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忽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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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落成泥碾作塵,花開花謝終是空。

江循除下了外層的衣服,在地上鋪平,將和著拾音花香泥的土壤一把把捧起來,放在衣服上,幾線泥土成了漏之魚,從指縫間漫溢出來,江循急忙俯身下去,把灰土掃在自己掌心裡。

不行……這是小秋留下的最後的東西……不行……

恍惚中,江循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潑上了一層酸性物質,濃烈的酸臭氣逼得江循呼吸之間都泛起酸意來,所有的東西都像是烈日下的冰塊,慢慢融化、變形,最終沉積成一潭死水。

江循自己都沒有發現,隨著他情緒波動的一層層加重,整座漁陽山開始顫抖、聳動,發出了石塊斷層的輕響。

磅礴的力量自他周身騰騰而起,移山倒海,改天換日,天空幾度晦明變化,太陽數番東昇西落。江循的影子被在一炷香內幾升幾落的太陽拉長又縮短,他卻渾然不覺。

直到被人狠狠捏住雙手,止住了他繼續掘挖的動作,江循才昏昏然抬起眼來,木訥地看向四周。

……這座廢園已經徹底坍毀殆盡。一池廢水沸騰如岩漿,轉眼間已經見底。池底還躺著幾條發紅冒煙的死魚骨架。假山變成了一地齏粉,只有一地枯草還頑強地存活著,只是聚成了團,根根蜷曲,枯焦發黃,像是一隻只擺出防禦姿勢的刺蝟。

從園內往園外看去,可以看到幾乎沒有一個站立著的秦家弟子。每一個都被江循炸裂的靈壓鎮得無法站立,即使風暴過境,靈壓漸退,也仍是腿腳酥軟,倒在地上哀聲□□不止。

剛才的靈力暴走,險些使得整座漁陽山崩毀!

他茫茫然把視線定格在自己面前,才發現,捏住自己雙手、制止了自己繼續破壞下去的人是玉邈。

江循不知道玉邈是怎麼在剛才鋪天蓋地的靈壓爆炸中靠近自己的,他只看到玉邈的唇角汩汩往下湧著血,面色灰青,口唇盡裂,手抖如篩糠。他用幾乎要捏斷自己骨頭的膂力握緊了自己的胳膊,用盡全身力氣調息了半天,才能張口發聲。

“……別怕。”

簡短的兩個字,把江循徹底擊潰了。

江循灰土遍佈的雙手抓上了玉邈的胳膊,把額頭抵在他的胸口,身體不堪重負地佝僂了下去,輕聲囁嚅,不停重複。

“……我不該對她那麼好。”

“……早知道我不對她那麼好。”

有水滴不間斷地從江循臉上滴答落下,撲在乾枯的草葉上。玉邈用手輕輕揉著江循的腦後,為他調控體內靈息,一言不發。

他不知道江循為什麼會突然發作,他也不知道江循口口聲聲喚的“秦秋”是誰,他只安靜地等著江循肩部的抽搐漸漸止息,再無眼淚可流,才捧起他的臉來,認真道:“……跟我說說那個人。”

江循眼中水霧瀰漫,空空蕩蕩,啞聲道:“……她叫秦秋。戊辰年三月初一出生。她出生時,因為臍帶繞頸,險些斷送了同胞哥哥的性命……”

細想想看,從一開始,秦秋在被父母厭棄,她是那樣努力地想要證明自己,她刺繡紡衣,繪陣煉器,為的是父母能看上她一眼。

結果,結果,從生至死,她都是一個孤獨的無影人,生不被人所喜,死不為人所記。

院外,倒了一片的秦氏弟子總算緩過了一口氣,陸陸續續地爬起身來。受那股莫名靈壓所懾,任何人都不敢圍觀廢園哪怕一眼。所以,當一道腳步聲直奔著此處來時,顯得無比突兀了。

秦牧原本正在書齋中思考該如何加強鬥雲列陣一事,弟子來報,說江公子重返漁陽,舉止怪異,他剛準備去查探一二,外面便陡生異象,地動不已,秦牧一時受到壓制,動彈不得,直到靈壓漸退,他才孤身一人忙不迭趕向靈力的來源地。

那處……在他的記憶裡起碼廢棄了十數年的廢園。

剛踏入園中,他便看到玉邈抱著江循,兩人各著一襲白衣,卻同是一身狼狽,江循仰著頭歷歷地述說著些什麼,玉邈聽得很認真。

察覺到來了人,江循不吭聲了,只垂下眼瞼,睫毛和他的身體一道在玉邈懷裡哆嗦。

秦牧忍不住擔心,幾乎沒怎麼猶豫和玉邈搭話問道:“小循他怎麼了?”

玉邈轉過頭來,平靜道:“他在跟我說秦秋。”

他提起秦秋時,口吻拿捏得很到位,像是提起一個已經認識了很久的老熟人。

秦牧的眉尖微微挑了一下:“秦秋是誰?”

江循捏住玉邈衣服的手驟然收緊。

還沒等玉邈作答,外頭便傳來一陣御劍乘風之聲。

人未至聲先到,來人尚未現身,江循聽到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哎哎哎你們抓我來這兒幹嘛?我我我我可什麼都沒幹啊!喝酒也不行嗎?!喝酒犯了哪條律令嗎?!”

緊接著,那個聒噪的人影一跤跌進了廢園來,隨之而至的是玉逄,還有跟在他身後的宮異。

玉逄一見園中二人身上有傷,便果斷越過了在地上狼狽撲騰的人影,快步走到玉邈身邊蹲下:“小九,弟妹?出什麼事兒了?”

在玉逄關照二人情況時,秦牧回過頭來,目光恰好與宮異撞在了一處。

宮異的臉瞬時紅了些,輕咳一聲,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手指摸上了腰間的玉帶。

……嗯,儀容應該沒有問題。

秦牧也是客氣,淡淡地一頷首,招呼道:“宮公子。”

宮異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笑,誰想只是這一個停頓的功夫,秦牧轉過了臉去,把嘴角剛剛揚起了一點點的宮異直接拋在了腦後。

宮異即將脫口而出的“亂雪”二字被生生咽了下去,像是吞下兩個鐵塊,沉甸甸地墜在心口,發悶發痛,難受得他臉都白了。

地上的竇追爬了半天發現沒人來扶自己,也只能拍拍灰自己爬起來。

確定自家寶貝弟弟和弟妹都沒什麼大問題後,玉逄才折回了竇追身邊,抓住他的領子拉到了江循面前:“弟妹,我去了趟西延,把這個姓竇的給你抓回來了。你有什麼問他是。”末了,他補充道,“……這是履冰的主意。”

竇追一身精緻袍服,繪金描龍,極盡奢華,身上浸滿酒香氣息。他腰間的佩劍之上嵌滿寶石,與其說是一件武器,更不如說是一件精美的裝飾品,一頭烏黑如雲墨的長髮披散在肩,略顯凌亂。

在江循的記憶裡,竇追總喜歡飛揚地在腦後扎個辮子,再把一頭長髮盤起來,因為秋妹她喜歡幹淨利落的男子。

看清了地上的江循及玉邈,莫名被劫來的竇追跟見到親人似的,厚著臉皮直往前湊:“咳,是你們啊!這麼巧?!我記得你們,你你你你……”他指著江循,“你”了半天,才把手指轉指向了玉邈,“你姓玉,對不對?你們倆是雙修道侶!”

江循從玉邈懷中鑽出,坐起身來,抬起頭,像是看陌生人一樣望著竇追。

竇追被他看得怪不自在的,抬手揉了下鼻子:“是我啊,竇追,西延山竇家的。我們見過!”

江循單手撐著自己的膝蓋,無言半晌後,抬手指向他的腰間,只問了他一個問題:“這把劍叫什麼名字?”

竇追一臉疑惑,取下腰間佩劍,在江循面前連鞘帶劍耍了個花,笑道:“此劍名為‘追花’,是我父親傳與我的。怎樣?漂亮嗎?”

江循單手環住自己支起的右膝,眼底發燙,但已然流不出眼淚來了。

——秋妹,你說你的消失和任何人都無關,看來不對。

——至少,那個恣意任俠、頗有幾分小聰明的少年遊仙,也和你一起消失了。

江循深吸一口氣,轉過了頭去。

玉逄見江循一副倦怠至極、不想再多問的模樣,便強行拉扯著還想要多聊兩句的竇追向外走去。

一轉眼,廢園中只剩下了玉邈、江循、宮異和秦牧。

江循目光茫然,呆呆望著天空,在他眼裡已經什麼都不剩下了,只有一片青茫的碧空。

他轉過身去,把盛滿了一兜土壤的外衣珍惜地系好,隨後扯住玉邈的衣帶,小聲要求:“……陪我在這裡躺一會兒罷。”

玉邈答:“好。”

秦牧識趣,往後倒退兩步,走出廢園,與宮異擦肩而過,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敢分給他。

那部分屬於亂雪的心……跳得太快,快到不正常。

宮異沒想到秦牧真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呆立在原地數秒之後,他磨了磨後槽牙,毅然邁步轉身跟了上去。

他要把話跟秦牧說清楚!

既然……既然江循已經復活,那他可不可以給一個原諒自己的機會呢?

他在腔子中積攢了三年的話急於噴薄而出,可剛拐出廢園不久,秦牧被幾個匆匆而來的秦家弟子堵住了。

宮異怕是秦家家事,不便細聽,在數丈開外站住了腳,稍稍思忖片刻,才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埋首動手解開錦囊,在裡面摸索了半天,掏出了那只被他修修補補多時,已經恢復了原貌的柳笛。

這是小時候秦牧削給他的,那時的他六族盡滅,孤苦無依,無心演樂,但現在,他可以用它吹出至少七十首不同的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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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一首一首吹給秦牧聽,他一定會喜歡。

宮異滿懷著希望地望著秦牧的背影,而在秦牧和幾個弟子耳語完畢,轉頭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時,他一個激動,差點不小心捏斷手中柳笛。

秦牧面上神色詭異,張口便喚:“……宮公子。”

這樣疏離的稱呼讓宮異很不滿意,他本想得過且過,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竟開口要求道:“什麼宮公子!叫我……”

“履冰”二字尚未出口,秦牧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面色變幻幾重後,才凝重道:“有人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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