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宮門送,勸君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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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鵬飛挑起衣襬,與她對坐,指尖撫過銀盞的邊緣,語氣寡淡薄涼的說道:“你面上笑的越美麗,就越代表你心底越悲涼,你愛他,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的原諒了他,為了給你自己找個臺階下,你便以復仇的名義去爭寵,實則,不過是想討他的好罷了,是與不是?慎兒。”

茗慎不置可否,只親自端起銀盞奉與他,絳唇蠕動,略微乾澀的說道:“女人如茶,滾水一泡就老了,實際上,從採茶女把茶葉摘下的那一刻,經歷了蒸、榨、磨、模壓、焙等多道工序,葉子早已不復昔日的青翠,徒留一縷茗香,僅供回味,鵬飛,慎兒今日以茶代酒敬你,希望你能原諒我的言而無信!”

白鵬飛接過茶盞,劍眉蹙起,頃刻,茶香瀰漫,薄霧輕輕飄散,在他閃閃的眼眸漫上一層霧靄,清淺苦澀的笑道:“一盞香茗,勝卻千言萬語,你的心意我懂,其實,從我知道他從關雎宮把你救出來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你會失信與我了。”

“對不起。”茗慎低垂眉睫,言語哽咽,心底劃過一道愧疚的刻痕。

白鵬飛默然,伸手撫摸過她春雲浮空的明媚臉龐,唇角勾勒出寵溺微涼的弧度,“他,現今待你可好?真如傳言一般嗎?”

茗慎微微偏頭,眼眸映出痠軟的波濤,漣漪輕蕩。

“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不會再想離他而去,在他昏迷的那三天裡,我才知道,我的生命裡若失去了他,便會活不下去,就是花草離不開陽光,魚兒離不開水源一樣,他是我的命!”

白鵬飛恍若未聞,端起銀盞品茗了一口,淡雅豁達的笑道:“果真是好茶,入口溫滑,如飲甘露,綿長悠遠,沁入心脾,令人回味無窮啊!”

“此茶名曰‘雨天’。”茗慎朱唇輕啟,旖旎的傾城色,霎時如被烏雲遮蔽,顯得暗淡無光。

“雨天?”白鵬飛喃喃自語,費解的皺起了眉頭。

“晨起傷春夢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貴妃的意思是想告訴你,春天一到,細雨飄飛,能夠把芳草滋養的更加美麗,白鵬飛,你可明白了?”

殿門外傳進一聲低沉如滾石般的冷嘲,彷彿一把玄冰鑄就的利劍,鋒利地劈開了這靜謐曖昧的局面!只見文浩發挽著金冠走了進來,巍峨若山的身軀裹著一襲滾金鎦邊的寬大黑袍,帝王氣勢,不怒自威,眼風凌厲如刀般橫掃了白鵬飛一眼,其敵意和不滿之態,言行與表。

“皇上,你......你不是應該正在上朝嗎?”茗慎一下子變得驚惶失措,急急忙忙地起身迎駕,緞袖拂動了案几上的銀盞,只聽得“啪”一響,杯盞滾落的同時,滾燙的茶香濺了一身。

緊接著,又聽見她“啊”的低叫一聲,腳下踩住了杯盞,眼看著就要身形,摔向地上,文浩和白鵬飛急忙上前扶她,同時出聲:“小心!”

文浩搶先一步把茗慎扶住,並將她一把摟在懷裡,斜眼瞪了白鵬飛一下,低頭對著她寒著臉嗔道:“慌什麼?朕又不是老虎,還能吃了他不成?”

茗慎在他懷中輕顫了一下,雙眸因慌亂而遊移不定,忐忑不安的咬著下唇,言辭閃爍道:“皇上千萬不要誤會,臣妾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她越發無言應對,恐怕剛才和白鵬飛的對話,都被他盡數給聽了去,現在不管怎麼解釋,只會越描越黑。

“何必解釋?”白鵬飛看不下去,冷聲打斷了茗慎的話,挺身走到文浩面前,平淡如水道:“別為難她,末將只是來向貴妃娘娘辭行而已。”

“哦?怎麼,白侍衛想辭官歸隱了嗎?”文浩冷眉一挑,攬著茗慎的肩膀朝炕幾旁走去,坐下來後,強行將茗慎按在他的大腿上,不冷不熱道:“好呀,朕恩准了,你且退下吧!”

茗慎本就不甚習慣當著人面和他如此親密,尤其此刻還是當著白鵬飛的面,臉上更覺難堪尷尬,不能適應的掙扎了幾下,卻也是徒勞,不由臉頰更加暈紅。

面對文浩的刻意示威和炫耀,白鵬飛咬緊了牙關,按下心頭的一抹激憤,豁朗的開口:“末將身為大金將士,自當保家衛國,豈可輕易隱退?”

聞言,文浩峻顏一凜,反聲質問:“那你辭哪門子的行啊?”

白鵬飛毫不畏懼,泰然處之,負手而立,抿唇而冷笑:“末將久聞西遼近來有流寇作亂,懇請皇上允准,讓末將去西遼助老王爺平亂!”

茗慎聽他自動請命,要去西遼平亂,擔憂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西遼那邊民風彪悍,流寇更是心狠手辣,你怎麼可以......”

話還未完,就收到了文浩投給她的一記冷寒徹骨的眼神,這才發覺失言,急忙噤了聲,垂下眸不再言語。

文浩見狀,勉強滿意,暫時不再理會與她,而是衝著白鵬飛微眯了眼,嗤聲一笑:“白家對朝廷果然是赤膽忠肝,西遼那邊的老皇叔年世已高,既然你有心前往,那朕就封你為鎮關大將軍,你就帶著你的白家軍,前往西遼鎮守邊關,保家衛國吧,如何?”

白鵬飛冷冷直視著他,緊握雙拳,僵持了許久後,生硬的答道:“末將也正有此意,叩謝皇上恩典!”

文浩忽然哈哈大笑,繼而長臂一揮,毫不客氣的命令道:“若無其他事,鎮關大將軍還是退下吧,別妨礙朕和貴妃對坐飲茶!”

白鵬飛冷哼一聲,最終眷戀難捨的望了茗慎一眼,嗓音瞬間變得酸澀溼潤:“貴妃娘娘多多保重,末將,現行告退了!”

說罷,他微微躬身施了一禮,緩緩的轉身,慢慢走出了昭陽殿。

茗慎的眼角起霧,望著那抹模糊朦朧的白影,衣袂揚,孤影淒涼,而她卻什麼也不能給他,什麼也不能為他做,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自我放逐,黯然傷懷的離開,頓時,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彷彿遭到了重擊一般,痛得她淚如花雨,紛紛而下。

“別看了,人都走遠了!”文浩默默放開了茗慎,墨眸底下深藏了一抹受傷,面色暗沉。

茗慎抬袖拭擦著淚痕,目露控訴,吸了吸鼻子,不滿的嗔道:“虧你還是一國之君,如此氣量狹小,假公濟私!”

文浩的心事一語道中,像個孩子般倔強的昂起下巴,顧左而言他道:“白鵬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因是宣文帝舊部,所以朕遲遲不敢重用,如今他自願遠離京都,又肯替大金鎮守邊關,朕何樂而不為呢?”

茗慎狠狠翻了他一記白眼,沒好氣道:“那臣妾就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又招降了一位良將,希望皇上能念他忠心一片,切莫在為難於他便是!”

“招降?他降的哪裡是朕啊!”文浩一把扣住了茗慎的手腕,順手一帶,將她拉入懷中,望著她緋紅的嬌唇,情不自禁的吻了上去,她彷彿是蜜桃做得,怎麼吃都吃不夠,難怪勾的白鵬飛失了魂,為她出生入死,甚至為她,甘願遠走邊關。

茗慎吞吐著他熾熱霸道的氣息,面頰染盡春水桃花,透著無限的風情和誘惑,那雙朦朧的眼中盡是情動的嬌媚和羞澀,只是被窗外明媚的陽光照著,讓她心頭湧起一股空蕩蕩的羞恥感,又念及文浩此刻身子還未痊癒,便輕輕推開了他。

“不要啊,皇上聖體未愈,應當剋制!”茗慎低埋著羞紅的臉蛋,紅豔水潤的櫻唇微微啟合,局促不安得玩弄著衣角流蘇,其羞態恍若嬌花照水。

文浩見她怯雨羞雲的模樣,分明已經情動,不由心中竊喜,但他向來不是個好說話的人,撫摸著她被吻得更加紅豔的丹唇,啞然失笑道:“可以放過你,但是你要答應朕一件事。”

“何事?”茗慎眼珠一轉,不解的問。

文浩放開了她,指著几上冷卻的香茶,吃味的說道:“以後不許把給朕的茶,分與別人喝!”

“哦,知道了!”茗慎嘴上悶聲應道,卻在心底暗暗誹謗,這男人,當真是有小器又霸道,而且有時候,任性的像個調皮的孩子,難以伺候,真真教人頭疼不已!

———

白鵬飛離開的那一天,格外蕭條,他進宮謝恩後,便率領一支孤軍離宮,朝堂上對這種明升暗降的事情司空見慣,都知道皇上視他如芒在背,故而除了慕容凡,竟然無一人前來歡送。

文浩拗不過茗慎的軟硬兼施,在她又是撒嬌,又是慪氣過後,最終給她半柱香的時候,允許她隻身去和白鵬飛道個別,而自己則暗自站到了雁翅樓上,遠遠觀望著樓下的一切,一襲黑色鏤金長袍,隨風飄蕩,宛若遺世獨立。

白鵬飛和慕容凡正在說著話,只見一片繁華錦秀的宮殿樓宇深處,茗慎攜帶著秋桂,白衣勝雪,風姿綽約的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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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凡見狀,拍著白鵬飛的肩頭邪魅一笑,很是識相的告辭而去,白鵬飛轉頭,靜靜望著慢慢走近的茗慎,心中莫名的一暖。

只見她今日打扮格外素淨,洗盡了鉛華一般,三千青絲用一根絲帶松松束在腦後,臉上不施粉黛,卻宛如朝霞映雪,穿了一襲白碾光絹的素錦長袍,裙拖八幅湘江水,流瀉於地三尺多,外罩雪白大袖對襟羅衫,衣抉飄飄,宛如乘風,整個人看上去彷彿輕雲蔽月,又好似流風迴雪。

茗慎也看著白鵬飛,走到他軒昂矯健的身軀前停下,不言不語的與之對望,此刻的他褪去了輕便的白衣,換作銀甲裹身,宛如天神一般融於晨曦朝陽之中,那寒光閃閃頭盔下,臉龐輪廓依舊俊朗無匹,只是淺澈的眸子裡,卻是盛滿了濃濃的惆悵。

二人一時無話,似乎站了很久很久,偶爾有微風拂過,無聲無痕,她和他,亦無聲,明媚的光線打在二人身上,繪成了一幅關於美人和名將的悽美畫卷。

“你還是來了。”白鵬飛率先開了口,劃破了這一片沉寂,目光遊移向別處的朱欄玉柱上,並不看她,只皺眉道:“快回去吧,若讓他知道了,又是一樁是非!”

茗慎恍如未聞,從秋桂端著的紅木託盤中,斟酒一斛,以青銅爵奉與他跟前,笑得有些蒼白。“你這一走,不知何年才能在見,慎兒親自煮了一壺竹葉青,特來為你踐行,西出陽關無故人,勸君更進一杯酒,離開以後,要好生保重自身,切勿牽念。”

白鵬飛接過杯爵,仰頭一飲而盡,放回托盤後,兩手攀住她雙肩,鄭而重之的交代道:“我走之後,你要加倍小心提防,他雖然視你為珍寶,但是宮闈之鬥險象環生,你的那烈性性要好好收斂,要知道伴君如伴虎,關鍵時刻多順著他點,免得又遭欺凌!”

茗慎眼底的淚光隱隱浮動,悽然笑道:“你也要珍重自己,記得要少喝酒,酒過傷身,還要記得偶爾傳書回來,讓我知道你在那邊一切安好,皇上這邊我去儘量勸和,或許等到哪天他能夠釋懷了,就會讓你重返京都,也未可知。”

白鵬飛抬眸淡淡望她一眼,聲音含著幾分深沉,連帶著一絲不知名的沉鬱:“我若人在京都,勢必會被那些人,用來製造流言對付你,所以既然能夠遠離,又何苦在回是非場中呢?只是慎兒,你一定要每天都過得快快樂樂,我便能安心了。”

說完,他嘆息般的搖了搖頭,繼而又從懷裡掏出一抹金光閃閃的令牌,悄然的扣到了她的掌心,握緊了她的手,低頭交代道:“這枚兵符是白家的親衛軍,現在被收編到了紫衣侯麾下,倘若將來出了什麼變故,你可以拿著這枚兵符調兵遣將,足夠護你一世安然無恙!”

“鵬飛,此生欠你的,慎兒無以為報,只盼來生,來生我們再也不要在相遇,不要相知了,如此便可不再相念,不再相欠!”茗慎淚中帶笑,笑得人心生疼,她欠白鵬飛的,無力還,也無從還起,只能以笑想報,烹茶斟酒,聊表衷腸。

“你有沒有愛過我?”白鵬飛淡淡的問,伸手撫上她素麗清豔的容顏,眷戀不已的凝視了許久,復又追問道:“從始至終,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只在某一個瞬間,心動過一點點,有沒有?”

茗慎鼻尖一酸,剎那間,淚如雨下:“我......不知道,不知道有沒有愛過你,但是,我必須誠實的來告訴你,我愛的人是他,我也想過要和你一起離開皇宮的,可是如今,我已經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她本以為自己可以笑臉相送,但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竟然會控制不住,在他面前,淚流成河,而這種莫名其妙的悲涼心境,竟然毫無明目可言。

白鵬飛的指尖,溫柔的拭過她淚流不止的面頰,嘴角自嘲的輕輕一彎,默默閉起了眼,語氣更加的冰涼低沉,彷彿怎麼也化不開了。

“我以前經常在想,若是沒有他,你會不會愛上我?如今終於知道答案了,原來並非是我得不到你的心,而是愛的比他晚,若是一早就對你表明心跡,把你從我姐夫手中帶走,從此天南地北,遠離是非,你一定會愛上我的,沒想到,我輸的人竟不是他,而是我自己的一念之差!”

茗慎後退一步,垂下眼睫,吸了吸鼻子,淺淺莞爾道:“也許如你所說,所以,鵬飛你已經錯過一次了,若再有下次,可千萬不要錯負了,佛語有云,人生在世,最值得珍惜的,不是已經失去的和得不到的,而是當前,我相信如你這般,若騎馬過橋,必定引得滿樓紅袖招,你的將來,會有一個比我更值得你珍惜的人,等著你去相遇相知,希望你能學會珍惜眼前人。”

白鵬飛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想要觸控什麼,卻終是無力垂下。

“時候不早了,末將也該啟程了,貴妃娘娘請回吧。”他說罷,慢慢地轉身,與她擦肩而過,利落的翻身上馬,朝不遠處的大軍之處出發,

凝視著白鵬飛的漸漸遠行的背影,茗慎呆愣良久,唇溢位一串婉轉的清歌,和淚唱:“將進酒,杯莫停,為君歌一闋,請君傾耳聽,西風吹亂黃昏路,花開花落春幾度,切莫再把此生誤,忍顧來路踏歸途.....”

風中悠悠飄來清唱的歌聲,白鵬飛心中一顫,在馬背上驀然回首,只見茗慎淚中帶笑,空靈出塵,白衣墨髮的身姿化作一個烙印,刻在了他的心間,成為永恆的畫面。

直到多年以後,他嬌妻美妾在旁,兒孫滿堂的時候,也始終忘不掉茗慎那張梨花帶雨的容顏,縱然是舉案齊眉,終究是,意難平。

白鵬飛的身影在茗慎眼中漸漸化為一個白點,消失,不見,再也不見其蹤,她呆愣了良久,直到背後傳來一聲輕漫的嘲諷之聲,才致使她回過神來,從悲傷的情緒中抽身而出。

“慎貴妃這是打算唱十八相送嗎?如此依依不捨的情景,當真是感人至深啊,要是皇上瞧見了,也一定會體會貴妃對白將軍的一片痴心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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