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素再也變不回原來那個活潑的阿素了。
她的頭髮掉光了。
她讓我給她買一頂帽子,儘管她還是會笑,會安慰我沒事的。
但我倆都心知肚明,錢不夠了。
“要不我出院回家吧,我聽說有些人回家之後,癌細胞反而會消失的。”阿素說。
“歪理。”我說。
我批評阿素的歪理,但我卻走了歪路——成了一個小偷。
以任何理由,進行違法犯罪,都不是理由。
我知道這一點。
我只是沒路可走了。
我白天陪阿素。晚上撬門,偷竊,以維持阿素的治療。
阿素問過,我的錢從何而來。
我編了一個有一個謊,問朋友借的,問同學借的,一個又一個的人,被拿出來當借款人。
“等我好了,我們一起還。”阿素抓著我的手說。
“那麼多錢,可是要還很久的。”我說。
“那就一輩子在一起還。”阿素輕輕的說。
這句話,似乎還有別的含義,只是我當時太累,沒聽出來。
等聽出來時,也已經晚了。
我被抓了,判了兩年。
我這輩子最不願意回憶的,就是執法者衝進醫院,在阿素的面前,把我給抓走的時候。
哪裡都行,為什麼一定要在阿素面前?!
她那雙困惑和害怕的眼睛,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想要抓住我的手抬起,卻已經夠不著了。
法庭上,我供認不諱。
阿素是在我蹲監獄後三個月去世的,沒有資金來源,她不得已回家。
癌細胞擴散,最後在病痛中死去。
聽說葬禮辦的簡陋無比,沒什麼人來。
聽說我爸媽還去那裡鬧了一場。
都與我無關了。
我甚至慶幸自己在監獄裡。
出獄後,我做不了外賣員,身份審查透過不了,有前科。
好在,原本的出租房,我爸媽幫我續租著。
一切都沒變,一切又都變了。
我想洗心革面,但生活並不是我想就能的。
刑滿釋放,法律和政府原諒了我。
但社會沒有,我找不到工作。
肺裡的撕裂感,將我拉回現實。
這冷冽的東風,實在有些生猛,好在我已經到了目的地。
是一棟老舊的民房,沒有監控,自然是我的不二之選。
將衣袖中的匕首握緊——這是我的一個保險,以備不時之需。
通常情況下,如果遇到屋裡有人,一把匕首更能起到威懾作用。
我一層一層地往上爬,同時觀察著各家各戶的大門,尋找能快速開啟的鎖。
在五層的時候,我眼前一亮,一家住戶的大門吸引了我。
準確來說,是那把鎖。
簡單的原子鎖,我只要三秒鐘就能開啟。
不,要比三秒更快。
當原子鎖,發出令我愉悅的咔擦聲時,鎖芯被欺騙,它開了。
門邊有一個鞋架子,上面放了很多雙皮鞋。
正對著門的是廚房,黃色的木門關著。
在更左邊一點,是一個高高的冰箱。
我為什麼能看的這麼清楚?
起先我也愣了一下,隨後才發覺,這是因為開著燈。
明亮的白熾燈,在凌晨的夜裡,怎麼也顯得突兀,我下意識的把匕首露了出來。
我並非沒有遇到過,屋裡有人這種情況,通常一把匕首的威懾,足夠解決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色夾克,下穿黑色牛仔褲的女人。
我有兩個選擇,第一扭身就走,第二舉起匕首。
但我卻愣在原地了。
我向來是個踏實的人,對一些電視劇,都尚且覺得太假。
什麼失蹤幾年,在街上碰到。
什麼有情人終成兄妹之類的,都嗤之以鼻。
但如今,我卻深刻的被現實打臉。
也許是我記憶中模糊了阿素,以至於出現一些誤認。
這在我出獄早期經常發生——在大街上走著走著,就恍惚看見了阿素。
等興沖沖的跑過去打招呼時,才發現那只是髮型很像罷了。
但面前這個女人,實在太像了。
眉目之間,髮型臉蛋,跟我記憶中的阿素,分毫不差。
如果我不是確定,阿素已經去世了,幾乎要衝上去,給她一個擁抱。
短暫的愣神期間,神似阿素的女人終於開口。
不是問我是誰,而是帶著反問的語氣,說了一個名字——“阿良?”
這是什麼意思?
我長的很像一個叫做阿良的男人嗎?
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
“阿良?是你嗎阿良?為什麼不說話?”女人伸手開始觸控空氣。
我這才知道,她好像是個瞎子。
把匕首藏了回去。
我原本可以轉身離開,但面對一個跟阿素如此相似的人,我實在挪不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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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良,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拋棄我的。”女人繼續說著,眼角有些溼潤。
就目前女人的話來看,這個叫阿良的男人,似乎拋棄了她獨自離開。
而她,把我當成了去而復返的阿良。
我依舊沒有說話,擔心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女人摸到了門前,不由分說的拉起我的手,往客廳拽,“不要再離開我了,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我順著她的手,坐在了沙發上,然後站了起來。
幾乎沒有聲音,所以她並沒有察覺,依舊對著一個空的沙發說話。
客廳顯得有些凌亂,地上滿是隨意丟棄的小物品。
不難看出,那個叫阿良的男人在離開之前,帶走了很多東西。
以至於走的倉促,把房間弄得亂七八糟,如同遭了賊一樣。
我悄聲走到女人的面前蹲下。
她依舊沒有發現我,臉對著一側空的沙發,說著一些我聽不明白的故事。
那是她和阿良的故事。
而我卻安靜的看著她的臉,記憶中,阿素的模樣已經模糊。
但帶入面前這個瞎了眼的女人,卻又莫名其妙的合適。
實在是太像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這麼像的兩個人嗎?
想要觸碰她的臉,幾次伸出去的手,卻又半路折返。
一些陳年往事,不由自主的又浮了出來。
有一段時間,阿素迷上了看動物世界。
非洲的角馬,澳大利亞的袋鼠,北極的狐狸。
還有一些長的稀奇古怪的動物,出現在螢幕上。
“好想去非洲的大草原上,看角馬遷移。”阿素盯著電視說。
那上面是一段航拍。
開闊的金色的草原上,有一條黑線一樣的角馬群,浩浩蕩蕩連綿不絕的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