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顧元昌嘆了口氣,臉色蕭索,似乎蒼老了幾分。
“這幾年來,我靜心在家,其實也想通了不少,皇帝也好,權閹也好,文官也罷,大家都是各有心思,各有目的。又有什麼對和錯之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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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早就想急流勇退,可別人又不肯放過你,為之奈何?”
“如今,你大哥已經考中進士,仕途有望,我們家已能延續家族聲望,這,家裡有一個做官的就夠了。”
顧元昌這些話,一直放在心裡,他最喜愛的大兒子又遠在天邊,始終無人傾訴。
如今顧少游回來,整個人精神面貌煥然一新,身上也漸漸有了決斷,有了幾分霸氣。
這才讓顧元昌下定決心,將家中這一切紛紛擾擾都說給他聽。
顧少遊默默聽著,心中暗暗一嘆。
在外人眼裡,顧元昌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清官,鐵骨錚錚,像晉威鏢局的趙山,估計見了就會納頭就拜。
但實際上呢?
顧元昌這幾年來,年紀已大,已經開始考慮自己和家族的身後事了。
再加上顧少遊大哥又中了進士,已然已經能接過衣缽。
那麼對顧元昌來說,他的個人名聲也好,未來官途也罷,統統都不值一提。
顧少遊心裡已經隱隱有了些明悟。
顧元昌微微低下頭,語氣淡淡,道:“你三弟,這些年來我故意沒去管他,如今已然變成了一個紈絝子弟。今日這牛二,便是我尋來的。”
微風吹過,吹起了幾片落葉,寒風之下,顯得孤寂又蕭索。
此言一出,顧少遊登時嘴巴微張,簡直有些難以置信,他的心也漸漸冷了下來。
顧少遊心中湧起了幾分難言滋味,彷彿想要大聲吶喊出來,但是卻梗在喉嚨,無法言語。
良久,顧少遊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有些莫名悲意,道:“真的要如此嗎?”
顧元昌怔怔然,臉上顯出幾分悲慼之色,喃喃道:“是啊,我如今已到暮年,連自己的兒子都管不好了,又哪有什麼力氣,再和人爭鬥呢?”
顧少遊聽了,喟然一嘆,良久無言。
他不知道自己父親到底遭遇了什麼樣的壓力,如今父親雖然風采依舊,但是兩鬢的白髮已是越來越多了。
性命之憂,家族之憂,大兒子的前程之憂,各種憂慮之下,顧元昌,已經再也不是那個鐵骨錚錚,敢指著權閹鼻子痛罵,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忠臣,大清官了!
就像一個劍客,當他有了恐懼,心中有了牽掛,那麼他的劍就漸漸再也不利,再也不能殺人了。
顧少遊緩緩站起身來,背著手,站到了亭邊,望著遠處,那裡還有不少積雪,壓的花叢、灌木都低下了腰。
笑傲江湖,笑傲天下,何其難也!
只要你有牽掛,有弱點,那就會被人利用,又如何能笑傲的起來呢?
顧少遊淡淡道:“父親,那今天若是沒有萬鳳山在,你打算怎麼收場?”
顧元昌哼了一聲道:“還能如何收場?讓牛二大肆宣揚出去便是,宣揚的越多越好。”
“那萬鳳山豈不是壞了你的好事?”顧少遊還是沒忍住,語氣中帶了一絲譏諷。
顧元昌不知何時,也站起身來,走到顧少遊邊上,寒風吹過,將他的袖袍吹的獵獵作響。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道:“結果並無什麼分別,既然已經上門來鬧過了便成。”
顧少遊沉默了會兒,嘆了口氣道:“三弟那邊,我會去好好安撫的。”
兩人之間,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直到此刻,顧少遊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瞭解他的親生父親。
是啊,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每個人都是心思複雜的,又怎麼能用一兩個標籤就能概括呢?
想到這裡,顧少遊不僅自嘲一笑,自己還是太過幼稚了。
深吸一口氣,顧少遊換了個話題,道:“父親,那這次江南之行,你怎麼看?”
顧元昌臉上恢復了古井無波,冷冷道:“朝堂之中,袞袞諸公,無一不在為了個‘利’字鬥來鬥去,還有誰會記著這天下百姓?”
“我本也不想摻和這趟渾水,但是慶陽裡待的實在是受氣,惶惶然也。”
“朝中老友寫信給我,力勸我再度起復。呵呵,他的心思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不過我思來想去,還是應了下來。”
“此次下江南,為父會領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一職,巡視浙江和福建兩地。主要大事有二。”
“其一,兩省如今都不太平,倭亂漸生,和本地官員多有勾結,我這趟去也是要查一查其中真相,看看這其中的勾連,到底有多深,有多廣。”
“其二,六個月前,浙江的金華府準備押運上京的官銀,竟然一夜之間全部失竊。連續查了幾個月,上吊的官員倒是不少,但是這批銀子卻全然不見蹤影,我這次去,雖然不是為了破案,但也要再看看其中到底有何隱情。”
說到這裡,顧元昌嘆了口氣,意興闌珊,道:“說不得,又是要人頭滾滾啊。”
顧少遊默默聽著,心中也是翻騰不已。
算算時間也是,如今剛好是倭亂漸起的時刻,沒想到朝廷反應速度還不算慢,已經開始派人去檢視了。
只不過這效果嘛,想想後面倭亂的愈演愈烈,就知道這前面的探查並沒有太大實際意義了。
最多也就是來個治標不治本的辦法罷了。
倒是另外一樁事,金華府的庫銀失蹤,很有可能和江湖人士有關,自己到時候倒是可以去看看情況。
想到這裡,顧少遊點點頭道:“父親,這兩樁事,估計背後都有江湖人士的身影,我陪你過去後,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顧元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眼中帶著些寬慰之意,轉過頭來,看著顧少遊,道:“也好,這去浙江,一路上千里迢迢,你現在既然學了一些武藝,就陪我和你娘一起過去吧。”
顧少遊眼神一縮,忽的開口道:“父親,這次你下江南,京裡可曾派錦衣衛來隨同護送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