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聲低下去，人群沉默了。在遠處議事的力士們覺得不對，趕過來察看。“怎麼了？大夥兒都怎麼了？”
沒人回答，只有幾聲沉重的嘆息。
“勝敗乃兵家常事，別這樣，大家打起精神來。”力士們連聲安慰，“……一定會好起來的……”
車軲轆話說個不停。雖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但聲音溫和，多少有點安慰作用。漸漸地，少年的痛哭轉成抽泣。
力士們的聲音在耳邊響著，剛才大哭時還不覺得，這時稍一留神，塗生發覺這個聲音有點奇怪。嗡嗡的語聲好像另外分出了一縷，從耳朵裡一路深入，鑽進腦子。
少年兵皺起眉頭，認真分辨。
極細極弱的一縷，好像是聲音，又不像聲音，在腦海裡輕輕跳動著、撥動著。
聽明白了。細聲細氣，它在說話。和力士們含含糊糊的安慰、許諾不同，這個聲音雖然輕到極點，低到極點，語氣卻分外堅定，不容置疑：
“這是勝利！我們勝利了！九重天上，華陽派星光閃耀！紅塵之外，北山派山陽宗大石門小金門南武宗河曲徐家同受恩典！”
什麼鬼話！明明打了大敗仗！塗生氣憤地想。這個想法剛剛湧起，那個細小的聲音便像被洪水衝散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是打盹做夢了還是怎麼著？塗生強自振作，偷眼張望。
篝火旁邊，戰士們個個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大勝仗啊！戰死的兄弟們總算沒有白死。”
“這一仗下來，宗門的賞賜少不了。”
“華陽仙山，星光閃耀！”
有個人正說到他：“……本來好好的，被這娃娃兵帶得，拐到溝裡去了。”
平平常常一句話，戰士們卻像聽到了什麼大笑話似的鬨笑起來。老曲揉著少年的頭頂，“這孩子，平時呆呆的，沒想到還會跟咱們使壞
。”
一個力士攬著塗生肩膀，“現在好些了？少年兵得有個少年兵的樣兒。老家夥都是兵油子，全靠你們鼓勁兒。這樣垂頭喪氣的可不行啊。”
塗生抽抽答答，抹著眼淚，“……我知道，可就是忍不住難過。我那個伍，就活了我一個，大爺、大叔，都死在我面前……”
力士愣住了，好像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少年兵。旁邊另一個力士起身走遠，過了一會兒，帶著一個人走來。
“就是這孩子，求尊者看看。”
騰騰篝火照出來人：高大、魁梧。
按紅塵俗世裡凡人的標準，天兵們已是魁梧之極，個個身高過丈，膀大腰圓。唯有修仙門派裡按仙家秘法，才能打造出這樣的熊羆猛士。但跟過來這人相比，一個個都成了矮子。少年身邊的老曲高到一丈二尺，頭頂卻還不到那人的肩膀。
“金剛力士。”
參戰的金剛力士中，只剩下這一個沒有兵解隕滅。這時雖然收了法相，氣勢仍然威鎮全場。加上正在不耐煩，怒氣衝衝，嚇得眾天兵噤若寒蟬。
幾家合兵，卻幾乎全軍覆滅。真死光了倒還省心，現在可好，一抬眼睛，看到的全是煩心事。
有個娃娃兵，好像沒調整過來——嫌我沒事幹是不是？
金剛力士更不打話，一伸手，巨掌將少年半個腦袋握在掌心，祭起金剛符的威力，向腦海裡探查——
——卻突然想起一件更要緊的事。
“派人出去打獵沒有？”
一個力士躬身回答：“已經打了獵物回來了。”
金剛“嗯”了一聲，注意力再次回到少年身上。“叫什麼名字？”
再平常不過的一句問話，出自金剛之口，比戰陣喊殺聲還兇猛幾分。塗生嚇得結巴了，“我、我……”
金剛哪裡耐煩，第二次抓住少年的腦袋，金剛符法力施展
——卻又想起了另一件重大事項。
“光吃獸肉不行，還得有糧草、裝備、甲冑兵器諸般補給。馬上飛鴿傳書稟報各宗門，請管事大人通知俗世官府徵收。”
吩咐之後，金剛第三次面對少年，正想探查，忽地想到：今日戰場上，敵方煉氣士祭出符咒，從天而降的數次攻擊消滅了我方主力。供奉華陽的諸門派卻沒有煉氣士出手。莫非各門派根本之地出了大事？甚至已經被敵人攻破？
一想到這個，金剛憂心如焚，拔腿便走，準備用靈符聯絡宗門。
金剛完全沒有意識到，每次要仔細盤查這個少年時，就會想起別的事務，讓盤查進行不下去，最後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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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他過來的力士急得不行。這少年兵的事太過詭異，服役這麼多年，別說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力士急忙趕上，“……尊者，這孩子……兩次都沒激發起來，太不正常了！您看……”
金剛暗罵力士不知好歹。一場惡戰下來，金剛符的靈力去了一半，跟門派遠端聯絡非常消耗符力，比作戰費得多。剩下那一半靈力，收發一次最簡短的訊息都不知夠不夠用，哪裡還能浪費在小小一個少年兵身上。
“沒什麼要緊的。這樣的惡仗，誰都免不了受些驚嚇。娃娃兵心志未熟，加上廝殺得脫了力，更難復元。”金剛吩咐道，“把各門派給士兵吃的丹藥，振作精神恢復體力的，命令大家一人吃一粒。叫那個娃娃兵吃兩粒。”
打發了力士，金剛提高聲音，對肅立在篝火旁的天兵喝道：“效忠宗門，供奉華陽。人人知道的事不用多說。”金剛目光掃過一眾天兵，落在那個古怪少年身上，“如果有誰對我們的勝利有所懷疑——看天上。”
金烏與赤烏兩個太陽都早已落山，天空黑沉沉的，更襯托出稀稀疏疏散佈天穹的星星明亮耀眼。
“看著那一顆，最亮的一顆，我華陽之星。”金剛聲如雷鳴，“星光燦爛，永遠照耀九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