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無聲, 除了最初隔壁山洞隱約傳來的幾聲尖叫後,周圍剩自己的腳步呼吸聲,視野昏暗, 偶爾飛過一些發光的螢蟲,它聚集在石壁上,朦朦朧朧散發出一點微光。
秋洛順著蔓藤的指引, 在複雜的山洞迷宮中七彎八拐,避開了一切能避開的妖獸陷阱,終於順順當當離開了黑暗的山洞。
走出來的那一刻,視野驟然開闊。眼前一座遍佈了水晶的大殿,白玉樑柱雕刻著不知名的異獸, 腳如同鏡面般的黑色晶石板。
秋洛謹慎至大殿中央, 見蒲團上一個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正在打坐,青白色的道袍, 花白的長髮披肩。
秋洛眯了眯眼, 停腳步試探著了個禮:“前輩,晚輩秋洛, 叨擾了。”
四周靜謐無聲,背影並無任何反應, 隨處可見的水晶柱反射出此人的樣貌,閉著眼,整個人如同一具刀鑿斧刻的雕塑,一動不動, 不似活人。
秋洛緩緩繞至身前, 道了一聲得罪,將手指放在此人鼻,然沒了呼吸。
“已經坐化了?”
秋洛注意到那人面前的案桌上擺放著一本手札, 一個紫檀架,架上有小半塊靈氣繚繞的冰藍色晶石,正對面則一面足有兩人高的水晶玉璧,光蘊流轉,寒氣逼人。
掌心握著的聚魂石碎片彷彿被什麼牽引著,顫動著,急不可耐地要投奔回母似的。
秋洛驚異地看了看紫檀架上的半塊晶石,看來身上的碎片,都從這塊完整的聚魂石上分割來。
壓制著手上聚魂石碎片的異動,這,換成了紫檀架上的半塊晶石顫動起來。
無人壓制之,那半塊晶石竟從紫檀架上飛起來,投向秋洛掌心,轉眼,與手中的碎片合二為一,成了半塊橢圓的冰藍水晶。
秋洛握著它,絲絲縷縷的寒意沿著掌心傳遞,明顯地感受到內有什麼東西,與之遙相呼應。
不過這裡可不研究聚魂石的安全之所,秋洛從納戒取了一塊白蠶絲巾將它包裹起來,隔絕了寒氣,繼續攥在手心。
秋洛翻看著案桌上那本手札,上面記錄了此人上極真人,在人世最後一點留言。
原來,當年的上極真人並沒有像人想的那樣成功得道飛昇,並沒有能成功渡過天劫,遺憾地坐化在這座地宮之中。
在渡劫前,就考慮到了失敗的可能,並為自己找了一條後路。
就面前的時光回溯玉璧,以及紫檀架上的聚魂石。
上極道人悟出一條法門,將自己魂魄分離出一道,容納於聚魂石中。
萬一自己渡劫失敗,身死道消,則聚魂石中的魂魄,可以透過時光回溯玉璧,溯回過去,找到從前的自己,尋找新的渡劫之法,循環往復,直至成功渡劫飛昇。
飛昇後萬魂歸一,上極道人就可以徹底脫胎換骨,超脫此界。
秋洛翻看著這本手札,口中嘖嘖有聲,不得不說這上極道人確實有點東西,可惜天不遂人願,很顯然失敗了。
不知道中途出了什麼岔子,聚魂石分成了許多碎片,裡面蘊藏的上極道人的魂魄恐怕灰飛煙滅,且地宮寶物還落在了邪修靈虛散人身上。
靈虛散人尋找這些炮灰,恐怕想要得到的,就這兩樣東西。
秋洛仰頭看著眼前光潔如鏡的時光回溯玉璧,白霧氤氳,彷彿蘊含著無窮奇異力量。
“時光回溯……真有這樣的辦法嗎?”秋洛心中微微一動,倘若上極道人此法可,那自己豈不可以回到過去,在師尊中魘毒走火入魔之前,告訴真相,叫千萬別上了穿書者的當?
甚至於,自己可以避免誤入那個令傷的秘境,徹底從源頭掐死穿書者搞事的可能性?
就在秋洛研究手札,思考如何利用上極道人開闢的法門時,面前的水晶玉璧突兀亮起了白茫茫的光澤,那光芒越來越亮,轉瞬將秋洛整個人包裹進去!
……
意識再次甦醒時,秋洛發現自己像一縷無形無色的幽魂一樣,悄然無聲地漂浮在半空中。
周圍光線昏暗,四處斷壁殘桓,冰冷的石壁鐘乳石,淡淡的黑霧魔氣繚繞徘徊。
秋洛心裡一緊,這裡不就幾個月前,誤入的那處魔穴秘境,傷後被穿書者給魂穿的時候嘛!
在半空中四處搜尋著自己的身,片刻,洞穴深處傳來兩道斷斷續續的對聲。
秋洛催動著懸浮的靈飄過去,不其然,幽暗處那兩道身影,越看越眼熟,正虛雲宗的顧長飛,還有被穿書者佔據身的“自己”!
此時的顧長飛已經發覺了秋洛與正好陰陽互補質,加上共同陷入魔穴陷阱的緣分,兩人已經眉來眼去,曖昧了好一段時。
好在顧長飛身為大門大派的掌門弟子,個謙守禮的翩翩君子,並沒有做些什麼出格的事,秋洛暫時松了口氣。
穿書者本名叫賈塗笛,跟秋洛一樣,知道這本修真狗血戀愛小說的大致劇。
知道自己的“師尊”林盡染,就最後身敗名裂的大反派,更知道滄溟劍派最後會被掌門牽連名聲毀於一旦。
身為角攻的顧長飛,最後成功繼任虛雲宗掌門,成為修真界萬人敬仰的正道領袖。
一個前途光明,一個場悽慘,要抱誰的大腿獲益最大,豈不一目瞭然。
“……顧師兄,要剷除掉這處魔穴深處的魘魔,你將魔晶帶回宗門,立大功,掌門弟子首座之位,非你莫屬。”賈塗笛慫恿顧長飛道。
顧長飛有些猶豫:“並不知道這裡的魘魔修為幾何,倘若實力強於,貪功不成,可能會遭遇大麻煩。”
賈塗笛知道顧長飛必定不可能死在這裡,這一關一定有驚無險,不如趁此機會刷點好感度,還能給自己立一個勇於犧牲奉獻的優秀人設,讓顧長飛死心塌地愛上自己。
想了想,一拍胸膛道:“顧師兄,你在後面壓陣,上前試探那魘魔,你放心,手裡有師尊給的玉符,一旦有危險,師尊即刻可降臨此來救。”
有修為高深的林盡染,身負大氣運的顧長飛替自己兜底,哪怕身為一個穿書者,壓根還不知道怎麼驅使本命劍,賈塗笛一點都不怕。
所謂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賈塗笛一手捏著林盡染給的傳訊符,飛身跳入了魔眼深處。
漂浮在半空的秋洛看到這一幕,心裡拔涼拔涼的,用貧瘠的罵人詞彙把穿書者罵了個狗血淋頭。
然此刻的不過一縷孤魂,除了乾著急,就連出個聲都做不到,遑論阻止穿書者。
轉眼,魔眼爆發出一股恐怖的魔氣,團團湧出的黑霧形成一大手,將賈塗笛緊緊包裹其中,隱隱傳來骨骼錯位的喀嚓聲。
面露痛苦之色,一把捏碎了玉符,大叫了一聲“師父救”,再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顧長飛大驚之,倒沒有棄秋洛去,周身靈力源源不絕匯聚成屏障,抵抗住被激怒的魘魔,企圖將其逼回魔眼之內。
秋洛氣得火冒三丈,明明自己實力不濟,仗著有師尊疼愛“自己”,在這胡亂闖禍,如記得沒錯,眼師尊正在閉關的要緊時刻,為此被迫出關,前功盡棄不說,還要因此染上魘魔的魔毒。
就為了成全你這個冒牌貨的私心?!
轟隆一聲!魔穴之內劍氣縱橫,碎石嶙峋,地動山搖,林盡染一劍破開魔穴,斬斷魔眼裡的黑霧大手,寬大素白道袍衣袂飄揚,自廢墟裡現身。
靈魂漂浮狀態的秋洛,眼睜睜看著師尊一臉焦急地抱住“自己”昏厥的身,緊張地呼喚:“秋洛!醒醒!你怎麼樣了?”
秋洛急得圍著林盡染轉圈圈,恨不得拎起師尊的耳朵大喊那不你徒弟!
然的聲音根本傳不出去,救徒心切的林盡染並不知曉這一切。
一邊指使著本命劍與魔眼裡狂怒的魘魔激烈交戰,另一邊則一心二用檢視弟子的傷勢。
眼看懷裡的小弟子眉心發黑,全身寒意遍佈,意識不清,神識逐漸被魘魔侵染,林盡染毫不猶豫地劃破指尖,以血結印,按在“秋洛”額頭處。
林盡染的修為遠高於秋洛,的精血更為精純,靈氣四溢,更加吸引魘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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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滾的魔毒嗅到林盡染精血的氣味,如同捕獵的鯊魚一樣,從“秋洛”四肢百骸被引誘來,匯聚在眉心附近,爭先恐後地吸食林盡染的血液。
等盤踞在“秋洛”內的魘毒全部過到自己手指內,林盡染立刻切斷指印聯絡,長袖一揮將人捲住,護在懷中。
那廂,從魔眼中湧出的魔氣眼見越來越多,逐漸有井噴之勢,以顧長飛的修為根本壓制不住。
林盡染本不想管,但魘魔傷及秋洛,這仇不能不報。
翻手一揮,身後銀白劍光鋪開漫天劍影,將魔眼裡激盪的魔氣切割得支離破碎。
最後與本人合二為一,整個人化為一柄長嘯的銀劍,與逐漸凝聚成型的魘魔絞殺在一起!
漫天詭譎魔相與銀白清輝相互交織,你爭鬥,寸步不讓,盛大的攻勢幾乎將這處魔穴劈得震顫坍塌。
顧長飛被混亂的靈力震飛了出去,反撿回一條命。
但半空中一陣怒吼悶哼,魘魔林盡染的鬥法同時收手,魔氣劍光破碎的殘影如星如雪,四處崩散。
那魘魔氣機衰弱到了極致,躲回魔眼深處固守。
林盡染同樣受了內傷,內靈氣翻湧,動盪不已,隨手抹去嘴角一點暗紅,低頭看了看臉色蒼白的“秋洛”,不再對魘魔趕盡殺絕,毫不戀戰地離開了此處。
隨著魔穴徹底崩塌,秋洛眼前驟然一陣天旋地轉,失去了意識……
※※※
秋洛再次甦醒時,四周不再幽暗陰森的魔穴,自己熟悉的宗門弟子房。
覺腦袋裡一陣陣刺痛,彷彿針扎一樣難受。
一面揉著太陽穴,一面從床榻上爬起來,意識像在一團混沌裡沉浮,視野籠罩著一層迷霧,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朦朦朧朧,不真實。
秋洛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有什麼極為要的事,要告訴師尊,可具什麼事,居然怎麼想不起來。
記得自己誤入一處關聯魔穴的秘境,不知怎麼的,受了傷,然後師尊出現,將救走了。
“究竟要告知師尊什麼事呢?”秋洛越深想,頭越疼,在魔穴裡的細節想不起來,腦袋上長出的雜草一茬一茬,乾脆放棄了思考。
既然醒來,應當像往常一樣向師尊請安,秋洛將自己收拾一番,順便把頭頂冒出的雜草清理乾淨,便熟門熟路地進入了林盡染修煉所在的浮游殿。
林盡染喜靜,浮游殿除了灑掃的時候,很少有童子侍候。
按規矩,其弟子要見林盡染要先通報的,得到准許才能候在正殿等待,秋洛則不同,全宗門都知道掌門最寵愛的關門弟子,就連進浮游殿無需通報,一路暢無阻。
找到林盡染的時候,在浮游殿的靜心泉邊。
氤氳繚繞的白霧,依稀可見一個靠在池水邊的背影。
“師父。”秋洛老老實實呆在面,喊了一聲。
林盡染絲毫沒有讓迴避的意思,反招招手:“你醒了?過來吧。”
秋洛心有些奇怪,倒沒有多想,依言至池邊。
流動的微風撥開層層霧氣,林盡染的背影清晰地落在秋洛眼底,疏懶地倚在池邊,一頭烏髮溼淋淋撩至肩頭,髮絲浮蕩在白茫茫的水面上,半掩著水面的風景。
身上什麼沒有穿,坦蕩蕩露出寬闊的肩背,一對蝴蝶骨清晰可見。
林盡染睜開一雙狹長的眼,微微側過臉,眼神深邃地把望著,拉過秋洛的手腕,微熱的指尖搭上的腕脈:“感覺如何?還有哪裡不舒服?”
“已經好多了。”秋洛被拉著手,帶著潮意的灼熱溫蔓延上來。
總覺得哪裡有點怪,但說不上,平日裡師尊雖然待親近,卻從來不會衣冠不整出現在任何弟子面前,即便關心弟子時,端然持的,更遑論眼這種形。
不過秋洛對此並不介意,好像林盡染待與眾不同最理所當然的事。
林盡染含笑望著小弟子微紅的耳垂,將拉到身邊。
秋洛挨著池壁邊坐來,一點不見地撩起林盡染一縷長髮把玩:“師父,弟子害你閉關中斷了,說那處魔穴已經被鎮壓了,你沒事吧?”
林盡染指尖輕輕按了按眉心,斂眼底的疲憊之色,有一縷黑色氣流在眉心一閃逝,被的手指擋住。
林盡染輕描淡地道:“一點小傷已,調養一些時日就沒事了。”
頓了頓,突然意味深長地問:“那個叫顧長飛的虛雲宗弟子,與你什麼關係?”
秋洛敏感地出這句問裡耐人尋味的異樣,皺了皺眉,道:“好像魔穴裡認識的道友,記不太清了。”
既然記不清,想必不什麼要的人。
“嗎?那就好。”林盡染點點頭,不再深究。
閉了閉眼,在溼潤的霧氣裡,睫羽輕輕顫了顫,像醞釀了很久,有些難為,又竭力作出尋常的口吻:
“再過些日子,上元節,你不喜歡山遊玩,為師不日要長期閉關養傷,在那之前……可以陪你幾日。”
秋洛一愣,方才那點捉摸不透的古怪感覺立刻拋諸腦後,神采奕奕道:“真的嗎?師父不哄吧?”
“怎麼會?”林盡染眼尾染上一弧笑意,“為師有要的要與你說。”
秋洛脫口出:“有事要告訴師父。”
林盡染眉宇微動:“什麼事?”
秋洛一出口就卡了殼,望著林盡染幽深的雙眼,胸腔裡心臟砰砰跳,好像明明該有一肚子,卻說不出來,腦門上啵嘰啵嘰開出了幾朵小粉花。
支支吾吾半天,道:“反正上元節,等著師父。”
林盡染舒展眉宇,笑意自心底不期然升起來,隨手扯回秋洛給編了一半的麻花辮,無可奈何地斥了聲“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