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默大概也想到了。這裡不是c城, 不是中國。況且如今的市場, 音響唱片越來越萎縮。
她茫然地在這狹小的店裡逛了一圈,覺得空手而歸不舒服,便隨後拿了一張不認識的美國歌手的唱片。
走出音像店, 她有些茫然地看著唐人街。
這裡人的面孔大部分是東方的,裝飾食物也帶有濃烈的中國風味。稍不留神還以為自己到了c城。
早晨的光陰如此短暫, 街上的人流也逐漸多起來。她在人群中走著走著,突然間好像迷失了自己一樣。
“爸爸。”方默在原地徘徊, 不經意間輕聲換了一聲父親。這個被她塵封在記憶中的人, 一下子湧現心頭。她像個迷了路的小孩子一樣,在路邊蹲下,頭放在膝蓋上, 兩手無力地垂下, 看著地面發呆。
迷茫許久,她笑自己太傻。
包裡的東西也沒心思去當掉。
然後她又回家酒店, 將魏冬陽送的貴重全部擺好。
這時, 白杜的電話來了。
方默遲疑幾秒,還是接起了電話。
“方默!你總算接電話了?”
“嗯。”
“你怎麼了?”
“白杜,我今天就準備回去。”
“你媽媽打了你很多次電話一直都打不通……”
“好了我知道了,我一會給她回電話。不聊了,我還要去訂機票。”她沒等白杜說話, 便先掛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魏先生就倚在門口,看著她慌亂地收拾包裹。
“一大早你就跑出去了,現在又想跑動哪裡?”魏冬陽微微笑了下。
方默低著頭, 醞釀好情緒之後才扭身,白了一眼魏冬陽,說:“魏先生,你進門從來不用敲門的嗎?”
“你門沒關。”魏冬陽想她緩緩走來。
他每接近一步,方默的心就緊張一分。
“你這麼緊張幹嘛?該不會想對我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方默嗤笑一聲:“怎麼會呢。我能對你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如果昨晚的事情算的話,那我也無話可說。反正我不會對不起我男朋友第二次。”
又是她男朋友。
魏冬陽眉頭皺得深深的,蹲下身子,直視方默都的視線,“剛才你在跟你男朋友打電話?”
“嗯,我告訴他今天就回去。”方默起身,指著那一堆禮物,說,“這些,太貴重了,您還是自個留著慢慢玩吧。”
“方默,我從來不拿回自己已經送出去的東西。”
“可我不要了。”
“你只能收下,扔掉或者送給別人,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方默固執地重複一句:“我不想再要了。”
魏冬陽倒吸一口涼氣,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細地看著她的眼睛,問:“你這麼在乎你的男朋友?哪怕或許之前他並不是你男朋友?”
方默推開他的手,站起來,說:“是的,我當然在乎他。而且之前的事情,我都忘記了。當然,以後我也會記住你,畢竟昨天晚上那樣的事情,我這輩子怕是也只會做那麼一次。就好像人犯傻一樣,一次的教訓就足夠了。像那種經歷,一晚足夠。再多,我會以為自己水性楊花,這輩子都對不起男朋友。”
“能不能被老在我跟前提男朋友三個字!方默,你跟白杜無法繼續下去。你要記住,你喜歡的是我,恨的也是我。我姑且不論你是否真的失憶,總之你要記住,這兩件事。你不會一輩子想不起來的。”
方默故意露出一副不解的神色,“魏先生?為什麼你如此篤定我喜歡的是你?就算真有,那也是以前吧。別說以前的事情我不記得,就算我記得,我想我也已經移情別戀到別的人身上了。”
“是嗎?”魏冬陽攬住她的腰,在她耳邊吹氣,“你要不要我試一試戳穿你的謊言?”
方默冷冷地推開他,露出嫌棄的表情,“魏先生,請自重!”
魏冬陽有些氣惱無奈地瞪著她,“你這是怎麼了?”
方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這十多天被你成功催眠,現在醒了,頓悟了。”
魏冬陽嘴角微微抽搐了下,站起來,說:“隨便你。”
他其實心裡彆扭極了。
想好聲好氣地哄方默,可那話就是說不出。
方默一副完全不記得他的樣子,他有一種無從落腳的感受。
再加上,此時此刻,他的那位惹了事的母親,需要他去解救。
魏冬陽一轉身,方默便覺得胸口難受。她真的是鼓起足夠的勇氣才說出了這些話。每一句話都像針一樣,有沒有刺到魏冬陽她不清楚,但都狠狠地刺到了自己。
五分鐘之後,方默總算徹底收拾好東西和心情,不了人家魏先生也弄好了,正等著她一同離開酒店。
“方默,俗話說,露水姻緣也算是姻緣。”
“哪兒的俗話是這麼說的?”方默瞪大眼睛。
“我這兒的俗話。”
“……所以?”
“所以我們很有緣分。”魏冬陽手裡拿著兩張機票,說,“你是要去這裡?對嗎?我已經幫你訂好票了。”
方默接過來一看,噓聲道:“咦,你怎麼知道。你這又是去哪?”
“真不幸,和你同路。”
“真不幸!”方默悻悻然地加快腳步。
她其實很害怕和魏冬陽單獨在一起。
到了目的地,魏冬陽也並未纏著她,倒是很坦然地放她回家。一是魏冬陽必須要去幫母親料理那堆破事,二是他不敢逼方默逼得太緊,三是他倒要看看,白杜到底敢過分到什麼程度。
傑西卡的事情其實沒多麻煩,忙完了他便空閒下來,下午四五點便又可與方默見面。
十多天在洛杉磯的日子裡,他已經讓人調查清楚方默在這兒的所有生活圈子。
不過,臨分別的時候,他也給方默吃了一劑狠藥,他拿出戒指,抓住方默的手,在她掙扎的情況下硬是將戒指戴在了她的無名指上,並說:“我說過,這枚戒指是物歸原主。”
他的左手,也有同一款的戒指。
方默倔強去抿唇,待魏冬陽鬆開手,便用力去拔戒指。魏冬陽輕輕握住她的手,警告道:“我的太太,你再這麼倔強下去,會逼得我想對付你嘴裡的男朋友的!”
“啊?”方默抬頭,一臉漠然。
幸好魏冬陽也沒繼續說下去。若他真的先開口把以前的事情都說出來,那她是要繼續裝下去還是?
當她上了計程車,便略帶恨意地將戒指拔下來,看了看,最後還是很小心地放進包裡。
回到家中,何儀並不在家。
方默想了一會,還是去了城郊的房子裡。
她給白杜留了簡訊,讓他晚上來吃飯。她親自去超市買菜,忙了一下午,整個人忙得頭暈體乏,總算做出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憑藉記憶做出來的飯菜竟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吃一點。
然後她靜靜地等待白杜過來。
一個人守在飯桌前,靜靜思量。
正常情況,這應該是妻子在等待丈夫歸來,可方默此刻的感覺,有些像小時候:她洗好菜,將作業本攤放在桌前,然後託腮等父親下班歸來做飯。
通常在聽到父親開門進屋的聲音之後,她方真正拿起筆,埋頭看作業本。
之前的時間,她大部分在發呆。
小時候的她就懂得等待的悽苦,以及等到之後的幸福感。
然而現在,她才知道,有一些等待毫無必要。
縱然身在局中的她能隨口說出白杜的種種優點,而且是白杜有而魏先生沒有的優點,她卻依然不能對白杜產生多餘的感情。她與白杜,只恨相識太晚,心有所屬的她難以再生愛慕。
由始至終,她對白杜,都只有兄妹之情。
白杜推門而入,方默扭頭看著他,臉上掛著笑容。
看到方默的笑容,他的心忽然安定了,因為已經確定方默的選擇是什麼。
也許也不是魏冬陽,但肯定不可能是他。
從這進門這一刻起,他心已明了。
“白杜,我很久沒做飯了,來嚐嚐我的手藝。”方默熱絡地幫他盛飯,遞筷子。
白杜笑了笑,接過筷子,安靜地坐下,細細品嚐。
“唔……很好吃。”
方默尷尬地笑了笑:“你真是好人,明明很一般。”
“東西的味道或許真的一般,但要看是什麼人,同樣的味道,不同的人遞到你嘴邊,感覺還是會不一樣。”
方默很嚴肅地應了一聲,顯得有些突兀。
“安潔還好嗎?”
“挺好,就是在墨爾本少了很多朋友。”
“嗯。”
兩人明明都有話說,卻都不知道如何開口。屋子裡靜得只能聽到筷子碰到餐具的聲音。
終於,方默放下筷子,“白杜,為什麼不問我?”
“問你什麼?”
“問我這十多天和誰在一起,在做什麼,想起了什麼,知道了什麼。”
“我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了?”
“是的,”白杜輕嘆一聲,“方默,我算是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他的存在,你就會不由自主靠過去。就算不是今天,那也會是明天。”
方默怔在那兒,翕動的嘴唇無法說出思考許久的話來。
“方默,你生氣嗎?我沒有告訴你原本真實的你。”
方默搖搖頭,“白杜,我不生氣,真的,一點都不。我也說不準自己怎麼就一下子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想起的時候就好像自己從來沒忘記過一樣,所有的事情都那麼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一件都沒落下。”
她抬起頭,同白杜彼此對視。
“白杜,我永遠都會記得你。”
白杜笑了笑,不希望氣氛如此沉重,便說:“我會永遠記得你做的這頓飯。”
“也許我會離開,也許我會回到我原來的生活軌跡裡。c城才是我一直生活的地方,我很不習慣改變,我害怕改變,可能因為固守內心的某些東西……”說到這裡,方默停頓了一下,她固守的東西最後都碎了,但她依然會回去面對,面對那些亂七八糟的舊事。不是不能夠有新的開始,而是沒辦法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她的幸福早就同魏冬陽深深烙在一起。
不能和魏冬陽在一起,她無法讓自己有幸福的感覺;和魏冬陽在一起,她還是無法讓自己有幸福的感覺。
所以,她大概已經確定自己這後半生再也不會幸福了。
或者以後,要努力學著一個人過,雖然寂寞沒有了期望,但至少不會再有如此沉重的痛苦和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