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七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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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個名字像是江循珍藏許久的珍寶,清點著這些人名,江循的精神似乎興奮了不少,索性一路走一路數起這些名字來。

北風刀子似的割過他的唇口,在他的人中上掛上一層滑稽的白霜。但這些名字好像給了他前進的動力,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誰說話了,只機械地數著他所認識的人的名字,說著些沒頭沒尾的蠢話。

“枚妹他這個人傻里傻氣的,他那條狗也隨他,一點兒都不可,上次見我還叼我……”

“殷無堂……我趕明兒介紹個好人兒給他,一定要讓他斷了念想,省得玉九總是記掛。還有……對,還有秋妹,我在外頭逛了這麼久,攢了好多首飾和妝奩,她看著一定喜歡……”

“我要回樂禮的那幅畫裡去,回我們一起去包餃子的那個除夕,我一定回得去……”

“和九哥哥,和秋妹,和你一起,我們一起回去。到那時候,沒有人會欺負我們了……”

“我不能靠別人。力量要握在自己手裡,才能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什麼‘吞天之象’,什麼魔道仙界……”

“但是好黑啊,我還是怕黑。……嘿嘿,不過有九哥哥我不用怕了。”

“……還有,到時候,阿牧,我要給你一個身體。”

“一張最英俊的臉,最健美的身材,不過個子一定要矮一點,至少比我矮,這樣我才更像兄長……”

一個發燒者奔走在雪地裡,痴人說夢,喃喃囈語,許下無數的心願。

而他手臂裡的魂靈不再多說些什麼,只默默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修復著江循身體內所受到的龐大損傷,像是一隻卑微的螞蟻,一言不發地努力填補著那巨大的黑洞。

……螳臂當車也罷,蚍蜉撼樹也罷,只要能讓江循好過些,他秦牧願意去做。

不知在雪中奔走多久,江循站站跌跌,起起伏伏,從沒有停下腳步,口中的唸唸有詞也從未終止,秦牧也一直保持著絕對的沉默,細緻地縫補著他體內的傷口。

乍然間,一股強烈的心悸襲上了秦牧的心頭。

他尚未反應過來這種感覺源自何方,聽到了噗嗤一聲血肉模糊的鈍響。

一股熱流潺潺滑過了右手手指,從虎口處迫不及待地向下滴去,把厚實的雪堆打出了一個個細小的蜂窩狀凹坑,猩紅四濺,在雪地上留下的圖案像極了水墨畫上隨筆寫意的紅梅。

江循反倒比秦牧回神還晚。

他愣愣地抬起手臂,察覺自己的行動過於遲滯後,才側過了頭去。

他看到自己的右肩窩處被一把長/槍槍尖洞穿而過,銀製的槍頭在雪地的反光下愈加晃眼,刺得江循微微眯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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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殺聲從曠然的四野炸響開來,箭矢飛羽之聲縱橫交錯,噗噗數聲,江循的大腿、膝蓋和胳膊上都楔上了幾根羽箭。

劇烈的疼痛伴隨著四下沸騰的魔氣,極快地激盪起了在江循體內蟄伏已久的躁動和戾氣。

他不顧那插/在自己右肩上重逾百斤的銀/槍,左手飛快拔去一根插在自己大腿上、尾端還在微微搖晃的毒箭,一個閃身,反手將箭尖捅入了從自己身後襲來的怪物咽喉。

誰想身後又有一個魔物閃出,抓住拖曳在地的銀/槍/柄,狠狠往江循身上一戳,江循不察,腳下一個踉蹌,右肩前的血窟窿更見分明,一道血長虹似的直湧而出。

他咬起牙關,抬手握緊了槍/頭,一掌粗暴地將全部沒入自己的體內的尖刃向後推出,那魔物本以為自己一舉得手,卻不料銀/槍/柄被江循一擊滑脫了手,鈍端重重捅在了魔物前胸,槍/柄穿胸而過,魔物當場暴斃。

在江循的眼前,有無數個黑點螞蟥一樣湧現,爭先恐後地往自己身上撲來,噁心得他想作嘔。

這些魔道修士顯然是早早察覺到了江循的蹤跡,才專程在此地設下了埋伏,等他入甕。

若不是他身受重傷,感官遲鈍,怎會察覺不到這曠野四周埋伏著的重重魔氣?

遠方一處山崖上,宮一衝與一個年輕的魔道之主比肩而立,俯視著整個戰場。宮一衝對後者依舊是尊崇禮敬一應俱全,絲毫不遜於對待老家主的態度:“少家主真是雷霆手段,前哨一發現銜蟬奴,您能即刻下令包圍捕捉,這樣的風範,跟老家主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讓啊。”

那年輕人聽著受用,不由得縱聲大笑:“這可是難得的機會,藉此一舉拿下銜蟬奴,殺其身,奪其力,豈不快哉!”

宮一衝笑開了:“少家主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志氣,當真是少年英雄。”

少年擺擺手,開懷道:“宮家主,你對魔道如此忠心,我很高興。父親昔日許給你的好處,我一樣也不會忘記。等大事成,我必然許你一個光明無限的未來。”

魔道向來是裘家一家獨大,前任家主暴斃,他的獨子接下此任,誓要為父洗雪冤仇,為此,自然要極力拉攏父親生前寵信的物件。

望著雪地中被包圍著的江循,少年猙獰了面容,陰惻惻笑道:“此人壞我父親大事,西延山時居然冒領秦氏子弟血脈,害得祭祀壇上敬獻給老祖的血液血統不純,致使父親數年籌謀用心毀於一旦,又在山陰村壞了父親陣眼,讓父親殞命於虎澤澗,好不可惡!”

江循此時已被團團包圍,按理來說是插翅難飛,這少年眼見大仇得報,自然是興奮不已,宮一衝卻要冷靜得多,私底下向正心遞了個目光,林正心會意,借給宮一衝披上大氅的機會,拉著師父往後退了一步。

……單憑這樣的陣容,是無法殺掉銜蟬奴的。

大概也只有宮一衝曉得,所謂銜蟬奴,是多麼恐怖的存在。

當年,“宮徵”一門一夜皆滅,舉世震驚,應宜聲放出話來,要宮一衝把林正心親手交出山門,由自己處置,否則“以宮氏笙殺盡宮氏人”。

應宜聲是“宮徵”一門門主,本修琴道,而應宜歌生前是“宮角”門下弟子,擅長演笙。他放言說用宮氏笙復仇,所為何故,昭然若揭。

宮一衝怎會把一個逆徒的狂言浪語聽入耳中,女兒阿紈無辜遭害,他心中悲憤難抑,立即給宮氏弟子下了死規矩,見應宜聲,殺無赦。

然而,派出去的弟子一*沒了蹤跡,一具具死狀各異的屍體在各地頻繁出現,僥倖回來的,也因為受不住音蠱折磨,紛紛求死。

各派成了局外人,誰也不想插手,也插不了手。

……誰讓應宜聲一心只殺宮家人。

宮一衝本來一直沒有生出妥協之心,直到某天他私訪出行,被應宜聲當場堵住時,他也依舊認為,這是上天賜予他的清理門戶的好機會。

那時狂妄的宮一衝,像現在認為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拿下銜蟬奴的少家主一樣。

事實證明,他錯了,錯得很徹底。

當年,他以空冥期的修為,大敗於應宜聲。隨侍們手忙腳亂地將他抬上悟仙山上時,他的半生修為已被廢去了大半,且身中音蠱,情形嚴重。

若非下蠱人大發慈悲,此蠱將永世難除。

從那時起,宮一衝才真正對應宜聲生了懼意。

此人不知得了什麼道行,自己明明只差一步即可飛昇成仙,卻猝然被他打回地獄,從此不人不鬼,再難翻身。

他想過要把正心交出去,好息事寧人,但他幾番躊躇後,認定應宜聲已生反骨,不可能僅僅交出林正心能萬事大吉。

——他難道不會想報復自己這個包庇徒弟的師父嗎?

——他難道會在自己親自交出正心後便輕易地偃旗息鼓嗎?

陰暗的情緒像是真菌一樣在潮溼的角落裡此消彼長,直到某日,他收到了一封來自魔道裘家的信函。

裘家已在私下裡觀察宮家日久,知道宮一衝處境困窘,便向他丟擲了橄欖枝。

——宮家可以舉家歸順魔道一十八年。

——給魔道十八年的時間,他們會復活老祖“吞天之象”,重建魔道昔日榮光。

——到那時,正道皆滅,早早歸順老祖的宮家便能得到優渥待遇,一統仙道,報仇雪恨。

……宮一衝左思右想,發現自己似乎沒有別的選擇。

於是,在宮異六歲那年的除夕祭典上,在薄子墟裡,宮一衝自導自演了一出“全員皆亡”的好戲。

他帶走了所有親信、弟子,偽裝了自己的屍體,為了顯得逼真,還咬牙拋棄了自己的靈獸骨龍、仙器“天憲”,還有開啟朱墟的鑰匙碎片。

至於那些無關緊要的普通弟子,便隨著“宮家”一道隕滅了。

而宮異卻是個例外。

宮一衝之所以沒有帶走宮異,不僅是為了留存一脈正道骨血,更是為了在正道的骨肉裡楔下一根看不見的刺。

宮異是宮一衝最年幼的孩子,心智未全,單純無害,更不會遭人懷疑,不管被哪個門派領養了去,未來善加利用,都會成為摧毀這個門派的中堅利器。

有朝一日,他會舉家歸來,讓宮家做仙道之中獨一無二的執牛耳者。

但諷刺的是,魔道的生存環境遠險於仙道。來魔道棲身不過三四年,他帶來的的十幾個親身骨肉便盡數葬身在各種各樣的戰鬥中,一個不剩,死得像是臭蟲一樣,輕飄飄的,毫無價值,不能立碑,不能寫名,只得一抔黃土,一塊空碑,草草埋了了事。

宮一衝親手毀了自己的門派,又一個個送葬了自己的子嗣,他從最開始的悲痛欲絕、心如刀絞,一點點變得麻木冷漠起來。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這一切,都是因為應宜聲得了那片該死的神魂。

應宜聲只有一片神魂,都能逼得自己轉投魔道,身敗名裂,那麼眼前,這個真正的銜蟬奴呢?

……很快,他有了答案。

原本那些營營往前猛衝、試圖包圍江循的蝗蟲們,突然站住了腳步。

負責指揮的少家主自然不滿他們臨場的退縮,正欲下令讓他們前進,異象陡生。

那些如泥偶木塑一樣的魔道修士,突然一個個垮塌開來。

是的,像是一座座被精心琢磨而成的冰雕一朝被人敲碎,裂開、分散,成了一地結著冰的血肉、頭顱、骨骼。

江循的指尖還殘留著施法過後的微光,他跌跌撞撞地在這群僵死的百足之蟲中穿梭,站立不穩時隨手一推一扶,那從血液到關節液都結成了堅冰的修士便會一頭栽倒在地,磕個四分五裂。

少家主呆愣在原地,一時間竟是痴了,宮一衝自從被應宜聲廢去大半功力後,能保命到現在幾乎全靠機敏,他飛快地拖了少家主一把,正心也乖覺,三人齊齊在山崖上臥倒,用突兀的山石擋住了自己的身形。

而下一秒,江循的視線移到了那方空蕩蕩的山崖上。

風捲起一線殘雪,從那處山崖的尖銳突起處刮過,發出了哀哀的鳴泣之聲。

……明明剛才看到了三個人的……

……大概又有錯覺了。

江循的視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常常有古怪的殘影閃現,於是他也不再多追究剛剛在自己的餘光裡曾出現在山崖上的三個身影。

他身上被應宜聲所傷的創口還是老樣子,但那些被毒箭射/傷的地方已經湧出了大片大片的黑血,肩膀和身上的創口以光速收攏癒合。

待身上疼痛稍減,江循才伸手推了推近旁一個表情驚懼、動彈不得的魔道修士,冷聲諷道:“……只有玉九能欺負我,你們算什麼東西。”

……緊接著又是一聲四分五裂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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