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 六月初六到了。
這天,陳辰家又一次的熱鬧了起來。大廳裡不僅坐著齊家熟識的人們, 還有不少生面孔。其中大部分是便裝的官員和魔教中人。在拜過天地後,一群人開了酒席。
“呵呵……今天真是熱鬧啊!來, 喝酒!”何日坐在主席上,拉著魔教教主拼酒。
教主大人很給面子的喝了,只是那臉色有些漆黑。尤其是看到某幾張格外熟悉的臉時,那臉色分外精彩。
——天知道,為什麼自家兒子的婚禮上會有那麼多官員啊!那些追捕逃犯或者犯罪的江湖人士的名捕怎麼也在啊!這讓魔教中人怎麼活啊!
“好酒量!”何日二貨
魔教教主不答。何日也不介意,樂呵呵的給他倒酒。
“來,再幹一杯!”何日先抬頭悶了。
魔教教主司成廉抿抿唇, 想到這是兒子夫君的朋友, 於是就端起喝了。
旁邊陪同的喬管家、齊老爺子和齊爹爹三人也十分高興。
“哦呵呵呵~~~~~如今雲深也成親了。聞之,你很快也要當爺爺了。”
喬管家雖然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但那柔和的眼神、微勾的嘴角還是顯現了他的好心情、
“親家啊,來, 吃菜。”齊爹爹很熱情的給司成廉夾菜, “雲深是個好孩子,司橈更是沒得挑。你放心,我們不會虧待司橈的。”
司成廉的臉色這才放晴,本想說幾句表示一下,但抬眼間看到某個對自己笑的異常燦爛的捕快,他的臉又黑了。當然,這一切都被一直觀察他的齊爹爹看到了。
齊爹爹不動聲色的瞄了那個傻笑的捕快一眼, 心裡瞬間明白了,然後若無其事的繼續佈菜。
沒過多久,喬雲深帶著大紅花出來敬酒,被魔教中人和商業敵手灌了不少。後來被陳辰解救這才入了洞房。至於洞房花燭夜……就盡在不言中了。
深夜,送走賓客後,喬管家回到自己的房裡,關上門,坐在窗邊。藉著燭光,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小心的開啟,拿出一個破舊的荷包。
荷包不好看,準確的說應該是很難看。它顏色暗淡,可以看出是被人經常撫摸的,上面還有著兩團綵線——完全看不出繡的是什麼,四周也是針腳不齊,難看的很。但喬管家卻極其珍重的儲存著它。
輕輕的撫摸著荷包,喬管家退去往日的面無表情,掛上讓人難以置信的溫柔笑容,滿眼懷念與愛戀的注視著它。
——安寧,你放心吧!咱兒子成親了!娶了一個和你很像的夫郎。
想到那個和兒子差不多高的高大兒夫,喬管家的笑意加深。
——安寧,咱兒子的夫郎真的很高、也很孝順,是個好孩子!你放心吧。
也許是兒子的大紅喜衣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想到那個同樣穿著喜衣的哥兒,站在自己門前,向自己伸出手……喬管家笑了……淚也留了下來……
他本是武將之後,祖上更是開國功臣。但樹大招風,到父親這一輩,終招來了滅門之禍——父親居然愛上了先皇的一個皇夫。
雖然這件事情中含有蹊蹺,但震怒的先皇還是下令,將喬家滿門抄斬。當時,還是15歲的他,作為嫡系,自是難逃一死。
那日,官兵突然闖入家中,將府裡所有的人都抓了起來,連審問都沒有,直接送到了菜市口。
看著自己的族人、奴僕,被一個個斬首,鮮血染紅了整個臺子,他除了絕望,再無其他。就在那時,安寧出現了。
作為皇哥兒——先皇的親弟弟,他穿著大紅的喜衣,頭戴鳳冠,騎著棗紅大馬來到他的面前,對他說:“我安寧這輩子只嫁你喬智武!”
而他,被他震動了,鬼使神差的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自那以後,他和安寧就成了通緝犯。因為安寧的原因,那些追捕的官差倒沒有想法設法的殺死他,讓他得以活下來,但逃亡的日子終是不好過的。他們每天都躲躲閃閃,在一個地方從來沒待過半年過。他明面上的固定工作都不敢去做,只能做些像砍柴、賣柴這樣的活兒,但這些錢遠遠不夠他們的花銷。而什麼都不會的安寧竟也做起縫補的活計,這讓過了很久才知道的他掉了淚。
他沒有給過安寧一個婚禮……
甚至都沒給安寧一個安定的生活……
他對不起安寧!當看到那個嬌生慣養的安寧坐在月光下縫補衣服,而那雙蔥白嫩手變成滿是傷痕、粗糙的枯槁雙手時,從沒掉過淚的他哭了。
他記得那時自己跪在他膝前,哽咽的說:“安寧,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你不應該受這樣的苦!是我連累了你……安寧,是我對不起你!”
怔住的安寧笑了,已經變得蒼白瘦削的臉在那刻顯得格外溫柔:“智武,你沒有對不起我。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
“安寧……”他怔愣了……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記得安寧那張在淚水裡模糊不清的臉。
“智武……”安寧抱住他的頭,而他則依靠在安寧的懷裡,聽著他堅定的聲音,“我是你的夫郎,不管活的好與壞,我們都要一起面對。我不會回去,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後來安寧說了什麼,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只記得那句“永遠在一起”。
再後來,安寧被皇家嬌養的身子終是被敗壞了。那時,已經掉了三個孩子的安寧依舊笑著對自己說:“喬智武,嫁給你,我不後悔,我一定要生下咱倆的孩子。”
但他的心卻提了起來。
直到懷了雲深,臉色蠟黃的安寧依舊堅定的對自己說:“我一定會把他生下來!”
當時,自己心中湧現了不好的預感。那八個月,他們沒有再搬走,只為了能讓安寧養胎,他拼命賺錢給阿寧買好吃的,只為了能讓那股不好的預感消失。第九個月,為了能請來穩爹,他終於拋棄了最後的尊嚴,做了回小偷——而偷得那個人就是齊老爺子。
但他沒有得手,他被抓住了,本以為會被送官或者被毒打一頓的他卻被放了。
警惕心極高的他居然鬼使神差的問了句:“你為什麼放我?”
“呵呵呵呵~~~~~~~”齊老爺子那時笑的就很傻,“我看你不像是賊,是不是有困難?我可以幫你。”
那時的他居然接了話,“幫我?”
“嗯。”齊老爺子笑的很有大灰狼誘拐小紅帽的意味,“我可是這濰城的首富——額,現在是第二富,要人脈有人脈,要錢財有錢財。幫你很簡單啊!”
他不說話的看著齊老爺子。
齊老爺子繼續笑,“不過,幫完你之後,他要幫我做事啊!”身後具現化的大尾巴搖啊搖,“你要來做我的管家呦!你要幫我打理齊家呦!”
他現在想起都覺得自己那時腦抽了,居然相信了齊老爺子的話,竟然帶著他來到了自己暫住的小破屋裡。誰知,一進門就看到安寧痛苦的坐在地上——孩子要早產。
慌了神的他在齊老爺子的幫助下抱起安寧就去了齊府,隨後就請來了穩爹、大夫。可是,安寧破敗的身子終究是沒有熬過去,在身下雲深後離世了。當時,他覺得這個世界已經崩潰了。
那時的齊老爺子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幫他照顧孩子,將安寧妥善下葬,幫著應付各處的打聽,還來勸說他。想到安寧,想到這個留著他們血脈的孩子,想到安寧一直以來期盼的眼神,本想死掉的他終於開始吃飯——他要站起來,他要照顧好雲深,他要報恩!
可誰知,沒過多久,先皇就追了過來,而他也不打算逃了。
“陛下,您可以殺了我,我不反抗。但請看在安寧的份上,留下這個孩子吧!他身上終究還留著安寧的血啊!”那時,他的頭磕在地上,血流了很多,但他只求能保住雲深。
期間不知道齊老爺子對先皇說了什麼,反正,先皇居然答應了,還沒有殺他。唯二的要求就是,喬家自此以後世世代代決不得入仕,無要事不得入京,而安寧的墓也要遷回皇陵。
於是,他換了個身份,留了下來,照顧雲深,打理齊家,只做那個齊府的萬能管家——喬聞之。而聞之,意為只接受你(聞:在古語中,有接受的意思。)
他這一生都不打算再娶,因為他的夫,從來都只有安寧。
如今,雲深也成親了,那個兒夫雖說是有著外國血統的魔教中人,但他那潑辣、直爽的性子真的和安寧很像啊!
想到安寧身穿喜服劫法場,又想到司橈跪在自己面前表心意……他笑了。
“安寧,我們的兒子成家了,有個愛他的好夫郎。他現在很好,有個如弟弟一樣的阿巧,有個完全信任他的朋友阿辰,有可以鬥嘴的何日……何日……”想到酒桌上那個拼命灌自己兒子,最後卻又幫自己兒子擋酒,現在正在客房痛苦呻、吟的小皇帝,他忍不住又笑了。
“安寧,你有個好侄兒啊,他和他父皇一點兒都不像,心很軟、人很善……雖然做人二點、做事傻點,但真的不一樣啊!也許,有他的幫忙,以後我們還可以在一起。你要走慢點啊,等等我,我會去找你的,然後來生咱們再做夫夫,好不好。”
手輕輕的劃過荷包的表面,帶著水光的雙眼異常深情。
“那……你沒有反對,就是同意了。你要等我啊!不準提前投胎……我還要檢查你的繡工呢。你看你繡的荷包,不知現在繡的怎麼樣了……”
突然頓住,他拿出一把小鑰匙,開啟床前小櫃子,拿出一個錦盒,再開啟,裡面有個紅布包。他小心翼翼的開啟,露出裡面針腳整齊、繡工極佳卻只繡了一半的荷包,無意識的輕撫著。
“……傻安寧,繡工應該變得更好了吧……”呢喃中,淚水早就不自覺的流了下來。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怎麼還繡呢……明明說好要繡完的,但你怎麼失信了……我要留著它,到下面你還要繼續繡……”拿過那個繡得不好的,“這個,我在這裡帶了一輩子……”
拿過那個繡的好的,“這個,在下面我要帶一輩子……安寧,你可不可以反悔哦!”
說完,他笑的更加溫柔了……但眼淚也流的更加洶湧了。
“安寧,你一定要等我……不可以耍賴皮……不可以偷溜……不可以躲著我……”
在他沙啞哽咽的低語中,彎彎的月亮已經爬上柳梢,朦朧的月色映過窗紙,透在屋中,平添一地的深情……與悲哀……
古人雲: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誠如此,人世間總是有抹遺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