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說好, “有你們這句話,就放心了。橫豎要謹記,皇帝你年紀不小了, 瞧瞧先帝,你這個歲數的時候, 膝下已有子了。”
皇帝諾諾答應, “兒子一定盡心竭力, 不讓額涅失望。”
可惜啊可惜,太后翻看了敬事房今兒送來的排檔,純妃在信期裡頭, 綠頭牌都給撤下去了。這一, 少說也得三五天,太后聽喜信兒的願望又得拖延上一陣子。
太后開始琢磨,怎麼才能叫們呆在一處,有些事兒也得未雨綢繆,便道:“鄂爾奇一來, 少不得又要拽著你打獵,這大熱天的,可別往木蘭圍場去, 還是在行宮周圍散散的好,這麼著你們小兩口不必分開, 額涅才有抱孫子的指望。”
這是一天都不叫歇啊, 皇帝感受了如山的重壓。太后也是急得沒法兒,要不老大的兒子了, 哪裡還要母親叮囑房中事。
其實細,心裡怎麼能不憋屈,廢黜皇后之後, 後宮就一直沒有妃嬪生養。如今願都已懷了孩子了,皇帝這頭全然沒有動靜,這怎麼像話,怎麼能叫太后不憂心!
早前說沒有著實喜歡的,晾著也就晾著了,眼下老姑奶奶不是來了嗎,心心念念惦記了那麼久的好姑娘就在身邊,牌子翻了不老少,太后盼星星盼月亮,盼得脖子都長了還不來喜信兒,那不像話。
皇帝不能辜負母親的殷殷期盼,扭頭看了老姑奶奶一眼,“實在不,兒子可以帶上純妃一塊兒去木蘭圍場。”
太后說別,“萬一坐了胎,長途跋涉一通顛簸,回頭傷著的皇孫。還是在承德的好,離行宮近,來去方便,還能吃好喝好。”
鄂爾奇是皇帝的伴讀,從小養在京中,十歲才回蒙古承襲爵位。皇帝一見著,必定玩性大起,哪裡還顧得上別的。太后深道的脾氣,好歹預先提醒,免得時候金口玉言不好更改。
頤行聽們母子煞有介事地討論龍種皇孫,實在尷尬得有些坐不住。心說自己和皇帝清清白白兩個人,怎麼就坐胎了呢。不過心裡確實有些可憐皇帝,和太后周旋的時候,她悄然看了一眼,還是尋常模,在太后跟前談笑風生著,就為是皇帝,不該有人明白的委屈。
“萬歲爺,那就不上木蘭圍場去了吧。”她坐在繡墩上,乖巧溫順地說,“太后也是擔心聖躬,平常秋獮常有,也沒個夏獮的道理呀。這一去興師動眾的,木蘭圍場離承德近三百裡呢,頂著大日頭趕路,辛苦。”
她一發話,皇帝再大的玩性也得剎去一半。瞧瞧她那水噹噹的小臉,皇帝終於松了口,“額涅說的有理,萬千政務在朕一身,倘或去了圍場,少不得耽誤朝政,先前是朕得不周全了。那就在承德附近轉轉吧,沿武烈河往北,也有很大的狩獵場,在那地方跑跑馬,額涅也好放心。”
這就好,太后終於滿意地頷首,問:“鄂爾奇什麼時候啊?也好些年沒見著了。”
皇帝說:“已在澹泊敬誠殿朝見過,只是不便上後頭來。今晚上設大宴,時候自然向額涅請安。”
這頭又敘了一陣子話,進了些茶點,及太后要抄才辭出來,兩個人沿著壩上綠洲,緩緩向北踱步。
肩著肩,心境和以前不大一了。皇帝間或還是會偷偷看她一眼,頤行再也不覺得不自在了,捏著她的手絹,愈發得搖曳生姿。
皇帝猶豫了下,還是同她提了件事,“鄂爾奇這回來承德,隨行的人員裡頭有妹子……”剩下的就不說了,拋個眼神,讓她自己會。
頤行心頭一蹦,扭頭仔細打量,“您的意思是,這世上還有王公願意把自己的妹妹送進宮來?圖什麼呀?”
“圖朕地位尊崇,圖朕文治武功。”皇帝得意地說,“而且朕年輕有為,長相上乘,當初少妃嬪見了朕不動道兒,你是沒瞧見。”
結果換來她的嘲笑。
“男人長得好看,有什麼用?您還為此沾沾自喜吶?是膚淺!”
皇帝窒了下,“話也不能這麼說,有錢有勢有相貌,才能讓人覺得進宮不虧。”
頤行看了一眼,長吁短嘆:“您道見了願第一面,心裡是怎麼的嗎?覺得這宮是白進啦,早道她過得那麼好,頭選二選上應該動動手腳,不就可以留在家找個上門女婿,給額涅養老送終了嗎。”
可皇帝聽了卻連連冷笑,“你以為這宮是你不進就能不進的?你可別忘了,你是尚家人,尚家一門的榮辱全在朕手上攥著。你哥哥在烏蘇里江是穿鞋還是光腳,也都由朕定奪,細吧,還打算招上門女婿嗎?”
這不就是明晃晃的仗勢欺人嗎,頤行撇了下嘴,“果旗下人活得就是憋屈。您說了這麼,究竟是什麼意思?是打算破格讓蒙古公主進宮嗎?”
皇帝心虛地抬眼看看天,其實她誤會了,只讓她道,世上可是有很人覬覦這個皇帝的,她應當更加珍惜,待更好,別老和頂嘴。
可不好意思表達得這麼明確,其中的意味希望她能夠自己會。順便開開竅,懂得拈酸吃醋,那麼來夫婦才能和諧,才能你在乎,也在乎你。
“帝王後宮的人選,不由自己決定。”皇帝無奈地微笑,“你明白的意思吧?”
頤行說明白,“只是您後宮的一份子,但曉大義,道一切以社稷穩固為重,您要願意讓蒙古公主進宮來,作為前輩,一定好好看顧她。”
不是不是聽岔了,總覺得那句“好好看顧她”裡,帶著咬牙切齒的味道。
“說句心裡話,你也不願意讓人家進宮,是嗎?進宮後又得像那些嬪妃一獨守空房,對一個年輕姑娘來說很殘忍。”皇帝自以為瞭解她,給她搭好了臺階,只差請她麻溜下來了。
可頤行說不,語重心長道:“皇上,您是一之君,一切要以大局為重。聽說蒙古臺吉是您發小?發小的妹妹跟了您,您也不虧,要不再斟酌一下?”
皇帝愣眼看著她,“你一點兒也不明白的意思?”
頤行站住腳,笑著說:“最善解人意了,哪能不道您的意思呢。今兒晚上有大宴,能見遠客吧?臺吉的妹妹長得好看嗎?八很好看……那臺吉長得一定也不錯。”邊說邊比劃,“蒙古人,那麼高的個兒,一身腱子肉,別提有男子漢氣概。”
皇帝的眉頭逐漸攢起來,“別說了,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頤行說是,“時刻記著自己的身份呢,所以就算您往宮裡填人,也覺得理所當然。”然後抽出帕子來,裝模作擦眼淚擤鼻涕,“是個被三綱五常毒害的可憐人,就道唯皇命是從,所以哪怕心裡頭有法,也是敢怒不敢言……這日子,簡直過得太糟心啦!”
皇帝總算從她的口是心非裡,咂出了一點甜蜜的苗頭,“你不願意人家進宮,你怕人家分對你的專寵,所以你吃味兒了。”
然後她噯了聲,撐了撐腰,說肚子疼。
看吧,這是在撒嬌啊。皇帝立刻會意,往前面的角亭一指,十分貼地說:“上那兒坐坐去吧,再替你把個脈。”
於是騰挪著,騰挪著,騰挪出了身懷有孕的滋味兒。
兩個人就那麼肩坐在亭子裡,曬不太陽,還有微風徐來,倒坐出了一種青梅竹馬、少年夫妻的相濡以沫。
頤行只是不便說出口,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心思細膩著呢。皇帝說蒙古公主要進宮,她心裡就不怎麼痛快。
宮裡人不夠嗎?還要往裡頭填?究竟荒廢少段青春,才不枉做了一世皇帝?
對願好,對她好,應該是尚家獨有的恩寵,做什麼弄出個發小的妹妹來。時候難道又要念著和鄂爾奇汗的情義,讓人家妹憑兄貴,那她怎麼辦?又不能學願請辭,得在深宮裡形單影隻一輩子……她才十六歲,人生還很長呢,找人天天抹雀牌,那也沒意思啊。
皇帝卻對現在的一切很滿意,心愛的姑娘在身邊,牽過她的手腕擱在自己腿上,靜靜把上脈,指尖觸脈搏的蹦噠,也有由衷的快樂。
頤行關心的,不是自己的脈象,她偏頭問:“您果要讓蒙古公主進宮嗎?”
皇帝微微眯起眼,望著遠處古樹扶疏的枝葉間,撒下一叢又一叢光柱,不甚在意地說:“蒙古人在北京恐怕住不慣,時候還得給她準備一個蒙古包,再養一圈牛羊……”
頤行說對啊,“紫禁城裡哪有那空地兒,看還是算了吧。”
“要不然,把她留在行宮?這裡天地寬廣,比較適合草原上的女子。高興起來跑跑馬,打打獵,也不委屈了人家。”
半帶玩笑地說,招來了頤行懷疑的目光,“您和鄂爾奇汗的交情不深吧?”
皇帝說深啊,“們一塊兒長大的。”
頤行摸著下巴嘀咕:“看不盡然……難道您有您的用意?把公主扣押下來,是為了更好地控制蒙古諸部?”
皇帝說:“你是話本子看了嗎?蒙古早在高宗時期就歸順大英了,犯得著再用聯姻去拉攏人心嗎?”
頤行哀怨地嗟嘆:“毀人青春呀……”
皇帝蹙了蹙眉,“你就說不願意人家進宮,不就完了,必東拉西扯那些!”
頤行慢慢掃了一眼,“聽了這半天,其實不讓人進宮的分明是您自己,您非要讓開口,別不是為了證明是個奸妃吧?”
皇帝不說話了,好半晌才嘆氣:“朽木不可雕也。”
頤行笑了笑,轉頭看向連綿的宮殿群,心說怎麼能不道您的用意,可阻止得了這回,阻止不了下回。現如今自己正紅,皇帝是得了新鮮玩意兒不忍撒手,再過兩年呢?有先帝那麼長情?自己有太后那的好福氣嗎?
唉,得過且過吧!扣著她的手不放,她也沒有收回來的意思,就由握著。只是小心翼翼舒展開戴著甲套的兩指,唯恐一不小心,劃傷了。
皇帝又慢慢和她說起小時候的事兒,說開蒙時候跟著總師傅練騎射、練布庫,鄂爾奇文的不行,武的卻在行,自己跟總師傅學不會的東西,鄂爾奇一教就會。兩個人上山下河地排練,應付先帝抽查,完全不在話下。
這就是發小之間的情義啊,這麼好的交情,怎麼忍心糟蹋人家妹妹呢。
只是人來都來了,就算鄂爾奇不明說,背後的深意,大家也心照不宣。
“那位蒙古公主喜歡您嗎?”頤行歪著腦袋問,“她喜歡您這種漂亮的長相嗎?”
皇帝不大好回答,略頓了下才道:“這長相,有姑娘不喜歡嗎?”
頤行啞了口,細還是。當初跟隨先帝來江南,自己頭一回見,就折服於的容貌。十二歲的太子爺已長得人模人,不像管家家和同齡的傻兒子,還拖著兩管清水鼻涕,小臉兒又瘦又黃。
“那如果人家一味地喜歡您,您又抹不開面子,是不是就得勉為其難給她晉位分?她那麼高的出身,怎麼都得是個貴妃、皇貴妃。”她澀澀地說,低下頭揉弄著手絹,“撲騰了這麼久,才是個妃來著……”
皇帝當即表了態,“不會給她晉位分的,這深宮裡已有那麼受委屈的女人了,就別再禍害新人了。”了道,“不過這事兒還得你來轍,叫人難而退,叫人看明白咱們倆才是一對。”
頤行忽然笑了,是止也止不住的歡喜,原本她還裝端穩,可不怎麼,笑靨它不由自主就爬上了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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忸怩,再忸怩一下,“這事兒怎麼能指著,得您顯得非不可,人家心裡才明白吶。”
皇帝說也對,“時候咱們一唱一和。”
頤行問:“那人家底長得好看不好看呀?”
在一個女人面前說另一個女人好看,橫是不圓房了啊!皇帝堅定地表示:“蒙古姑娘健美,不是喜歡的款兒,好不好看的,見仁見智吧。”
這就說得十分模稜兩可了,皇帝也學會了官場上那套,人前說人話,鬼前說鬼話。
反正心頭有脈脈的溫情流淌,這盛夏的天氣裡,肩坐在涼亭下看雲卷雲舒,那份不驕不躁,那份平八穩,就算老了,也緊緊記在心上。
不過爺們的敷衍,有時候也不能太當。頤行回去之後就開始琢磨夜裡該怎麼打扮,晚宴設在試馬埭,那地方是歷代君王舉行秋獮大典之前,精選良馬的地方。這回是考慮蒙古臺吉遠道而來,亭臺樓閣不適合們豪放的天性,乾脆在試馬埭辦宴,既可生篝火,又可看燈戲、打布庫。
那的地方,再穿金戴銀就不合時宜了,得挑出她最漂亮的行服,至少氣勢上不能輸給蒙古公主。
於是含珍搬出一套蓮青孔雀紋的行服來,領口和箭袖上端端繡著西番花,腰上一整套的蹀躞七事,金燦燦,響噹噹。
頤行摸了摸火石包和匕首套子,納罕道:“哪兒來的呀?從京裡帶來的?”
含珍說不是,“才剛您上月色江聲請安,內務府打發人送來的,說是萬歲爺下了令兒,專給您預備的。”
頤行明白了,原來人家早就有心讓她和蒙古公主一較高下。男人的虛榮心是大得沒邊兒啊,要讓所有人都道,不要你,是為有更好的。
銀硃展開了衣裳,說主兒試試吧。頤行穿上後在鏡前照看,果這行服處處透出精緻來,式是行服的式,但隆重程度,大約也不輸吉服了。
拿青金石的領約來壓上,髮式一絲不苟梳燕尾,看上去既有后妃的尊榮,尊榮裡又透出那麼一股子利落和果敢。臨出門前,腰上配一柄月牙小彎刀,鏡子前一照,耀武揚威的,很好,她得給皇上掙臉!
從如意洲試馬埭不算遠,中間隔著煙雨樓和澄湖,坐上車轎,一盞茶時候就了。
下車的時候天黑透了,巨大的草場上已生起了好幾處篝火。不像從北京來承德,露宿在外的幾晚,大夥兒灰頭土臉湊合駐紮,今天都是盛裝參加,連太後都穿上了行服。當年先帝秋獮之前,每回都帶她上試馬埭挑選御馬,如今故地重遊,很有一番感慨在心頭。
頤行當然照例陪伴在太后左右,這廂方落了座兒,那廂皇帝便引了鄂爾奇及隨行官員前來行禮。
蒙古臺吉是個高壯的漢子,頭上編髮,身穿暗紅的寬大袍子,向太後行傳統禮,胸口掄得砰砰響,一面滿滿俯身下去,“蒙古汗臣鄂爾奇,恭請大英上皇太后如意吉祥。”
太后笑著讓免禮,畢竟是皇帝幼時的玩伴,當初在宮裡一塊兒呼嘯來去,太后也算看著長大的。
“還記得你回蒙古時候的光景,轉眼就是十三年,如今長這威武模,可是光陰如梭啊。倒是怎麼起入關的呢,王城離這兒有程子路吧?”
鄂爾奇的貌雖然是蒙古人長相,但少年時期都在京城度過,中原的禮教從來沒有相忘,便呵了呵腰,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話道:“回太后,臣前陣子正巧帶著部族巡視阿巴葛左旗,聽說聖駕來了熱河,便繞道進古北口,日夜兼程趕這裡,來向太後及皇上請安。臣與皇上年未見了,雖然年年遣人進京,自己總不得來,心裡很是掛念。今兒總算見著了……”一面說,一面含笑看看皇帝,憨厚的黑臉膛上全是老友重逢的快意,咧著嘴說,“見主龍康健,是大英之福,萬民之福啊!”說著引來幾個少年,大手一揮,“這是臣的兒子們,臣意帶們入關,來給太后和皇上磕頭。”
蒙古人生來魁梧,據說都是十來歲光景,卻個個長得中原十五歲模。
太后看著們跪拜,忙說好,“快起來吧,不必禮。果然塞外吃牛羊肉長起來的孩子,瞧瞧,結實得小山一。”
待那些孩子都行完了禮,鄂爾奇終於從身後拽出一個年輕的姑娘來。那姑娘穿著長袍,頭上戴著綴滿紅珊瑚和綠松石的髮飾,圓圓的紅臉蛋,眼睛明亮得像太陽。
“這是臣的妹妹娜仁,仰慕天/朝風土人情,央求臣帶她入關。今兒有幸拜見太后,是她的福氣。”鄂爾奇謙卑地說完,又是聲如洪鐘一聲吼,“娜仁,來向太後老佛爺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