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飛現在非常緊張。自從開始打籃球以來，他從未如此緊張過，最拿手的中遠投手感沒了，更可怕的是，對面黑傑克的攻擊力實在超出了想象。他這才意識到了籃球王國的實力所在，那種出神入化的控球技術、匪夷所思的過人方式，以及最後面對籃筐時Finish的隨心所至，讓程飛生出了一種徹底絕望的感覺。

差距太大了。

以劉科為參照，程飛的籃球技藝或許在國內高中生籃球界算得上翹楚。但與黑傑克比起來，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何況，在程飛看來，黑傑克應當只是紐約這裡比較出眾的一位街球高手，遠遠代表不了美國籃球較高層次的水平……

在黑傑克故意放水的情況下，程飛拿到一球，本能地在三分線外投了出去！

他的姿勢相當漂亮，與黑人球手的投籃動作相比，少了一份輕鬆寫意，多了一份靈動飄逸。

“程……”布魯斯的心臟揪緊了。

程飛落地後，依然高舉右手，眼睛盯著那顆飛翔的籃球。他的嘴唇微微張開，眉頭皺緊了，眼神中掠過一絲焦慮和失望。投手都很清楚出手的感覺，程飛雖然失去了對手感的判斷，但是透過看那拋物線的走向，他知道這一球已經投偏了。

大約黑傑克沒有料到對方就直接在三分線外出手，他愣了一下，但是反應極為迅速，剛剛紮下馬步要防守突破，轉眼間就掠至籃下，要拿下這一球的籃板。在場外的觀眾看來，來自中國的少年必然是技不如人，才選擇這種直接搶投的方式的。

“鐺”的一聲，籃球砸在籃筐的前沿，高高地彈了起來！

“OH　NO！”布魯斯握緊拳頭，絕望地喊道。

如果程飛沒有籃筐如大海般的手感，他怎能戰勝實力強勁的黑傑克？

黑傑克冷笑一聲，白皮鞋折成了九十度角，蹬地而起。他這雙皮鞋的質地著實讓人覺得詭異，似乎絲毫不亞於專業的籃球鞋，普通的皮鞋想必是不能應付這樣的場合，經受這種對抗強度的。關鍵在於，這個黑傑克究竟是什麼來歷，為什麼擁有如此超人的籃球技藝，以這樣奇怪的打扮到街心花園來肆虐？

一條人影掠了過去，騰空直上！

就在黑傑克瘦長的手臂伸向半空中的籃球，志在必得要拿下籃板球的同時，忽然有一隻手從身後壓過了他的頭頂，竟然一把拉住籃球，隨著“啪”的一聲，黑傑克眼睜睜地看著籃球消失在自己的腦袋上！

在全場的驚呼聲中，程飛明顯以高出黑傑克一頭的空中優勢，生生搶下了籃板！

這的確是非常精彩的一次空中爭搶，從角度上來看，黑傑克更為靠近籃板，站的位置也更好，而且身高一米九零的他，臂展也相當出眾，理論上不可能丟掉這個籃板球。而程飛從後面飛身趕到，縱身一躍，完全是憑藉驚人的彈跳力，把籃板球從空中摘走！

黑色轎車後座上的那人，輕輕地“哦”了一聲，明顯有些驚訝。

場邊看球的那些黑人，全都傻了眼。包括布魯斯和里奇蒙在內。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程飛竟然在彈跳力上比黑傑克有如此大的優勢！

程飛甫一落地，在有些**的黑傑克還沒有轉身的同時，直接一步跨過黑傑克身邊，單手持球平伸，手指輕柔地一撥，半送半挑地把籃球弄進了筐內！

場內寂靜無聲。

程飛的胸脯起伏著，微微喘著氣。剛才那一次搶奪籃板球所表現出來的驚人彈跳，連程飛自己都沒有料想到。他很少爭奪籃板，剛才的舉動，純粹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反應：他不能失去任何一次得分的機會，否則就必敗無疑了！

在這種動力的驅使下，他的雙腿做出了一件驚人的舉動。

“Well　Done！”黑傑克緩過神來，再度展露出詭異的笑容。

程飛冷冷地盯著籃筐，後退到三分線外。

場外的黑色轎車那裡，後座上的人不禁打了個唿哨，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鮑比也回過頭來，說道：“真讓人難以置信，我第一次見到跳這麼高的黃種人。”

“相當好的彈跳力，”後座上的那人狠狠地吸了口煙，嫋嫋的藍霧瀰漫在車內，“有意思。”

鮑比微微一笑。他知道，老闆很少說“有意思”這句話，一旦說了，那就代表真的是有點意思了。現在，他們要做的是，就是靜靜地再觀察一下這個黃種人，順利的話，剩下的事情就要輪到他鮑比出場了。

此時，天色已經逐漸昏暗，涼風習習，吹走了程飛身上的倦意。

黑傑克把球扔了過來。

程飛雙手持球，本能地往上一舉。因為黑傑克所站的位置根本就沒有防守的可能，放在以前，這麼大的空位，程飛不可能不投籃。但是現在，他真的不敢再投了。

黑傑克沒有動，反而稍稍後退了一步。

程飛籲了一口氣，開始運球。

黑傑克立刻閃身上前，眼睛緊盯著程飛掌中的籃球。

程飛的運球，與在這裡玩街球的人完全不同。他是那種典型的、標準的、中規中矩的運球方式，籃球在從手掌彈向地面的過程中，沒有任何曲線、偏移，甚至旋轉的趨勢，就那麼直上直下，簡樸得不能再簡樸了。而且，在面對黑傑克的防守時，他沒有主動做出任何一點幅度過大的晃動動作。

場邊響起一陣噓聲。

美國的街頭籃球不歡迎這種枯燥乏味的打球方式，激情、個性、創意才是真正喜聞樂見的，如果在街頭也要和職業比賽那樣，當真是悶死了！

“手感很好。”鮑比評價道。

“原來是有過訓練的。”後座那人低聲說道，“這個，不太好。”

“是。”鮑比畢恭畢敬地說道，“要不，我們開走？老傑克遜還在等您呢。”

“讓他多等一會兒。”那人吸了口煙，嘿嘿一笑，“別急。”

黑傑克有些無所適從了，他不知道面前這個中國人怎麼能耐著性子、不緊不慢地運那麼長時間的球，彷彿散步一樣，任憑旁邊的噓聲多大，都不為所動。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往前邁出一小步——他要逼迫對方動手！

說時遲，那時快，程飛突然一扭身，原本直上直下的籃球瞬間改變了方向，隨著大幅度轉身弓腰的程飛向前疾速衝去！

黑傑克料到了對方會有突破動作，但是如此急速和毫無預兆的變向，依然讓他暗暗地吃了一驚。雖然如此，黑傑克的反應速度也極為驚人，他非常有經驗地後撤步，挪出相當大的空間來，同時擺身右移，準備阻擋程飛的突破腳步。

誰知，這竟然是假動作！

程飛除了擁有媲美許健的超快第一步以外，殺手鐧便是超快第一步之後的大幅度變向，這種變向突破是角度和方位上的絕對翻轉，從視覺上說，幾乎是硬生生把籃球從南拉到北，沒有超人的腰腹力量和平衡感覺，一般人是不可能做出這種動作的。

這一招，黑傑克是萬萬沒有料到的。

實際上，這一招既然能施展出來，從某種角度說，是沒有人能夠單兵防守的。

待到黑傑克發現程飛帶球轉到了左側的時候，他的身體重心已經偏離了對方十萬八千裡，因為對方所掌握的時機恰到好處，正好就在他已經驅動身體向右，力量不可能收回來的一瞬間。可以說，是黑傑克配合程飛一起拉開了這段距離！

程飛不敢多運，一步晃開後，再跨一步，立刻起跳！

他現在的姿勢有點彆扭，有點可笑，就是右腳蹬地，身體完全騰空，上身的動作卻一點兒也不舒展，不過託著籃球的左手，直直地伸向籃筐而去。他那驚人的彈跳力，幾乎是把球穩穩地送上去的。

現在的程飛不敢託大，像個空有一身彈跳力，卻不會投籃的孩子一樣，只能以自認為最穩妥的方式把球“放”上去。話說回來，程飛畢竟是有籃球經驗的老手，這一球也就理所當然不會投丟。

再進一球。7：2。

“像是新手。”鮑比若有所思地說道。

“絕對不是。”後座那人笑了起來，“不過，他接觸籃球的時間應當在兩年以內，雖然不是一張最適合作畫的白紙，但空白的部分還相當多，有發揮的餘地。”

“可以要嗎？”鮑比轉頭問道。

“你說呢？”那人反問道，黑暗中，瞳孔閃閃發亮。

黑傑克那張搞笑的臉龐漸漸變得嚴肅起來了，他松了松脖子前面的紅色領帶，任其隨意地搭在胸前，接著挽起褲腿，活像舞王邁克爾?傑克遜。這一下，周圍的黑人全都竊竊私語起來，街心花園開始瀰漫著一種沉悶的氣氛。

里奇蒙摸著下巴，嘿嘿一笑：“小子挺厲害的，讓黑傑克要動真格的了。”

布魯斯露出驚恐的神色：“動真格的？你是說……”

“你忘了那些跟黑傑克鬥牛的人，是怎麼下場的了？”里奇蒙沉著臉說道，“黑傑克看他是個東方來的傻小子，就手下留了點情。現在看來，你要準備送你朋友去醫院了。”

布魯斯張大嘴，驚得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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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飛還是運球在外線逡巡。

是的，他的運球沒有那些街球手華麗，沒有太多複雜的動作，也沒有眼花繚亂的晃人變向，但是，程飛所接受的訓練是純粹正宗的職業籃球方向。職業籃球，講究的是揚長避短、一擊必殺，而忌諱過多的、毫無意義的周旋。從球感的角度來說，天賦異稟的程飛並不遜於普通的街球手。

在他每次運球的過程中，都蘊藏著無數種突破或者投籃的可能。只是，這些可能沒有浮於表面，沒有暴露在人們的視野之內，而只是蓄勢待發。他是一頭獅子，等待著獵物露出破綻，再以逸待勞，一擊斃敵；而不是獵豹，在華麗的奔跑中白白地消耗生命的能量。

黑傑克逼上前來。

這才有點在國內打球的感覺了，令人窒息的盯人，血與火的戰場。

一般的美國街球，是不會這麼打的。

程飛彷彿突然找到了感覺，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黑傑克步伐不穩的剎那，控球的右手一擺，酷似街球那種大幅度變向的前戲，身體順勢一弓，向左偏移。在黑傑克看來，這是一個典型的聲東擊西，對手必然是要選擇向右突破，或者來個雙重假動作，再向左突破，如果是後者，對手就需要更多的時間。

所以，黑傑克沒有動。

他雖然看起來沒有動，實際上身體已經朝程飛的右側傾斜了，左臂不為人察覺地擺在某個位置。幾乎沒人看見，但里奇蒙看見了。那是黑傑克曾經用過的招數，他會裝作不經意地讓你突破，然後不經意地把瘦長的胳膊纏在你的脖子上，隨著你飛快的突破腳步，以及他“不經意”的拉力，所產生的巨大動能足以讓你翻起白眼，瞬間朝後摔倒在地。這招“鎖喉”，關鍵不在於把你摔疼，而是半天喘不過氣來，完全喪失戰鬥力。

黑傑克喜歡來這一手，倒不是因為技不如人，而是對此很享受。

那些敗軍之將，反而才是技不如人，在被黑傑克玩膩了之後，就遭到如此對待。

不過，今天的黑傑克有些不同：一個默默無聞的、來自東方的中國人，竟然連續取分！

就在里奇蒙以為程飛要著道的時候，程飛毫髮無損地由左側突圍而去！

黑傑克還是忘記了，程飛打的不是街球，他不是採取固有的、或者即興而為的晃人動作來進行突破的，他採取的是後發制人、見風使舵。黑傑克的防守重心發生偏移，已經讓程飛注意到了。既然對手選擇了這個方向，程飛自然不會往槍口上撞，他以最簡潔有效的方式，閃電般地拉向右側，幹淨利落地掠過了黑傑克！

“蠢豬……”黑色轎車後座上的那人，低聲罵道。

黑傑克猛然轉身，沿直線切向籃下，此時，程飛兩步跨起，從兩分線的位置蹬地，凌空飛起，直射籃筐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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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這麼使用過彈跳力驚人的身體，他今天也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

僅僅慢了那麼0.1秒，黑傑克的白皮鞋也蹬地，整個人橫空出現在程飛的側前方，他高揚起雙臂，左手去抓程飛的肩頭，右手的胳膊肘直接打向對方的鼻樑！

這彷彿“不經意”的動作，隱藏著無法想象的巨大殺機！

里奇蒙的腦海裡，程飛的肩頭在黑傑克的鷹爪伺候下，整個人不能動彈，而那硬邦邦的胳膊肘有那麼“恰巧”地擊打在他的鼻樑上，頓時一聲慘叫，鮮血四濺，程飛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掉落下來，滿臉都是血……里奇蒙不由得假裝慈悲地嘆了口氣，聳聳肩膀。

在黑傑克如此兇猛的回防下，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眼看黑傑克就要抓住程飛的肩頭，程飛突然間沉身、縮腰、收腹，在半空中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著實讓人歎為觀止，在與幾乎靜止的黑傑克對比下，更顯神奇！這一次空中閃躲，正巧避開了黑傑克的殺手，讓他完完全全抓了個空！

黑色轎車後座那人嘴裡的菸頭閃著耀眼的火光，他咬著含著，卻忘了吸。

鮑比也在認認真真地看著。

程飛在半空中閃躲，彷彿雲中漫步一般，左腿前伸，右臂平舉，挺身、彈腰、展腹，此時，他幾乎來到了籃筐的另一側。而黑傑克，已然遠遠地落在了身後。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是一次常見的拉桿上籃，但難就難在那匪夷所思的身體協調性、控制力，以及“飛翔”的距離之遠。閃躲時抓的時機，也都是恰到好處。

程飛右手輕挑，籃球旋轉著飄了上去，反身打板進球！

布魯斯不停地搖著頭，微笑著說道：“Beautiful！Beautiful！Beautiful！”

里奇蒙張大的嘴巴，半天沒有合上。程飛是他所見過的，唯一一個如此漂亮地躲開黑傑克防守的人。換上他里奇蒙，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半空中做出如此輕靈、有效的閃避動作的。

“嗯。”轎車裡的那人籲了口氣，掐滅了菸頭，說道，“很有意思。”

鮑比心領神會，拿起放置在前面的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貼在耳邊。

場邊忽然響起了手機鈴聲，站在籃架下的黑傑克鐵青著臉，拿起手機，臉色立刻就白了。

“喂，BJ，”聽筒裡的人沉聲說道，“我們就在場子外面……”

“我……”黑傑克低聲急促地說道，“我，我只是……”

“閉嘴，聽我說，”電話裡的人打斷了黑傑克的話，“老闆說了，讓你和那個黃種人玩完這一局。不過，要是你敢傷他一根寒毛，可別怪我事先沒有通知你。”

那人說完就掛掉了，只剩“嘟嘟”的忙音。

黑傑克急匆匆地跑到球場旁邊的鐵絲網處，一眼就看到了暗處的一輛黑色轎車。藉著昏暗的天光，他看到了後座上的那個人，正取出一根雪茄，點燃了，映亮一張有著醒目刀疤、滿是橫肉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