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上門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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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一行人離開侯爺府以後,暫時住在與將軍府老管家沈伯相鄰不遠的一處宅院裡。裡面不大,勉強可以棲身而已,但是一應傢俱都是齊全的,倒不用再費心添置。

她與沈伯在當日便將所有鋪子巡視一圈,以雷霆之勢,全部接手過來,以免再有人從中投機取巧。

月華第一次覺得,秋陽高照的天,竟然如此清澈,深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氣,有大街上行人的汗餿味道,附近小吃店鋪裡炸果子的油腥味道,還有車馬揚起的塵土氣息,被烈陽蒸騰,混合在一起。沒有侯府大院裡乾淨的花草甜香,也沒有廉氏房中薰香的馥郁,偏生就是這樣古怪的味道,令她心曠神怡,渾身的每個毛孔都舒展開,自由地貪婪地呼吸起來。

街旁的店鋪裡有她的產業,往日裡路過的時候她也會停頓下來,滿懷著複雜的心情望一眼,然後沉在心底。今日她微微地笑著,指點給香沉幾人看:“這就是咱的。”

是的,幾年的相依為命,月華與她們已經不分你我。

那日,香沉懷裡抱著月華的全部家當,小心謹慎地跟隨在她身後,與香澈幾乎相擁喜極而泣。自家主子一番抗爭,終於苦盡甘來,她們眼窩子裡就再也存不下往日的委屈。

香澈紅著眼圈,欣喜地雀躍著,議論指點,就像飛上雲端的小鳥,興奮而不知疲倦。

她褚月華的生活,終於重新開始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月華與沈伯一同開始打理生意,將店鋪中廉氏的心腹全部換掉,留用忠誠可靠的夥計,重新啟用原本的掌櫃,將舊日賬目清算乾淨,消除經營中出現的弊端,然後備下薄禮拜訪以往的老客戶,一樣一樣,忙得暈頭轉向,不亦樂乎。

這些年裡,雖然月華一直在暗中學習,從未懈怠過,但是一時間也不能得心應手,早出晚歸奔波了許多時日,才逐漸捋順,逐漸步入正軌。

她心裡竊以為,終於脫離了侯爺府,並且與廉氏反目,那麼太皇太后就不會再惦記著她,彈指間就將她重新忘記在腦後。那座霧靄沉沉的紫禁城就可以與自己漸行漸遠。

所以,她日夜操勞的同時心裡卻是暢快的,身體裡似乎有一股不知疲倦的力量,在鞭策著,鼓勵著她,像一隻旋轉的陀螺,被鞭子抽打著,卻轉得歡快。

短短十幾日,她便消瘦了一圈,新作的秋裳束腰竟然寬鬆了一指,小臉上的下巴也尖尖的,顯得一雙秋水剪瞳又明亮了許多,透出自信,幹練與睿智的光芒來。夥計們見了她都親熱地稱呼“褚老闆”,而不是“褚小姐”,這便是對她的認定。

她心裡有些竊喜,這樣的日子,不用看別人眼色,不用聽別人吆喝,她可以養得起香沉幾人,讓她們過上安寧富足的日子,這都是成就和未來的希望。

她以為,生活就可以這樣一直綿延下去,一直延伸到幸福的雲端上。

常樂侯曾經來看過自己,殷切叮囑一番後便長吁短嘆地走了,然後是五舅母丁氏,她見宮裡遲遲沒有動靜,終於按捺不住,到月華這裡,拐彎抹角地打聽太后召見她究竟說了什麼,月華巧妙地敷衍過去。

兩人都是聰明人,不用說那些客套的假話,月華感謝她那日的仗義執言,丁氏假作關心了她幾句也無功而返。

讓月華沒有想到的,是常凌煙的到來。

月華名下有一家布莊,緊鄰的右手門面單獨開闢了一間繡坊,繡房裡請了幾位繡娘,兼營著時下流行的成衣。京城的女眷們可以到布莊挑選心儀的緞面與式樣,到繡坊中量身定做。

幾位繡娘都是京城裡小有名氣的行家,手藝更是精妙絕倫,擅於蘇繡裡的雙面雙色繡,繡制的團扇即便是在秋初,一擺放出來也能立即被搶購一空,在京城一時間聲名鵲起。

月華喜歡刺繡,除了成就感,她覺得刺繡比琴棋書畫更能沉穩心性,濾心塵,清浮躁。所以她只要有閒暇便會到布莊裡來,向著幾位繡娘請教針線功夫,也獻拙繡上幾針。

這日,正是秋陽正好,不燥不熱,繡坊裡新進了一批繡線,與原本的色澤略有偏差。屋子裡光線不太好,她拿著繡了一半的繡活到鋪子門口,就著陽光仔細比對。

常凌煙就在這個時候,從街的那一邊嫋娜而至,依舊是一身的盛氣凌人,滿頭的金鈿珠翠隨著她腰肢的款款搖擺,在驕陽下顫顫巍巍,滑過一道道炫目的流光。丫頭香離尾隨在她的身後,望著前面常凌煙金銀線綴細米彩石的南綢華服滿臉豔羨。

月華聚精會神地端詳著手中的繡品,白皙透明的指尖捏了細巧的繡花針,在緊繃的素白緞面上靈巧地翻飛,然後指點著剛繡的幾針低聲與身後的繡娘們說話。她嫩白的臉在秋陽下顯得有些透明,細如羊脂,襯得她嫣然淺笑的櫻唇愈加紅膩,像妝臺上的一方調了蜜油的胭脂膏,飽滿圓潤,微微彎起花瓣那樣流暢的弧度。

常凌煙是特意打聽了來看她的熱鬧的,她昨日街上偶遇兩位貴女閨友,兩人爭先恐後地告訴她,褚月華如今過得十分狼狽,凡事親力親為,日常裡拋頭露面,因為不懂經營,將店鋪經營得一塌糊塗,田產也變賣了不少,淪落到靠刺繡討生活的不堪境地。

所以,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來了,人還沒有到,已經不屑地自鼻端輕嗤了一聲,混合著脂粉的味道,攪了月華的清淨。

月華對於這樣鄙夷的語調聽得太多,所以根本就不用抬頭,也懶得敷衍,她依舊同身邊的繡娘們談笑風生,淡然自若,只做不見。

“我只當做表姐討了我侯府的家產去,從此錦衣玉食,自當養尊處優,不用再過在我侯府處心積慮投機鑽營的日子,哪曾想到,竟然這般狼狽,淪落到做了繡坊的繡娘,還要靠針線討生活,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常凌煙夾槍帶棒地譏諷,褚月華這才抬起眉梢,光華流轉,向著常凌煙淡然地掃了一眼,只唇畔略噙了一抹淺笑,如秋高氣爽的天氣裡,輕盈掠過的一陣清風。

“竟然是凌煙表妹,數日不見,愈加明豔動人,雍容華貴了,小店簡直蓬蓽生輝。”

常凌煙聽她這樣奉承自己,愈加趾高氣揚,拿出鄙睨傲視的做派,高仰起頭,滿鬢的金釵步搖耀耀生輝。

“氣度渾然天生,有些人就算是掉到金窩銀窩裡,那也依舊還是一身的窮酸氣。”

月華低頭看一眼自己身上月光流白的裙孺,只在裙襬處零落點綴了幾叢銀線蘆葦,取的是白居易《琵琶行》中“荻花秋瑟瑟,江心秋月白”的意境,看起來倒的確有些蕭瑟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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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了手中針線,遞給身後的繡娘,莞爾一笑:“凌煙妹妹說的的確不錯呢,姐姐縱然是頭上簪滿金子,也穿戴不出表妹這般搖錢樹一樣金碧輝煌的氣度來,誰人見了不眼開?”

月華身後的繡娘早就聽聞了兩人之間的恩怨,面對著常凌煙的不可一世心有不忿,當先聽出了月華話中的譏諷之意,望著常凌煙滿頭流光溢彩的金銀珠翠掩嘴竊笑,目光裡難掩鄙夷之色。

常凌煙不傻,如何會聽不出?她描畫得直飛入鬢的柳葉眉一豎,眸中就有怒氣迸射,伸出塗了丹蔻的手指指點著月華的鼻子:“出了我侯爺府的大門,腰桿子果真是硬了,以前低眉順眼,哪裡敢這樣跟我頂嘴?如今嘴皮子竟然也這樣刻薄起來了!”

褚月華懶得與她口舌之爭,徑直轉了身:“凌煙表妹既然知道我如今已經出了侯府的大門,那麼,便不要這般頤指氣使地教訓我吧?人不求人一般高,更何況你如今尚且還欠了我諾多的金銀,我可從未說過要一筆勾銷,你跑到我面炫耀你的富有好似不太合適。”

“你給我站住!我說過你可以走了嗎?沒規矩的野種!”

從未受過褚月華頂撞的常凌煙氣怒之下,口不擇言。也不過是話音剛落,就覺得眼前一花,一道月白流影一閃而過,臉上已經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褚月華甩甩手腕,神色一寒,一字一句道:“這是我的底線!”

常凌煙瞬間暴跳起來,感覺從來都沒有受過如此奇恥大辱,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大街上已經有人駐足,向著兩人這裡看過來,議論紛紛。更有一輛麒麟逐日華篷馬車,在她身後緩緩停下,壓了帽簷的車伕恭敬地向著車裡低聲回稟著什麼,一隻勻稱修長的手自千重紫錦繡帷帳掛簾裡伸出來,灼灼的目光穿透外面那層鮫紗,向著褚月華上下打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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