔的舞,然後和他一起沉醉在旖旎的風中,慢慢飛過高高的山岡,隨風落進綠如畫布的春水裡,纏綿,交揉,再也分不出個彼此來。俱往矣,一切皆成過往,然而迷離間,又彷彿看到他騎著高頭駿馬,身後是披紅掛綵的寶馬香車,還有無數的隨從轎伕,一路驅至東都留守衙前,一時鼓樂齊鳴,好不熱鬧。可是,今日何日,曾經翩翩經過她門前的他又在哪裡?佛說,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當往事已矣的時候,他是否還會用曾經炙熱的目光去撫慰她日漸乾涸的心田?

凝眸,眼底的瘦西湖畔,楊柳依依,桃紅陣陣,流珠正蹲在船頭替她浣一枝素白的瓊花,百無聊賴,無精打采。偶爾有身著錦繡的少年從岸邊打馬而過,笑聲此起彼伏,卻不能使她抬起那雙早已低垂的眼,而這一切只因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個叫從嘉的男子。此時此刻,即便駱賓王、李白、孟浩然、劉長卿、劉禹錫、杜牧等一眾故去的大唐才子紛紛穿越時空,在她眼皮底下揮毫潑墨,將滿湖春水都畫做她夢寐以求的春光,也不會引起她絲毫的興致與點滴的歡喜。煙雨流年,她只盼,水雲深處,那個白衣白衫、羽扇綸巾的他,會夾雜在那群才子之中踏波而上,披一簾斜陽,在她驚喜的目光中再次為她吹響那管浪漫的笙歌,任他眼底流瀉的詩情畫意一點一點地化成她心底永恆的珍愛。他不在,她只能沉浸在無人與共的孤獨裡頷首無語,來來回回地聽那曲用縹緲的離殤編織成的戀歌在桃花與瓊花間不停地穿梭,然後看它落在波光瀲灩的湖面上,漫隨風轉,直至化作琵琶的嗚咽,映白那一片相思的月光。微風輕輕拂過她思念的眼,舊去的記憶也跟著漫過她和他牽手走過的紫陌紅塵,只是那落花飛舞的轉角,他如水般澄澈的眼神卻又被她丟失在了哪個角落?她找不見他,喚不回他,便連最後的憶念也遺失在回不去的從前,莫非,真要她在如剪的春風裡剪一段明月光來祭奠她這份難抑的悲傷嗎?

佛雲:“三千煩惱絲,一絲更勝一絲”。反反覆覆的夢境中,她週而復始地撥弄著前生的悲歡離合,今世的惆悵彷徨,把那些沾在衣襟上歷歷可辨的情話,都藏在了流年的淚箋中,任悲傷逆流成河。她知道,春天終究會走,如是他的影子,花開花落,相遇別離,不過是厭倦的詮釋,最後留給她的只會是一紙墨香四散的煙青小篆。瘦盡了燈花,輕捻了芳夢,水月洞天裡,一個人孤單的轉身,不知擰熄了多少舊事的落幕,他不在,註定她伶仃一生心事五更頭,然而,他執意不回,她又能輕易改寫既定的事實嗎?回眸間,那支用寂寞綰起她如瀑長髮的簪子,早已劃傷了詩書中“舉案齊眉,相濡以沫”的八字箴言,而她也只能悵立風中,飲下一杯又一杯的離恨與不得已。

站在二月的梢頭,她懷抱聲聲嗚咽的琵琶,低眉斂目,在浮光掠影的瘦西湖畔,聆聽一朵花開的嫣紅,兀自收藏在微微蹙起的眉間,才明白絢美過後終是各自天涯的真諦。卻原來,無論曾經有過多少的歡聲笑語,到頭來,所有的繁華與喧囂,必然會伶仃成孤身一人的獨角戲,縱是有一萬個不情不願,縱是有千般難分難捨的情愫,回首之際,亦已與那轉身而過的人終成陌路,難以再續。守在菱花雕鏤的格窗前,她能做的唯有用滿腔的虔誠緊握著滿箋的華麗虛詞,默然不語,直至春草蔓生至他雕闌玉砌的窗下,直至他手拈一枝素白的瓊花,歡喜無限地踱至她在水一方的夢中,並任由她在夢裡綻放娉婷芳華,一笑傾城。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他溫暖的笑靨早已消逝無蹤,她的世界也早就沒了舊時的月亮,沒了煙鎖重樓,沒了羅裳飛舞,沒了古箏低彈,只有流失遠古的墨跡在她今日的案臺隱隱再現。青銅鏡裡挑盡的燈花明明暗暗,青絲綰就,究竟該簪哪一枝驚豔才能換回他注視的目光?情深深,雨蒙蒙,兩個人的痴心凝望,卻總是剪不斷,理還亂,沒個收拾處。沒有他的日子裡,孤燈月影下的她遠去了詩情畫意、月滿西樓的良辰,遠去了奼紫嫣紅、花香滿衣的美景,遠去了晚窗憑欄時靜盼佳期的閒情,亦遠去了陌上初燻時喜看雙燕南歸的逸緻。如果,離人的回憶可以下酒,或許,落字成殤便可作一場宿醉。抬頭望盡彼岸,也望斷了江南,然而她已無力跋涉,終究無法以一葦杭之,只能在這漫天飛舞的落絮裡,任記憶流浪在她一個人的孤單裡,隨風遠走,哪怕落入她耳裡的是滿城的歡呼,她亦無法與之附和。

從嘉,從嘉,你到底在哪裡?她珠淚滾滾,恍惚中,又聽得二十四橋上笙歌四起,卻是依然不見玉人模樣,只能和淚唱出一曲悲秋的春詞,以撫慰自己那顆日益消瘦疲憊的心:“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只是,遠在大江之南的他可否聽到她一曲哀歌,又可否憶起她當日的一晌纏綿?盛大的思念裡,想起他曾經對她的好,她終是淚雨潸然,泣不能禁。既然無法與君再共,那麼,就讓她在這寂寞的夜裡,飲一壺用滄桑釀成的酒,用兩行清淚洗去周遭的虛無,就讓她在這飛花逐月的溫婉裡,以青絲為憑,以桃紅為印,用淡染的筆墨再次為他綰起一襲長髮,任胸口硃砂落成她相思的痣,在塵緣的彼岸安之若素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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