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愣住了:“?”
這說的像是人話嗎?
謝小晚哼了一聲, 眉眼間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在這一片灰霧空間中,途經的每一塊區域都暗藏著足以人性命的危險。
一開始是問心迷障,如果沒有及時看破己內心的心魔, 就將會沉淪在其中,無法清醒逃離;然後就是碎石堆中的鳴蛇蛇群,鳴蛇眾多、身帶著劇毒,一不小心就會命喪在此地;然後,就是現在經歷著的草原……
草原看起來平靜, 可謝小晚經歷了如此之多, 怎麼會掉以輕心?
謝小晚看起來態度輕鬆隨意, 但每見到一個畫面, 他就會在心中思考——上古妖族想做什麼?它們的目的是什麼?
因為一直以來心中都存著這樣的疑惑,所以謝小晚從一開始就保持著冷靜,並沒有被面前的景象所迷惑。
而他之所以做出一臉猶豫憐憫的模樣,也只是裝給上古妖族看,為得就是讓它們從暗中出來,暴露出真實的意圖。
現在, 他終於知道了, 上古妖族想做什麼。
上古妖族想動搖他們的信念。
對於人族來說, 信念格外地重。
每一個人, 在修真大道上都選擇一條己的路, 然後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一旦產生了信念上的動搖,後果不堪設想, 輕則修為盡失, 重則身死道消。
現在,謝小晚與沈霽筠歷經千難萬險進入到灰霧空間中,就是基於他們最基礎的信念——保護與守衛。
保護身後的凡人, 守衛腳下的土地。
一旦他們對妖族生出憐憫,就會間接動搖己的信念。信念動搖了之後,他們也就在灰霧空間中走不遠了。
這個法惡毒刁鑽。
就連謝小晚都差一點陷入其中,還好他及時察覺了異樣,徹底醒悟了過來。
只看破最關鍵的點,一切都迎刃而解。
黑影覺己的謀劃衣無縫,可沒想到被謝小晚看穿,此時心中情緒震盪,連帶著身形都扭曲潰散了起來。
它們不可置信地看著謝小晚,發出了刺耳的咆哮聲:“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沒有一點憐憫之心。”
“看到這一幕幕的畫面,你竟然沒有一絲的感觸嗎?”
上古妖族捫心問,就算它們生性兇殘,在看到這畫面後,也同樣會心生憐憫。
可為什麼這個人族修士反而沒有任何的反應?
謝小晚挑了挑眉:“我當然有啊。”說著,他的目光微微一冷,“可是,我為什麼把我的憐憫心浪費在你們妖族身上?”
若來到灰霧空間中的是一個正道人士,說不定還真的會被眼睛矇騙,對這艱難生存的妖族生出惻隱之心。
可偏偏,來的是謝小晚。
謝小晚平日行就似正似邪,並不正派,行為做肆意而為,沒多少惻隱之心,甚至都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對於這妖族,他的思路清晰。
如果他現在憐憫這妖族,那麼在上百年、上千年以後,淪落到這個境地的,就是人族的同胞了。
現在看起來,這妖族的態度誠懇謙卑,口中說著,只需一塊土地容身,能夠飽腹生存足以,不敢奢求多。
可是,到生活安定富足了,妖族人口增多了,那麼一塊小小的土地還夠容納下這麼多妖族嗎?
它們的欲-望會就此而已嗎?
答案肯定是不夠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
修真界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可供生存的土地就這麼多,只會減少不會增多,而誰都想到更多的土地。那麼,接下來迎來的就是戰火與紛亂。
更不用說,這除了這普通的妖族以外,還有一部分上古妖族不能忽視。
再古籍中記載著,上古妖族殘暴嗜血,曾經以人類為食,若是放出去了,定會在修真界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
一時的憐憫,會造成許多人的苦難。
這其中的關節,謝小晚不可能不清楚。
黑影還不甘心,聲聲質問道:“你沒聽見他們的痛苦哀嚎嗎?”
“沒有見到他們所經受的苦難嗎?”
“你的心就如此的硬嗎?”
此時面對黑影的質問,謝小晚也不想解釋更多,乾脆地應了下來:“確實。”他坦然地說,“就當我是冷血無情好了。”
可憐這妖族做什麼?
外面那,因這場灰霧而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同胞還不夠消耗他的憐憫心嗎?
謝小晚回答得乾脆利落,這下可給這黑影整不會了。
它們怔了一下,啞口無言。
謝小晚還反問道:“然後呢?你們譴責我嗎?”他揉了揉鼻尖,“不過,與其譴責我,不如先己反省一下。”
黑霧:“?”
它們反省什麼?
謝小晚的聲音清脆,說得理直壯:“如果不是你們千年前不敵人族之手,怎麼會讓這普通妖族淪落到這個地步?”
“你們的心中不內疚,不虧欠嗎?”
謝小晚故意做出了一抹驚訝之色,口口聲聲說道:“怎麼會有人不反省己的過錯,反而怪到別人頭上的。我可從來沒見過這種人……”他頓了頓,知故問道,“你們見過嗎?”
既然用道德綁架他,就不能怪他用道德再綁架回去了。
黑影:“……”
黑影已經被繞迷糊了。
謝小晚的聲音清脆,抑揚頓挫、字字分,清楚地環繞在耳邊。它們聽了,還認真思考了起來。
好像……
真的是它們的問題。
如果不是在千年前的戰爭中輸給了人族,整個妖族怎麼會被困在貧瘠的東荒,寸步不能離開?
黑影的觀念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一直以來,這妖族都將己所受到的折磨與痛苦都算在人類的頭上,還是第一次有這麼奇特的角度,它們一下無法反駁。
黑影喃喃語:“都是我們的錯。”
“不、不是,我們沒上過上古戰場,輸了也不能怪我們啊。”
“那怪誰?參加過那場戰爭的,只有那上古妖族了……”
黑影們的思路已經從“這件是不是他們的錯”變成了辯論“到底是誰的錯”。
激烈討論了片刻,它們才一個激靈反應了過來。
怎麼回?
它們不是來動搖這兩個人的信念的嗎?怎麼反過來搞得己的信念被動搖了。
黑影沒想到這兩個人不僅實力不凡,連口才都如此的好。
它們覺不是謝小晚的對手,玩不過他,乾脆掉頭就跑,去向更加強大的妖族尋求援手。
謝小晚怎麼可能會讓這黑影得逞呢?
他揚起聲音,道:“沈霽筠!”
話音剛出,一道劍光應聲而來。
正在逃竄著的黑影停滯在半空中,在一聲慘叫過後,黑影扭曲了一下,“砰”得一下潰散了開來,化作了絲絲縷縷的煙霧。
嘩啦——
一陣無名風吹過。
在風聲所蔓延的地,一切的偽裝都冰雪消融,出現在眼前的是……真實。
謝小晚低頭一看。
腳邊柔軟的青草瞬間褪去了顏色與生機,成為了枯黃稀疏的雜草,再往下,薄薄一層塵土覆蓋下,是散落著的白骨。
再往遠處看去。
原本柔軟雪白的小羊露出了猙獰的面容——那是一隻渾身骨刺,生著獠牙的野獸。
謝小晚撩起了耳邊的髮絲,緩緩地轉過了身。
原本坐落在身後的村落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泥濘的土地,其中睜開了一雙雙的眼睛。
那半人半妖的妖族,在撕去了外面的偽裝後,看起來更像是沒有理智的野獸,一個個四肢著地,臉龐扭曲,口中還發出不地咆哮聲。
它們直勾勾地盯著謝小晚,眼中不再有之前的謙卑與請求,而是展現出了赤-裸裸的貪婪欲-望。
餓。
想吃。
殺了他們……
在欲-望的推動下,無數道身影聚集了過來,其中不乏有年紀尚小的妖族。
可與它們的祖輩一樣,就算剛出生的妖族,也無師通地學會了貪婪與嗜殺這兩種情緒。
見到這一幕,謝小晚反而松了一口,他輕聲語道:“這個樣才對嘛。”
就算謝小晚再肆意妄為,可也做不出對弱者稚童動手的行為,若這妖族真的像之前看到的那樣,他還真有下不了手。
現在這樣……就沒什麼問題了。
謝小晚扭動了一下右手的手腕:“沈霽筠,把這解決了,就可以出去了。”
沈霽筠不聲不響地站在了謝小晚的身旁,微微頷首。
色暗沉,一觸即發。
劍光掠過,隨後就是無數絲線噴湧而出。
兩者交織在了一起,竟然是如此的……和諧。
光影落下,鮮血四濺。
謝小晚輕喘了一口,輕輕落在了一塊石頭上。
低頭看去,下的泥土柔軟溼潤,泛著暗紅的光澤,就像是吸滿了血液一般。
他的目光一凝,望向了不遠處。
那橫著幾具妖族的屍體。
短短的一炷香時間,不少妖族死於此地,存活下來的那妖族知不敵,就快地四散而逃了。
不過在跑之前,它們還不忘帶上同伴的屍體。
當然,這不是想讓戰死的同伴入土為安,而是為了將這屍體充當做食物。
有心急的妖族,甚至都來不及逃離,就直接就地啃食起了同伴的屍體。
謝小晚看到這一個畫面,也沒有對這妖族再動手,而是靜靜地收回了目光。
妖,就是妖。
不管長得再怎麼像是“人”,骨存在著的妖性是抹不去的。
謝小晚輕聲說:“走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原野的之中出現了一條彎曲的道路。
小路蜿蜒遙遙,末端延伸到了灰霧中,不知通向了何。
謝小晚走了上去,回到了熟悉的灰霧之中。
荒野、土地還有那妖族……全都消失在身後,唯一還存在在身旁的,只有那道青色的身影。
謝小晚沉默地走著,到快離開這片區域的時候,他突然開口:“沈霽筠……”
沈霽筠側過頭:“嗯?”
謝小晚想說什麼,話到口邊,化作了一聲苦:“我剛才真的有點害怕。”
沈霽筠依舊平淡:“害怕什麼?”
謝小晚的腳步緩了下來,走得一晃一晃的:“就是……怕己產生動搖呀。”
乍一看去,那妖族確實有可憐。
謝小晚回過頭,見沈霽筠面色平靜,這才繼續向下說去:“其實我之前都在懷疑己——我真的有這麼冷酷無情嗎?面對這樣的情景,甚至連一點動搖都沒有嗎?”
別看他與黑影的交談冷靜理智,可實際上,他還是曾經有過一絲猶豫的。
只是因為他如今揹負的東過於重,這才能夠繼續堅定著己的信念。
聽著謝小晚訴說的惱騷,沈霽筠看了過去。
大概是心存困擾,少年精緻的眉眼皺了起來,讓人想伸手撫平上面的褶皺。
沈霽筠的手指輕輕一動,認真地說道:“小晚,你……善良。”
謝小晚瞪大了眼睛,指著己的鼻尖問:“我?善良?”他忍俊不禁,“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我呀。”
沈霽筠愣了一下:“我是第一個嗎?”
謝小晚:“是啊,讓我想想,別人都是這麼說我的——”他回憶了一下,“在別人的口中,我好像……是一個玩弄人心、惡劣狡猾的人。善良——還沒有人這麼說過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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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霽筠的嗓音低緩:“不,在我心中,你善良。”
有時候,謝小晚確實性格惡劣,但一旦涉及到底線的情,他也絕對不會含糊。
本質上,他還是一個善良的人。
謝小晚歪了歪頭,小聲嘀咕著說:“我都在懷疑你的眼睛是不是壞掉了。”
不過,在三言兩語的交談中,那股煩悶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了。
謝小晚冒出了一個疑問:“你心中的信念動搖過嗎?”
沈霽筠回答得快,沒有一點猶豫:“沒有。”
謝小晚:“為什麼?”
沈霽筠沒有說話。
謝小晚心中好奇,繼續追問。
沈霽筠只好回答道:“因為……我的信念是你。”
所以,不管怎麼樣都不會產生動搖。
話音落下後,小路上一片寂靜。
謝小晚覺得己的耳朵有發燙,伸手揉捏了一下,然後不然地挪開了目光。
接下來的路,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是能夠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氛圍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謝小晚走在了最前面,低頭看著落在地上的影。
現在的情況特殊。
如果是在外面,他肯定不會與沈霽筠產生過多的牽連;可現在身處在灰霧空間中,朝不保夕,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活著走出去。
在這種種原因下,其他的情好像都變得不重了。
現在做的,只是遵從己的本心,不留下任何的遺憾。
謝小晚將心中的雜念驅逐了出去,渾身一鬆。
他繼續向前走去,主動和沈霽筠搭話:“也不知道,前面還會有什麼著我們。”
沈霽筠沒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牽起了謝小晚的右手。
十指交扣。
沈霽筠的手指筆直,指腹上卻帶著粗糙的老繭,肌膚上還帶著到了一股熾熱的溫度。
謝小晚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舉動,下意識地想甩開這股溫度,可卻一下沒能甩開。
他抬眸看了過去。
兩人對視了片刻。
沈霽筠平靜地說:“不管什麼,一起面對就是了。”
謝小晚的動作一僵,也隨之放鬆了下來,輕聲說了一句:“隨你怎麼樣……”
沈霽筠倒是沒有“隨”,他執著謝小晚的手,就好似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不願意鬆開。
走出去一路。
前出現了一片新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