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著紙條,眼角直抽。
上官涵!你狠!
這種話叫我怎麼問得出口??
許是我面部表情太扭曲,紀雲思看了我幾眼,輕聲問,“怎麼了?”
腦門一跳,我將紙條攏入袖中,僵直著舌頭開口,“你……”
“我?”
“你覺得我……”
“?”
“……們顏府如何?”我維持臉上標準的職業笑容問完下半句,其實心裡的情緒小人兒已經全身力脫慘白倒地。
“挺好的。”他說。
我點頭,起身,“紀先生稍等片刻,蘇淺去看看小少爺。”
“好。”
木著張臉走到門邊,我便耳尖地聽見外頭一陣混亂的腳步聲。等我出去的時候,就剩下小姐一家四口,還有一個在風中哆嗦的小丫鬟。小姐眼睜得大大的,被三公子死死捂住了嘴僵在原地,大公子與二公子則牽著洛洛的小手站在一片。
冷眼一一瞥過晃動的樹叢,擺動的樹枝,還有落灰的屋瓦,最後我的目光落到小姐臉上。
“那什麼,淺淺,”被三公子放開後,小姐揉揉被掐痛的腰肢哭喪著臉,“你們不繼續了?”
“……”
見我不搭理,小姐桑心失落地捧住她的玻璃心,招呼著她一家老小,“瀾瀾,你和霽霽帶著洛洛也去見見紀先生吧。”
二公子點頭,一手託抱起洛洛,一手拎過三公子轉進了屋。
目送他們進屋,小姐抱住大公子的胳膊,往他身後蹭,“那啥,做戲做全套,我們不是該假裝忙去了?暫時消失?”
大公子看了眼慘兮兮的小姐,抱歉地衝我笑笑,“我們先走了。”
我欠身,送他們離開。
小姐和大公子一走遠,那個小丫鬟便飛撲過來抱住我的大腿,放聲哭嚎,“蘇管家!蘇管家,我錯了,嗚嗚嗚,我知錯了――!”
可憐的小姑娘,居然被嚇成這樣。
我俯身,點了她的啞穴。
“!”突然失了聲音,她頓住哭泣,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
將手指比在唇邊,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別驚擾了客人。”
她驚駭地點頭,狂點頭。
“你先回去,穴道半個時辰後自行解開。”
聞言,小丫鬟賣力地眨眨眼,霍然從地上爬起來,對我猛鞠一躬,然後扭頭狂奔而去。
“……”看著她倉惶的身影,我很憂愁啊――我看起來很恐怖麼?怎麼小姐和這丫鬟都這麼怕我……
在原地站了一會,院內寂靜無聲,只有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又等了片刻,我才望著遠方幽幽道,“都很閒嗎?還不統統回去幹活,不然月錢減半。”
尾聲剛落,就有一串一串的人從樹叢裡、樹幹後、樹枝上等等各種匪夷所思又能勉強可以藏身的地方飛奔離開,其中以扛著金多多的杜三娘最為顯眼。
大白天就這麼偷懶,讓我這個管家情何以堪啊。
站在屋簷下,我雙手攏進袖裡,捏緊了那張紙條,“看來,果然就你是閒人。”
“哪裡哪裡。”頭頂傳來一聲輕笑,果然是上官涵,“蘇小淺的終身大事,我再忙也要抽出空來幫襯不是?”
“幫襯用不著,別給我添亂就行了。”我撫額,有些頭痛。
“添亂麼……”上官涵長嘆一聲,忽然喊我,“吶,蘇小淺。”
“什麼?”
“這麼好的機會幹嘛不問。”
假想著對紀雲思說出那行字的情景,我頓時頭皮發麻,“不好意思,厚顏無恥耍流氓不是我的專長。”
“明明是最有效的。”嘆息一聲,估計是想證明自己說的屬實,上官涵開口問,“你覺得我如何?”
愣了愣,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挺好。”
“就這樣?”他追問。
“對小姐很好,對大公子很好,對洛洛很好……”這算是個什麼問題,雖是心中腹誹,我還是耐心地一一數給他聽,“……對我也很好。”
噗嗤笑出了聲,上官涵忙打斷我,“喂喂,我是問你,對我有什麼想法?”
“什麼什麼想法?”
“就是你想到我會首先想到什麼?”
我皺起眉,想了想,直言道,“……暗戀小姐。”
頭上沉默片刻,上官涵感慨,“原來我在你心裡如此情深啊。”
“……”望著天際慵懶散漫的浮雲,就著煽情的氣氛,我輕嘆,“我倒希望你能薄涼些。”
他笑,笑聲很淺,有些不真切。
“說實話,你是待我最好的人。”將袖中的紙團放在手心裡,來回摩挲,我垂眼,“比起我自己,我更願意你能早些解決終身大事。”
“……”
“時間能帶走很多東西,只要你別抓住不放。”思忖片刻,我又添上一句,“不放也沒用。說不定你以為還在掌心的東西,早已悄悄溜走。”
最後這句話,給他,也給我自己。
良久,上官涵淡道,“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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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一個月過得很舒心,顏府裡的人幹活格外賣力,一切井井有條,作為管家,我很欣慰。
自從二公子和三公子房裡的器皿換成青銅器和木製品以後,金多多就沒在喪心病狂地衝我發過飆。自從和阿青如願成親後,杜三娘就再沒煞氣騰騰地冷臉和金多多互毆。自從金多多和杜三娘沒在互毆後偷藥,沈伯一直都滿面紅光,連試菜都不嫌麻煩了。綜上所述,這是我這些年來第一次覺得,原來顏府的管家也是可以這麼清閒的。
可一清閒下來,就意味著空餘的時間增加;空餘的時間增加,就意味著發展某些不純潔感情的機會大大增加,繼而會有很多人前仆後繼地插足到為我配對的事情中來。
“蘇管家,這麼巧。”
“……”對上他純良的微笑,我嘴角抽抽,乾笑道,“是很巧。”
一上午都遇見三次了,能不巧麼?
我剛剛明明在庫房清點布匹來著的,是哪個閒得渾身發癢的傢伙跑來跟我說:二公子和三公子一言不合,在前院打起來了?
看著他拿著教課的書本,我疑惑道,“上午的課業完成了?”
“嗯。”紀雲思點頭,“小少爺很聰穎,一點便通。”
“他是貪玩坐不住了吧。”我瞭然。
紀雲思不語,只是抿唇輕笑,若春風拂面。這樣的笑容我很熟悉,恍惚間,讓我有種時間倒流的錯覺。
怔怔回神,我尷尬地瞥過眼,那瞬間,我似是看到他眼中轉瞬即逝的笑意。
兩個人對著面站了一會,紀雲思也沒有先行告辭的意思。
空氣中隱隱傳來飯香,我清咳一聲,客氣道,“快到午膳時間了,若不嫌棄,紀先生留下用膳如何?”
“既然蘇管家開口,紀某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等小姐那桌開餐後,我快步去到杜三娘他們院子。她和阿青皆是在灶房當差,當初選小院的時候,我就留意了離灶房不遠的這處。他們成婚後,這裡自然也成了金多多和我的蹭飯之所。
轉到小院的時候,我一眼就看到金多多抱臂靠在院裡的棗樹下。
“怎麼了?”
“喏。”她揚揚下巴,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饒是我也愣了愣――
這是什麼情況?
廳裡,上官涵和紀雲思隔著圓桌對坐,兩人臉上皆是和順的笑意,只是氣氛卻莫名的森森。
“他怎麼來了?”我驚訝。
“不是你請的麼?”金多多挑眉。
“沒啊。”上官涵早上一向起不來,我怎麼會請他過來吃飯?
“他說是你請的。”
不請自來?還拉我作藉口?這個不是他會做的事啊……
與金多多對望片刻,心裡有些清明,我試探問,“你指的‘他’是誰?”
“當然是紀先生。”金多多被我這麼一問,也明白我們方才說話很是牛頭不對馬嘴,“你以為是誰?涵公子?”
我點頭。
“他怎麼說也是半主子,又和你關係那麼鐵,來這兒吃頓飯不為過嘛。”金多多勾上我的肩膀,壓低聲音曖昧道,“蘇管啊,春眠不覺曉,可眼下都夏天了,你也該醒過來親自鑑定這兩男的是不是正在為你爭風吃醋吧?”
“……”伸手推開她湊過來的臉,我點破她的小心思,“別唯恐天下不亂。”
“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嘛。”金多多再接再厲地湊過來,跟著我往裡走,“其實涵公子很不錯啊。”
我抬眼看著屋裡上官涵一襲白衣,側影軒然,清雅如竹……確實不錯,可惜,就是一條心都撲在了小姐身上。
好吧,我承認,這些年被我分去了大半。
“你怎麼老對他沒意思,吃吃窩邊草也挺好的。”頓了頓,金多多摸著下巴感慨,“多養眼的美男子!明明是擱誰那,誰動心的貨兒。”
斜睨她一眼,瞧見她流連在上官涵身上紅果果的狼光後,我心裡湧起一陣淡淡的不悅。
“蘇管家,金先生。”紀雲思見我和金多多進屋,微笑著跟我們打招呼。
我朝他點點頭,金多多則擺擺手,自行找了位置坐下,只是那雙賊眼仍時不時往上官涵身上飄去。
“你來了啊。”上官涵絲毫不知被狼女覬覦,依舊搖著他那把招牌的紙扇,帶起陣清風撩得他鬢髮微搖,更襯著他面如美玉,瀟灑風流。
冷眼瞅了他片刻,我清晰地吐出二字,“禍水。”
不理會他的錯愕,我徑直坐到離他最遠的位子坐下。
玄妙的一陣沉靜後,上官涵輕笑出聲,那雙鳳眸彎彎的,笑意直達眼底,“榮幸之至。”
杜三娘和阿青端著飯菜過來,就看到我們這桌人面部表情晴朗、微風、多雲、陰雨依次排開。
杜三娘用眼神詢問。
我陰沉著臉,不願回答。
紀雲思喝茶,保持緘默。
金多多聳肩,事不關己。
上官涵笑笑,“無事,開飯吧!”
與阿青莫名對視一眼,她滅掉自己從不旺盛的好奇心,開始擺菜上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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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放班回屋,果不其然就見到了屋頂上那個盤腿而坐的身影。他身後星光絢爛,我偏頭感慨,這真真的是十年如一日。
“蘇小淺。”
我仰面,看著他周身渲染著柔美的星光,夏夜裡,那雙狹長的眸子更外清明透亮,像粼粼的寧謐湖水,又像通透的千年琥珀。
人生恍如初見。
那瞬間,我想起這句話。
見我搖頭失笑,上官涵傾身問,“你笑什麼?”
“沒。”我仰起頭,放任臉上的笑容擴散開來,“喂,你有沒有覺得現在很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嗯。”憶起年少時的美好,上官涵笑意漸柔,“上來。”
腳尖一點,我落到他身側。
上官涵伸手扶我站穩,等我坐下身子才放開,“那時候你膽子哪有這麼大?輕功也沒這麼好。平時挺沉靜的姑娘,一到高處就哭哭啼啼,笨手笨腳。”
現在回想起來也沒那羞赧,我不以為然,“人哪會沒有弱點,只是我弱得比較明顯。”
“那我呢?”
側臉審視他片刻,我蹙眉沉聲,“如此說來,還真沒發現你有什麼弱點。”
上官涵笑。
“可見你不是人。”我接著說。
上官涵依舊笑。
見他這反映很不對勁,我猶豫地問,“你受刺激了?”
上官涵還是笑,等笑得我心裡很沒底的時候,他忽然說:“我怎麼沒發現,原來我在蘇小淺心裡一直是超越人的存在。”
“……”我無語――能曲解別人的話,還自戀貼金到如此田地,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確超越了人類。
陪他又坐了會,怪異的氛圍,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實在受不住他莫名燦爛的心情,我決定回屋安寢。
“嗯,回去吧。”上官涵爽朗果斷地放我一馬。
默默看了眼疑似崩壞的他,我再三確定自己是不是真能夠回屋先睡,上官涵也好脾氣地再三告訴我我可以回屋先睡。
末了,我感激地點點頭,總結道,“我在下面躺著,你在上面坐著,也還算陪你過夜了。”
此言一出,上官涵面色微僵,眼中驚愕和尷尬輪番交替。
本來我不覺得自己表達表達“我與你同在”的思想有何不妥,與他對視片刻,腦中莫名浮現出某些少兒不宜的綺麗畫面,這才發覺自己明目張膽地把腹黑上官涵給調戲了!
面上維持淡定的表情,我故作不知,然後若無其事地留下他,自己回房。一系列動作可謂處變不驚,單單關門時,我手一抖,“哐”的一聲巨響洩露自己的不淡定。
怔愣地站在門裡面,我剛試著鬆口氣,就被人從身後捂住嘴巴!
“噓。”溫熱的身軀貼上來,那人對著我耳後吹了口熱氣,用性感的聲音低語,“別出聲,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