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並沒有聽見我的問話,仍舊一動不動地站著,鎮定自若。
這……我是不是應該與他客套寒暄幾句?可是他分明不欲與人交談。
他定睛看我,滿目生疑,面色驚奇。我心裡“咯噔”了一下。不好,他要審問我了。
他明顯心情不好,情緒低落,恰巧被我倒黴地撞在了槍口上。此時不開溜,難道等著他向我開火?我吐了吐舌頭,有了主意。
迅猛寒風凜冽刮過,吹得火舞黃沙,微塵飛揚。趁著他一低頭的當兒我拔腿就跑。我沿著原路撒腿狂奔,遠遠地就看到了司機師傅向我招手。
“您可算回來了!”司機松一口氣,快速為我開啟車門。
“元元。”車裡坐了一個人。
“爸爸?”我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
“跑哪兒去啦?”爸爸慈眉善目地看著我,笑容溺愛。
“找您去了。”我慌慌張張,氣息不穩。
“你跑回來的?”
“是。”我拍拍胸口,氣喘如牛。
“沒事吧?”
“沒事。咱們走吧。”我催促。
“你喝了冷風。老張,去打一暖瓶熱水。”
“不用了。咱們快走吧。”我真怕那人追上來。
“走吧。”父親吩咐道。
“冬天可不能這麼跑,喝了冷風容易咳嗽發燒,可不是鬧著玩的。”
“知道了。”
“待會兒開些急支糖漿和板藍根拿到我辦公室。”
“是。”司機師傅服從聽命。
那年發生的事好似電影般在腦海中回放。他的樣子早已模糊在我斑駁的記憶中。現今回想起來,只記得立於亭臺中黑衣黑褲的背影,身長玉立,清瘦寂寥。
“我喜歡你。”那人的表白彷彿呢喃般纏綿耳旁,毫不猶豫,堅不可摧。
我揉了揉眼睛,勉強支起身子。昨夜心亂如麻,心緒渙散,未曾倒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至天明。看來勞累才是安眠的最好良藥。
我與王遠竟有這麼一段往事前緣,真是世事難預料,無巧不成書。若不是他記憶猶新,歷歷在目,若不是他幫助我回憶,我早已將這段往事擱置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那時的他面孔蒼白,神色冷清,完全不似如今這般神采飛揚,意氣風發。除了依舊高大挺拔的身姿,他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好似換了一個人。難怪我完全沒有將他認出。
那年令他悲辛傷神的舊事,怕是已經過去了吧。也好,人活著總要向前看。他若一如那日般蕭索孤寂,又如何像今日般生氣勃勃英姿颯爽?陽光燦爛總好過烏雲密佈,嬉皮笑臉總好過悶不做聲。
他那樣說的時候,並不是嬉皮笑臉,而是目若寶石,堅若磐石。
我拍拍額頭,命令自己收心聚神,毋再多想。
“叮咚!叮咚!”清脆的門鈴聲忽而響起。
何人來訪?難道是牙套妹,?難道是眼鏡哥?難道是他?不會。連我都到日上三竿才睡起,何況是他?昨夜雞飛狗跳似得折騰那麼晚,他將我送回公寓後才返身回家,必然比我更加晚睡晚起才對。
“叮咚!叮咚!”來不及梳洗,穿戴齊整後便起身下床前去開門。
“是你!”面前來人使我目瞪口呆,始料未及。
“你回來了?”我又驚又喜,合不攏嘴。
“什麼時候回來的?還好嗎?”我連連問安,心慌意亂。
“不請我進去?”他微微笑著,宛若春風。
“不是,當然,快請進。”我慌慌張張,語無倫次。
“一連數日不見,你好嗎?”他立在門外端詳我。
“我很好。你呢?”
“不好。”
“不好?”
“還好。”
“那就好。快進來吧。”我連忙道。
“好。”他拖著一隻行李箱進門,箱子把手上還貼著航班託運紙。
“你這是從哪來?”我驚詫。
“從機場。”
“你……直接過來了?”
“是。”
“太趕了!要不要休息一下?”這麼連軸轉,體力哪裡吃得消?
“有沒有打攪你?”
“怎麼會?”
“那就好。”
“我是看你太辛苦。”我解釋道。
“不辛苦。”
番茄汁太酸,橙汁太甜,西柚汁太苦,葡萄汁太澀。牛奶空腹喝容易腹瀉,可樂有碳酸容易脹氣,啤酒我又沒有。我蹲在開啟的冰箱櫃門前犯愁,唉聲嘆氣。
“喝水。”我去廚房倒了一杯涼開水給他。
“水?”我對著冰箱毫無主見連連發呆,當然被他看在眼裡。一杯水還要經過慎重考慮,他大概覺得我好笑。
“水。”我訕訕道。
“水好,”他笑道,“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沒錯。”我沒頭沒腦了一句。
“哈,”他輕笑道,“剛剛睡醒?”
“是。”我羞愧。
“所以迷迷糊糊。”他含著笑。
“不好意思。”我十分慚愧。
“哈哈。”他忍俊不禁,笑聲清朗。
“你……剛剛回來?”我羞赧道。
“剛剛回來。”
“北京直飛?”
“北京直飛。”
“辛苦了!”全程約13個小時的飛行時間,以及冗長繁瑣的出關入關。直飛的腰酸背痛,身心疲憊,只有親自體會過的人方能明了。
“不辛苦。”他雖語氣輕鬆,神情放鬆,可眉宇間的疲態還是洩露了路途的艱辛。
“你要不要先休息?”馬不停蹄地趕來我家,對他本就勞累的體力又是消耗。
“我不累。”
“你要不要吃東西?”
“我不餓。”
“你要不要喝水?”
“正喝著。”他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
數日不見,驟然相見,我和他都有淡淡羞澀,絲絲尷尬。
“你……”我們同時出聲,異口同聲。
“你先說。”我開口道。
“我……你近日好嗎?吃得好嗎?睡得香嗎?”
“我很好。你呢?”我正想問他相同問題。
“很好。不完全好。其實還好。”
“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有你在才是真正的好。”
“你這一路順利嗎?平安嗎?”我有些害羞臉紅。
“順利平安。”
“那就好。”我安心了。
“你一切平安嗎?有沒有遇上難處麻煩?”他目光閃爍。
“我一切都好。”
“是嗎?”他喝一口杯中的水。
“你放心。”我寬慰道。
“好吧。”他淡淡道。
“你瘦了。”他的面頰瘦削許多。
“有嗎?”
“有。下巴都尖了。”我摸摸自己的下巴向他示意。
“是嗎?”
“是。”我點點頭。
“為伊消得人憔悴。”
“噗!”我笑一聲。
“不相信?”
“相信。”眼見為實。看見他的樣子我不得不信。
“柳永所言非虛。”
“當然。不然也不會成為千古名句廣為流傳。”我笑道。
“那你定然沒有思念誰。”
“有。”我輕輕道。
“那你怎麼沒有形容瘦?反而日漸圓潤了。”他咧著嘴笑,嘴角彎彎。
“啊?真的。”天哪!我恨不得立馬上秤。
“可不是?”他嘴角上揚,明眸皓齒。
“真的胖了很多?”最近胡吃海喝,鐵定長肉。
“紅光滿面,容光煥發。”他的嘴角噙著笑,慧黠調皮。
“唉!”我唯有仰天長嘆。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瘦了你圓了?”他一本正經。
“為什麼?”
“因為我為伊憔悴,你沒心沒肺。”他撐不住了,哈哈大笑。
“你!”我回過神兒來向他咬牙切齒,“你才沒心沒肺!”
“我可沒你那麼鐵石心腸。”他的笑聲震動著胸膛。
“我怎麼鐵石心腸了?”我恨恨道。
“那你怎麼沒瘦?說明你沒想人。”他忍笑笑。
“我怎麼知道?”我欲哭無淚,“可能是最近吃太多。”
“哈哈,”他笑不可遏,“跟你開玩笑呢。”
“開玩笑?”
“我逗你呢。你太瘦了。要是胖了才好呢。”
“你!”我嗔怪道,“嚇我一跳!”
“你還怕胖?”
“怕怕怕。”不是怕胖,而是怕你嫌我胖。
“別怕,”他輕聲道,“我不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