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磊緩緩地吸了口氣, 半晌才用一種近乎低沉的語調說：“慕晴，咱倆認識七年了, 你算一算，這七年裡我們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有多少？五年的時間對你來說或許很短, 可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長了……”
慕晴沒有說話，細心地聆聽，他陳述的事實她無法反駁，這七年，若不是兩人愛得很深，也許早就因為地域的距離而分開了，她在國外, 有學業有朋友, 生活的多姿多彩，而他從軍校畢業以後直接進了部隊，生活的枯燥乏味可想而知，除了牽掛她, 大概也沒有別的精神寄託。
只是再深的思念也經不起長久的等待, 他們都還年輕，卻要飽受這樣的相思之苦，想想都覺得心酸。
“磊子，別說了，我都知道，我答應你，會好好考慮這件事, 我會替你著想也為自己著想的。”慕晴不忍心再用這件事來刺激他，他在她心裡從來都是個溫暖的存在，從來不願意這點微弱的光芒蒙上陰影。
蕭磊見她態度軟化，也就不再深說，跟她說起別的事情，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了，等手機裡聽不到任何聲音，他才發覺熄燈時間到了，不得不坐起來去浴室洗漱準備睡覺。
慕晴結束通話了電話，抱著蕭磊送給她的泰迪熊公仔，想著心事。想想他剛才說的話，雖帶著埋怨，字裡行間卻也還是在跟她請求，他一直都這樣，哪怕是在求她，語氣也帶著霸道，從不肯低聲下氣。
手下意識的一摸，拉開泰迪小熊背部的拉鍊，抽出藏在裡面的一張蕭磊的照片，她端詳了一會兒，怎麼看他也看不夠，輕吻照片中他年輕帥氣的臉。
翻身下床，她頂著本詞典在房間裡緩步行走，為了訓練身體保持平衡，也為了練習步態，她六歲就學會了頂著書做各種動作，劈叉、走路、端坐，都不在話下。
第一次跟蕭磊出去吃飯的時候，他見她坐姿很奇怪，還問過她。她告訴他，練舞蹈的人最講究的就是姿態，姿態一定要美，不管是什麼時候，都不能放鬆自己，挺直脊背、夾緊臀部，他曾說她走路的樣子像踩著雲。
緩緩地分開雙腿，下滑、保持身體平衡不讓字典掉下來，慕晴以一字馬的姿勢坐在地板上，腿繃的很直，柔軟的身體不斷往後仰，字典滑到臉上，再把動作反過來做一次，拿走字典放到一邊。
脫掉襪子，她看著自己線條優美的腳背，視線最終落在因為跳了十幾年芭蕾而扭曲變形的腳趾上，這雙腳似乎銘記了她的人生的一大半時光，外人看得到的是她舞臺上的光彩奪目、看不到的是她舞臺下的累累傷痕。
對這些，她並不覺得委屈，她喜歡站在舞臺上的感覺，那一次次旋轉、彈跳，柔軟輕盈的舞姿，能讓她渾然物外。
可是，她也喜歡另一種感覺，靠在一個人懷裡，可以隨意的披散頭髮、脫掉舞鞋，給他看到自己最醜的地方也不覺得丟人，跟他依偎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說，也能安靜的過一下午。
想起她十五歲那一年，他去舞蹈學院附中的練功房等她下課，看到她坐在牆角換鞋，好奇的看著她問：“天怎麼熱，你怎麼不穿涼鞋呀？”她低頭系帆布鞋的鞋帶：“我不穿涼鞋。”
“腳不熱嗎？”
“不熱，習慣了。”
蕭磊蹲在她腿邊，抬起她小腿，要脫掉她鞋子。“你幹嘛呀。”慕晴害羞的把腳縮回去。小姑娘愛美，總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給男朋友看，不想給他看到自己的腳。
“我看看。”
“不行。”
蕭磊在她腳踝上使了點力，帆布鞋很快被脫掉。她的腳不大，乾瘦、而且腳底有好幾個繭，大腳趾作為足尖的著力點因為經常站立而變形，腳趾甲也禿了好幾個，看起來頗有點不忍卒視，可是他並沒有移走視線。
她終於把腳縮回去，從他手裡奪過鞋子穿上，有點悻悻的嘟著小嘴，似乎在怪他太過唐突。蕭磊一把將她抱起來，親親她臉蛋：“我抱你下樓吧。”
“咦，幹嘛，我又不是不能走。”慕晴臉都羞紅了，掙扎著從他懷裡下來。雖說練功房只剩他倆，可樓道裡沒準還會遇到同學，給被人看到他抱著她像什麼樣子？
可蕭磊不願放開她，一手替她拿著包，一手親熱的摟著她腰，跟她一起下樓。從那一刻開始，慕晴覺得自己愛上他了，他是那麼體貼，又是那麼溫柔，他懂她每一個眼神的意思。
想到這裡，慕晴有些傷感，手用力撐地，站了起來。究竟何去何從，讓她煩惱不已。
週三一大早，葉馨然開車帶著慕晴一起去機場接辛西婭。一年多沒見了，辛西婭親熱的跟葉家母女倆抱抱，三人邊交談邊走出候機大廳。
到家以後，慕晴惦記跟瑞貝卡約好去看橄欖球賽的事，跟葉馨然和辛西婭說了一聲之後，離開家坐車去球場。
球場裡人山人海，坐滿了熱情的球迷，慕晴和瑞貝卡好不容易才找到坐的地方，坐下沒多久，運動員進場，比賽很快開始了。
隨著賽事白熱化，瑞貝卡激動的歡呼、鼓掌，一會兒坐一會兒站，視線一刻也不曾離開內場，慕晴卻不像她那麼關注，她不過是跟著來看看熱鬧，誰輸誰贏對她來說沒有分別。
眼看著瑞貝卡加油助威唇幹舌燥，慕晴拿水給她喝，誰知卻發現自己隨身的揹包不見了，情急之下，轉身四處看看。
有人遞了瓶水過來，慕晴沒有接，扭頭一看，見是住在她家對面公寓的華裔男孩皮特陳，禮貌的跟他笑笑。
“拿去喝吧，我沒碰過。”皮特陳把水塞到慕晴手裡。慕晴只得接過去，剛要遞給瑞貝卡，卻見她已經拿著瓶水在喝。
“咦，我的包怎麼跑到你那裡去了？”慕晴詫異的問。瑞貝卡道：“我剛才拿望遠鏡。”慕晴把包拿回來抱在懷裡。
散場以後，兩個女孩相約去逛逛街，皮特陳跟上來，殷勤的問慕晴：“我開車來的，你們要去哪兒，我送你們吧。”“不用了，我們走過去就行。”慕晴拖著瑞貝卡的手，加快了腳步。
瑞貝卡卻想搭皮特陳的順風車，嚮慕晴道：“得走二十分鍾呢，我們還是坐車吧。”說話間，拉著慕晴走向皮特陳，慕晴雖不情願，卻也不得不跟上。
車上，皮特陳在前座開車，兩個女孩坐在後面。幸好有瑞貝卡滔滔不絕，慕晴才不至於感到尷尬，皮特陳跟父母搬到這個街區的時間不長，對她卻很殷勤，幾乎每次看到她都會找機會跟她搭訕，可惜的是，她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
倫敦的某個購物區，兩個女孩逛服裝店，皮特陳一直跟著她們。“你回去吧，我們自己坐車回去。”慕晴可不想他這樣尾隨。“沒關係，反正我閒著沒事，順便看看有沒有什麼可買的。”皮特陳跟慕晴笑笑。
說實話，他看著並不討厭，也不是那種過分糾纏的人，因此他要跟著，慕晴也不好再說什麼，瑞貝卡似乎比較喜歡跟他聊天，嘴巴一直不閒著。
“我弟弟上回跟我說，在這家店看中一件夾克，讓我買給他，我們要進去看看。”路過一家男裝店，瑞貝卡拉著慕晴進去，皮特陳自然也跟了進去。
趁著瑞貝卡看男裝的時候，慕晴百無聊賴的看著櫃檯裡陳列的各種領帶。可惜蕭磊是軍人，平常穿便裝也很少打領帶，不然的話，可以替他選一條。
“慕晴，這衣服好看嗎？”皮特陳忽然指著貨架上的某件上衣問慕晴。慕晴抬眼望去，那是一件男式襯衣，款式挺不錯，點點頭：“還好。”皮特陳當即讓店員拿一件自己的能穿的號試穿。
慕晴想起這家店附近有一家古玩店，以前她在那裡淘到一把三十年代的瑞士軍刀，寄給蕭磊以後他很高興，說這個型號是限量版，國內很難搞到，讓她以後再去那家店幫他看看有沒有別的好東西。
心動就行動，慕晴跟瑞貝卡說了一聲以後，去古玩店替蕭磊淘寶貝。慕晴一進店，店主理查德就認出了她，這個美麗的華裔少女，聽說她是皇家舞蹈學院的學生，雖然她不經常來，但是見過的人無不印象深刻，因為她實在是太美了，像個來自東方的精靈。
跟店主交談幾句之後，店主拿出一個古董音樂盒。慕晴看了看，音樂盒非常漂亮，是旋轉木馬的造型，中間是玻璃房子，裡面有個穿紅色軍裝頭戴黑色帽子的士兵和一個穿舞裙的小姑娘跳舞，士兵只有一條腿，於是她知道，這是安徒生的童話《堅定的錫兵》，她一直很喜歡這個關於愛和執著的故事。
“這個音樂盒原產地是丹麥，已經有一百多年歷史了，上一任主人是一個糖果店主，放在店裡招徠顧客，我去哥本哈根旅行時看到，覺得很漂亮就買了來。”店主見慕晴的視線始終沒有音樂盒，就猜到她非常喜歡，慫恿她買下。
“要多少錢？”慕晴問店主。她的零花錢不多，不知道夠不夠買。店主說了一個價格，慕晴嗯了一聲，雖然有點貴，但還好，大不了她今年不買新衣服了。
“那就給我吧。”慕晴決定買下來，即便為了音樂盒裡訴說的故事，她也覺得很值得。店主又拿了另一樣玩具給她：“這個士兵形狀的胡桃夾子是送給你的禮物，下回你有演出的時候，送我一張門票就行。”
慕晴接過去，掰開胡桃夾子，士兵的嘴巴張開之後，胡桃放進去，輕輕一夾，胡桃就碎了，更重要的是，《胡桃夾子》是她很喜歡的一部芭蕾舞劇，尤其是其中那首著名的圓舞曲，她最喜歡跳的就是這一段。
從古玩店出來，耳畔彷彿還飄蕩著輕快地《胡桃夾子圓舞曲》，慕晴愉快的走在街道上，春天的感覺越來越濃了，腳步越來越輕快，以至於旁人看來她像是在跳舞。
皮特陳和瑞貝卡從街對面跑過來，看到她，瑞貝卡笑道：“你怎麼在大街上就跳起舞來？”“沒有啊，我就是高興，轉兩圈而已。”慕晴跟她笑笑。皮特陳看到她笑靨如花，目光有點痴痴地。
慕晴注意到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故意道：“瑞貝卡，我決定了，要回中國去，我要跟我的男朋友團聚。”瑞貝卡見她興奮地樣子，不禁失笑：“難怪你跑出去一大圈這麼高興。”“他是我堅定地胡桃夾子。”慕晴晃了晃手裡的胡桃夾子玩具，笑得很開心。
皮特陳則明顯有點失落，視線轉向另一邊。瑞貝卡道：“既然你決定要回國，那我得請你吃一頓大餐，跟我走，中午我請客，你想吃什麼都行，下午我們去happy，玩個通宵。”
“不了，我要回家打電話給他。”慕晴恨不得立刻打電話告訴蕭磊她的決定，他要是知道了，一定高興壞了。
“打什麼電話，明天再打也不遲，跟我們去玩吧，等我打電話給約瑟芬她們，讓她們一起出來玩。”瑞貝卡一心要拉慕晴去玩。
慕晴還是搖了搖頭：“今天真不行，我有個朋友從利物浦過來，住在我家，我得回家去，改天我們再一起去玩。”瑞貝卡見她堅持不去，也就不再勉強她，轉問皮特陳跟不跟她們一起去玩，皮特陳答應了。
回到家裡，慕晴顧不上跟辛西婭多聊聊，跑回房間打電話給蕭磊，告訴他，自己已經決定了，畢業就回國跟他結婚。
“你怎麼想通的？”蕭磊驚喜的問。
“因為堅定的錫兵和胡桃夾子。”慕晴抿嘴一笑。
“胡桃夾子？什麼意思？”蕭磊不明白。
“以後再告訴你。”慕晴邊打電話邊把一顆小胡桃塞進士兵嘴裡，輕輕一按，只聽咔嚓一聲，士兵把胡桃夾子夾碎了。
“你什麼時候回國，一定要打電話給我，我請假去機場接你，我一定要去接你。”想到兩人不用再分隔兩地，蕭磊高興地語無倫次。
“還得等幾個月呢，我們有畢業演出，還有畢業典禮，起碼要到七月份，我才能回去。”慕晴把胡桃仁放到嘴裡吃。
“好的，太好了，總算有盼頭了，你不要反悔就行。”蕭磊怕她改變主意，不放心又叮囑一句。慕晴道：“你放心吧，我決定的事，不會反悔，我媽反對也沒用，我自己做主。”
下樓吃飯的時候，辛西婭看到慕晴從樓上下來，笑道：“什麼事那麼高興？”慕晴跑過去摟著她脖子，跟她耳語：“我剛和磊子通了電話，告訴他，我畢業就回國。”“啊，真的，你決定了？葉阿姨知道嗎？”辛西婭好奇的問。
慕晴搖搖頭：“我媽媽還不知道，反正離畢業還早，有的是時間說服她，她要是還不答應，我就等林叔叔到倫敦來，讓林叔叔勸她。”
葉馨然從廚房一出來就看到慕晴和辛西婭摟在一起說悄悄話，兩個女孩年紀相仿、身材也差不多，若是不知道的人，沒準會以為這是一對姐妹。
“吃飯啦，有什麼話吃完了再說。”葉馨然把手裡的餐盤擺到桌上，兩個女孩這才過來。辛西婭看到慕晴面前的盤子裡都是素食沙拉之類，感慨道：“你一年到頭就吃這些啊，難怪這麼瘦，我是無肉不歡的。”
“是嗎，那也沒見你胖啊。”慕晴叉了一小塊辛西婭盤子裡的牛排吃下去，見葉馨然看著自己，吐了吐舌頭。媽媽給她指定的健康食譜，每星期只能吃一次肉類。
“我運動量大，做我們這一行的，非得能吃能睡不可，不然沒那體力支撐。”辛西婭畢業於紐約藝術學院，目前在一家世界知名的時尚雜志實習，只等實習期滿就可以轉行當編輯。
很快，慕晴就把盤子的食物吃完了，休息了一段時間之後，去二樓練功房練功。畢業演出依然是經典劇目《天鵝湖》，想演天鵝公主的人有好幾個，競爭很激烈，她要是不勤加練習，沒準會落選。
跳了一下午，慕晴累的不行，坐在窗邊喝水，看著皮特陳的敞篷跑車從遠處開過來，車上還帶著一個女孩兒，她鄙夷的衝著他的車扮了個鬼臉。就他這樣，比磊子差遠了。
忽然間，一聲巨響傳來，地板的一陣搖晃讓她失去了平衡，重重的跌倒在地上，這一摔差點讓她失去知覺，想站卻怎麼也站不起來，再後來，她像是從高空跌落，只一瞬間，劇痛讓她失去了所有知覺……
皮特陳正在停車，對面的巨響讓他下意識的回頭去看，眼前的情景讓他差點驚呆了，趕忙跑過去看看究竟，葉家像是發生了爆炸，碎玻璃和門窗的碎片噴的草坪上到處都是。
凝住心神，他拿出手機打電話報警，五分鐘以後，警察、消防員、救護車都來了，一番搜尋之後，救援人員從廢墟裡抱出一個遍體鱗傷、渾身是血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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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慕晴嗎？皮特陳有點疑惑，感覺不是很像，不一會兒，又一個女孩被抬出來，頭髮長長的，血肉模糊的臉面目全非。皮特陳想靠近一點看看，卻被警察給攔住了，只得站在一旁，看著警察和消防員清理現場。
救護車走了以後，警察向皮特陳詢問了一些情況。“她們家就母女倆，葉阿姨和慕晴。”皮特陳告訴警察。警察告訴他，初步勘察現場之後，確認有三個人。
三個人？皮特陳想了想，把之前慕晴的話告訴警察：“對了，今天上午她說有個朋友從利物浦過來，你們可以去機場查一下航班記錄。”
警察盤問過後就走了，皮特陳越想越後悔，要是之前拉慕晴跟他們一起去玩，是不是她就可以倖免於難？
然而，世界上總是充滿了巧合和意外，就像他自己，他本想停好車以後就去葉家找慕晴，告訴她，這個週末他們學校裡有一場化妝舞會，問她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因為路上遇到住在附近的同學要搭車，耽誤了幾分鐘，誰知道卻撿了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