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榭之最後在輿圖上隨手指了個南方之地的秘境, 豔麗的紅色尾羽標記在圖紙泛起幽幽光澤,掠過他指尖。
沈寒琅順著他所指看了眼,微作沉吟, 對程榭之的選擇沒說什麼, 很快點了點頭。
“過幾日我們便啟程。”
程榭之輕聲“嗯”了句,對沈寒琅的安排沒有意見, 他想了想又說:“你沒有與我說想要什麼禮物, 若是此行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倒也不錯。”
“我沒什麼想要的。”沈寒琅溫聲笑, “我想要的你現在還給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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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榭之聽得皺起眉頭, 直覺讓他認為沈寒琅這話別有深意,可他又想不到他身上有什麼值得圖謀的東西。
搭在膝蓋的五指鬆開,他口吻有點僵硬:
“我不喜歡欠人。”
他精緻的臉龐轉過去,下頜微抬起, 燈影打在他瑩白耳垂,青絲遮住耳尖, 如流水覆過脖頸。
連同明滅不定的燈影被沈寒琅納入眼中。
光風霽月的仙門首座在他的話語中笑起來,說:“那你彈首曲子給我聽吧。”
這是個很容易做到的條件, 程榭之沒多想就應允:“你想聽什麼?”
花上點時間就能重新將兩人間劃得涇渭分明, 程榭之怎麼算都覺得不虧。
沈寒琅單手撐著額頭笑意吟吟地看他撫琴, 道:“長相思。”
程榭之不想欠他什麼。可他本就不欠他什麼。
沈寒琅自然不會挑破這點。
清泠的琴聲自指尖流過, 緩緩調。竹青色衣袍的少年廣袖臨風動, 垂眼認真地彈著曲譜。
只是無論他技巧多麼熟練,都沒有半分纏綿悱惻。
沈寒琅盯著他緊繃的唇畔弧線, 無聲嘆了口氣。
所以他才說,程榭之給不了他想要的。
至少現在的程榭之不能。
但是如果直得不到,那麼退而求其次用另一種方式佔據也不是不行。
他的耐心並不好。
……
程榭之挑選的丹羽山是極南境座通體緋紅的山,從遠處看宛如團流動的火焰, 山中植物也多是金紅二色。據說這座山是鳳凰的棲息地,鳳凰主祥瑞,因此丹羽山有個更通俗的名稱——聖山。
與一般的難以找到入口的古秘境不同,丹羽山對所有的修仙者開放,從不講究什麼所謂的緣法,只有弱肉強食的法則。但丹羽山並不受修仙者的歡迎,畢竟沒有人想被兇猛的鳳凰一口吞食,屍骨無存。
但這樣危機暗藏的地方,卻讓程榭之躍躍欲試,甚至有幾分興奮。
緋紅色的霧氣從山間吹來,滾燙的溫度使人望而卻步,簇細小的金色火焰從風中燃起,在程榭之所站的土地上盛開出金紅的花。
程榭之低頭,那簇火焰在風中伏低身子,路蜿蜒朝前開過去,像是一道指引。
他看了看四周,不知何時已經一片寂靜,與他同來的沈寒琅不見蹤影,前方道路在緋色霧氣中看不清楚。
饒有興致地勾了勾嘴角,程榭之跟隨跳動的金色火焰朝前走去,想看這小東西準備把他引到什麼地方去。
越朝前走,霧氣的顏色越深,變血樣濃稠的紅,晃眼無比。
程榭之按在劍柄的手指始終沒有挪開過。
走了足足兩個時辰,深緋的霧氣才從他眼前點一點散開去,露出真實的景象。
——
棵巨大的鳳凰花樹安靜佇立在眼前,火燒雲樣的紅在眼前鋪染開。從一樹鳳凰花開始點燃方圓百里的紅,遠處同樣濃紅的天際傳來鳳凰清鳴聲。
美麗不可方物。
程榭之按在劍柄的手指向動了分,此時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從重重疊疊的鳳凰花樹枝椏中傳出來。
“你喜歡這裡嗎?”
程榭之抬眼望過去,才發現樹坐著個紅衣少年,他眉尾一道紅痕飛入鬢角,衣襬繡著大幅的鳳凰羽圖案,幾簇金紅火焰在他髮梢上浮動,正託腮笑嘻嘻地看著程榭之。
下刻,他跳了下來,掠到程榭之面前仰起頭說:“這裡很好看吧?你願意和我親的話,這裡——”他張開手比劃,“乃至整個丹羽山都是你的。”
這麼直接的話,縱使是程榭之波瀾不驚的表情也出現了絲裂痕。
“……你是誰?”
“讓我想一想。”少年苦惱地皺起眉頭,“在你們人類的說法中,我應該是……鳳凰。”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少年揮了揮手,火紅的鳳凰花簌簌而落,“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類,我也是最漂亮的鳳凰。你答應和我親,我們是多相配的對!”
隨著少年的話音落下,深緋霧氣突然被撕裂開道巨大的口子,玄衣人執劍踏入霧氣中,看向程榭之,冷冷地開口:“過來。”
少年看著這幕,訝然地張了數次口,馬上擋在了程榭之面前。
“不行,他是我的!”
他不是把這傢伙丟到深山裡面去了嗎?為什麼他這麼快就找過來了?
不過不論是誰,都別想阻止他今天求偶。
聞言,沈寒琅的臉色更冷了。
“……”
程榭之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三方對峙,氣氛頃刻間陷入了僵硬中。
紅衣少年看了看程榭之,又看了看沈寒琅,恍然大悟地對程榭之說:“我受到了你不喜歡這個人。我把他殺掉你就答應和我親怎麼樣?……唔,你們人類是不是管這個叫聘禮?”
程榭之沒回答,因愕然而睜大的眼睛裡映出一剎那情景。
——
沈寒琅劍從半空劈下,直直砍入紅衣少年的脊椎,動作狠絕,彷彿要人從當中劈開。
金紅色的溫熱血液飛濺,道刺眼的紅光中,紅衣少年身體逐漸變化,露出本相。
是一隻體型巨大的紅色鳳凰,渾身帶著金紅的火焰,它扇起的羽翼在地面投下陰影,帶起陣狂風,捲起滿地的風凰花。
鳳凰避開沈寒琅強勢的劍風,口吐人言。
“我能看見人類心中的想法——你不喜歡這個人,但又沒有辦法離開。”
“只要你答應和我親,留在丹羽山。我就為你殺了他!”
“我發誓我絕不會禁錮你的自由。”
沈寒琅目光掃過來,冷如霜雪,依舊是看不懂的模樣。程榭之按捺下心底閃而過的異樣,冷靜地思索起如何這個混亂的局面利益最大化。
突然冒出的這只鳳凰純屬意外,聯想起他最開始遇到的指引,恐怕這只鳳凰一早就盯上了他,僅僅是因為他長得好看。這個理由程榭之是不信的——古往今來上丹羽山的人何其之多,其中難道就沒有幾個豔冠天下的人物?
雖然鳳凰看起來就是個天真無邪的半大孩子,可別忘了,他自己也是個“天真”的少年。
但這不代表程榭之就不能利用它了。
何況就算它每一個字都不曾說謊,那些動聽的說辭也掩蓋不了他從沈寒琅身邊到丹羽山,不過是換個籠子的事實。
恰恰程榭之最厭惡的就是“籠子”。
這世界沒有誰能讓他心甘情願走進個囚籠。
鳳凰說它能看透人心,卻依舊對程榭之說出這樣的話,要麼是它太自負,要麼是它壓根沒那麼懂人心。
程榭之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鳳凰想做什麼他不知道,但是如果藉此能讓這對他不懷好意的兩個傢伙兩敗俱傷,就是對他最有利的局面。
畢竟這只鳳凰,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廢物,應該能和沈寒琅戰吧?
他微微笑起來,緩慢吐出一個字:“好。”
他的手依舊搭在劍柄。
鳳凰花無聲飄落,鳳凰得意大笑,扇動翅膀朝沈寒琅攻去。
沈寒琅沉沉地看著程榭之,神情極冷,不動聲色的狠意從他眼底流過。
半晌,他嗤笑聲,劍應聲出鞘。
……
局面和程榭之想的有點不樣。
堂堂的古神獸在沈寒琅個人類面前居然沒有手之力。
兩敗俱傷、然後坐收漁翁之利的場景也壓根沒有出現。
沈寒琅提著仍淌著金紅鳳凰血的長劍步一步走過來,平日在程榭之面前收攏的威嚴盡數散開,逼迫得人寸步難行。
他神情沉而冷,像是捕捉獵物的野獸,死死程榭之釘在了他的視野中。
程榭之下意識後退步。
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抱著他哭?怎麼哭能讓他心軟?現在跑是不是有點晚了。
……親他下會管用嗎?
沈寒琅居高臨下,臉一半藏在陰影中,語調輕而殘忍。
“我沒有耐心了。”
…………
這年的春末,人間桃花謝去,只有棲碧山的草木依舊蔥蘢,桃花灼灼。各大仙宗突然收到了從棲碧山寄出的信箋。
仙門長老們看後久久沉默不語,最後嘆息一聲。
都是孽緣。
書案大紅信紙被風吹開角,凌厲筆墨入木三分。
——
那是一封婚宴的請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