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球……
程飛的腦袋裡冒出了這個詞。其實，他對“黑球”並沒有什麼概念可言，只是對“黑拳”有所耳聞，那也大多是晚上同寢室的人吹牛時的攤子罷了。但是，賭博有著巨大的利潤，有巨大的利潤，就有人去做這個產業，就有人去從事這樣的事情，尤其在美國這樣貧富分化極為明顯、資金極其富餘的國家。
不過，即便是如鮑比所說的，能打一場球就賺得上千美金，程飛心裡也清楚，這種來錢的手段對於身體可能是極大的消耗。別說程飛現在並沒有想去走什麼職業籃球的道路，就算是，這種玩命的黑球，又哪裡是對職業道路負責的一種選擇呢？
想到這裡，程飛淡淡地說道：“謝謝你，鮑比。但我還是拒絕你的好意。”
說完，程飛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鮑比並不像推銷員那樣會喋喋不休地纏住對方，他冷靜地站在原地，沒有說話，目送著程飛慢慢走遠了。他拿起手機，撥通一個號碼，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就掛掉了。接著，鮑比小跑幾步，來到了黑色轎車的前面，拉開車門鑽進副駕駛的位置。
“他拒絕了？”後座那人吸著粗大的雪茄，帶著笑意問道。
“是。”鮑比搖了搖頭，“我真搞不懂，中國人是怎麼考慮事情的。”
“中國人？”那人的眼睛在菸頭的明滅中閃爍著光芒，“有意思。”
“老闆，我必須實話實說。”鮑比聳聳肩膀，說道，“這個傢伙的潛力是很有限的，他的身體素質也許在黃種人當中算是出類拔萃，可在我們這裡只能算是普普通通。你也知道，黑傑克的彈跳力向來都是最差的。而要說通這個中國小子，恐怕我們要費不少工夫，何苦呢？”
“眼光要放長遠一點，”那人笑著說道，“在地下籃球界，還從來沒有中國人的身影。但你知道，紐約乃至全美有多少中國人嗎？我們每場的球票都多少張賣給了中國人，他們是這項運動的瘋狂愛好者……”
“這太離譜了！”鮑比搖搖頭，“這沒有必要！”
“你知道老傑克遜有個日本球員嗎？”後座那人繼續說道，“身高只有一米八零，身體素質也比一般的球員差很多，可以說各個方面我們都看不上眼。但是，老傑克遜可以就靠這個日本球員，套牢一幫日本的蠢貨，他們有的是錢，關鍵在於你想怎麼掏他們的腰包。”
“那個日本人……”鮑比露出不屑一顧的表情，“只有一套走場子的花拳繡腿。”
“夠了。”那人簡短地說道，吸了一口煙。
“我們要想把老傑克遜掀下馬，靠花拳繡腿是沒有用的，只能眼看著他一點點蠶食我們的蛋糕。A—TOP才是唯一的途徑……”鮑比說道。
後座那人揮了揮手，“我難道不比你更清楚？放輕鬆點，慢慢來吧！”
鮑比點點頭，對司機說道：“走吧，咱們去跟老傑克遜見個面。等晚上回來的時候，看看有什麼好消息在等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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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四月二十二日。
“程這個時候在空中飛了起來，太高了，太遠了，噢！天哪！我都不知道過了幾秒鐘，真的有好幾秒鐘，我都看到程在飛，而那個時候，黑傑克已經落到地上去了，”布魯斯坐在教室裡，以黑人那種特有的調侃勁兒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昨天的場面，“他就像我這樣，張大了嘴巴，啊！對，真的有這麼大！簡直嚇呆了！”
程飛單肩挎著書包，從一間教室門口經過。
布魯斯一眼就瞟到了程飛，立刻大聲喊道：“嗨，程！我們的英雄！”
程飛一愣，轉身走過來，探頭進教室裡一看：“布魯斯，你在別人班的教室在幹什麼？”
“當然宣傳你的英雄事跡，太帥了！”布魯斯豎起大拇指。
程飛聳聳肩膀，“你怎麼不去我們班宣傳？”
“啊……已經宣傳過了！”布魯斯咧開嘴，露出雪白的牙齒，“按順序來嘛！”
“你狠！”程飛朝布魯斯豎起大拇指，“過來，我有事找你！”
“OK！”布魯斯興奮地躍下了課桌，走向程飛。
“程飛！”一個銀鈴般清亮的聲音，用中國話喊道。不用想，那一定是林紫萱。原來這個臺灣女孩就在這間教室裡上課，程飛還一直都不知道。“剛才聽布魯斯講了，你打敗了頭號街球高手呢，真厲害！”一頭長髮的林紫萱笑靨如花，對著程飛說道。
“啊……”程飛臉紅了，“哪有，只是對方放水罷了。”
“嘻嘻……你還謙虛！我們之間就不要講究什麼中國人的美德了。”林紫萱笑道，“對了，我跟我爺爺提起了你，說你是學校裡除我以外唯一的一個中國人，從大陸過來的，爺爺對你很感興趣，特地讓我邀請你今晚去吃頓便飯。行嗎？”
“啊……”程飛的臉更紅了，“當面邀請我，不擔心其他同學會嫉妒嗎？”
剛說完這句話，程飛才反應過來。旁邊的人，包括布魯斯在內，全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和林紫萱，完全不懂他們剛才談話的內容。當然，他們講的是中國話，又有誰聽得懂呢？程飛不好意思地笑笑，點頭說道：“好，那，我們今天下午放學就一起走吧！”
“傻瓜！”林紫萱笑道，然後招了招手。
程飛摸摸後腦勺，帶著布魯斯就離開了。眼看布魯斯就要問剛才的談話內容，程飛急忙開口，先發制人：“布魯斯，昨天那人要我去他們的公司打黑球，黑傑克也是他們那個組織裡面的，你知道這種黑球的具體情況嗎？”
“黑球？黑色的球？”布魯斯疑惑地看了看程飛，“你是說地下籃球？”
“是。地下籃球，他好像也是這麼說的。”程飛肅然說道，“那是什麼東西？”
“天哪！我太崇拜你了，程！竟然讓黑傑克的老闆看上你了，邀請你去打地下籃球！”布魯斯興奮得臉都變形了，“你知道嗎？打地下籃球的人全都是一群瘋子，聽說他們跳得比邁克爾還要高，扣籃的時候比德雷克斯勒還要兇狠。原來黑傑克是地下籃球的人，難怪！難怪！噢！怎麼這麼多讓人興奮的事情！”
“你看過地下籃球嗎？”程飛問道。
“沒！”布魯斯不無遺憾地聳聳肩膀。
“我聽那人說，地下籃球的市場很大。既然那麼大的市場，知道的人應該很多才是，而且說場面也很大，那麼應該很多人都會去看。是不是票價很貴？”
布魯斯搖搖頭：“程！那不是票價的問題，那根本就沒有票價。所有去現場的觀眾，都是那些地下籃球組織邀請的，當然，也會有很多老觀眾直接申請，或者他們帶朋友去看。沒有權勢，尤其是沒有錢的人，是不可能看到地下籃球的！”
“原來如此。”程飛點了點頭。
“我都是聽人說起過，美國的地下籃球王國非常龐大，尤其是我們紐約，這種籃球組織就有大大小小幾十個，他們之間的競爭非常激烈，因為要搶奪那些有錢人的客源，他們必須不斷地提高水平，從世界各地挖來天才球員。”布魯斯籲了口氣，正色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地下籃球是違法的，政府對他們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有非常鉅額的利潤。”
“他們屬於黑社會？”程飛問道。
“不完全是，他們算是純粹的生意人，不過與黑社會總有千絲萬縷的聯絡。”布魯斯聳聳肩膀，其實他知道的也很少，“程，你有答應他們嗎？”語調之中，有強烈的緊張情緒。
“沒有。”程飛笑道，“我沒什麼興趣，就拒絕了。”
布魯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紐約本來就夠亂了，地下籃球這趟渾水，最好還是不要去為好。不過，還是要恭喜你，能有人看中你，真是無上的光榮啊！不管怎樣，你都要請我吃飯！今天晚上就請我吃飯！”
“啊？”程飛想起今晚要去林紫萱家，趕緊說，“我……我沒錢哪！”
“噢！我想起來了！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辦！”布魯斯一拍腦袋，低聲說道，“昨天贏的那筆錢，我數清楚了，四千九百二十美元！程！我決定了，你拿走四千美元，其他的就是我的了！”
“NONO！”程飛急忙擺手，“我沒有下注，這都是你的錢！”
布魯斯正色說道：“如果不是你能贏下比賽，我那十美元就丟到水裡了。再說——”他四下望望，悄悄地說，“其實還有一部分是里奇蒙的，不過他早早地溜了，今天看到我也一直沒提昨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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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飛嘿嘿一笑。他知道，里奇蒙肯定給黑傑克下了更大的注，就是想看他程飛的笑話而已。而那天能打敗黑傑克，雖說對方發揮失常，但無論如何也算是出了口惡氣！
“我真的不能拿你的錢。”程飛說道。
“看來你真不把我當兄弟了，”布魯斯說道，“大家手頭都很緊，那就這樣吧，五五分成。你要是再不要，我可真的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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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程飛拿著布魯斯給的兩千多美元，在附近最大的超市裡逛了一圈，出來的時候，滿手都提著大購物袋，裡面裝的全部都是各種吃的喝的。美國的吃喝用品與當時的中國不同，罐頭、紙包裝特別多，幾乎什麼東西都有包裝，於是也就很方便拿。由於時間緊迫，程飛也來不及精挑細選，胡亂地拿了一通，還特意買了些菸酒。一番下來，竟然花去了四百多美元。這個數字在當時買食品算是花費很高的了。
當然，這些東西是他要提到林紫萱家裡去的。初次登門，程飛可不願意兩手空空。
提著沉重的塑料袋，在走向與林紫萱約好的地點時，程飛不知為何忽然回憶起了幾年前的那一幕。餘靜，那個曾帶給程飛初戀感覺的女孩，也是那樣邀請程飛去家裡做客。那時的程飛，青澀得傻兮兮的，什麼也沒有拿，兩手空空地就到了別人家吃飯，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從來也沒想過要提些什麼。
父母過世後，程飛忽然間成熟了許多。
人生中，總要經歷一些挫折，我們才能有所收穫，或許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吧……
當林紫萱看到程飛的時候，眼睛瞪得老大。他們的家境可想而知，爺孫相依為命，不可能有穩定且豐厚的經濟來源，或許就靠著吃以前的家底，日子想必也是相當清貧。這些吃的喝的，雖說俗套得很，卻能給他們相當大的幫助。
推脫一番後，林紫萱也就紅著臉接受了程飛的好意。
林紫萱帶著程飛，七彎八拐，來到了她和爺爺在美國的家，也是唯一的家。他們在臺灣的房子早已賣給了別人，親戚們也都不再來往。
“請進！”林紫萱笑著說道，帶著程飛鑽進了一間二樓的屋子。
果然如程飛所料，她家裡的陳設極其簡單，並不比程飛那裡好多少，只是由於打理得很好，顯得整潔很多。總共就兩間屋子，小房給了林紫萱，大房就用來做菜做飯、招待客人，以及爺爺的飲食起居。程飛一進門，林紫萱就把他介紹給了爺爺。
林紫萱的爺爺看上去比想像中的還要老些，佝僂著背，皮包骨頭，雙眼混濁，透出來的眼神倒比較有神，精神狀態還不錯。他早就聽說程飛是中國人，立刻用帶著臺灣腔的國語說道：“你好，小夥子，歡迎歡迎！”
“爺爺好！”程飛禮貌地回應著。爺爺枯瘦的手熱情地拉過程飛，在一張簡陋的藤椅上坐了下來，林紫萱趕緊跑去開始煮開水，準備給稀有的貴客泡茶喝。
“聽說，你是湖北人？具體是哪裡？”老爺爺問道，聲音清晰有力。
程飛猶豫片刻。“宜昌。”他心想，荊門可能太沒名氣，宜昌卻有三峽大壩。
“好地方。”老爺爺讚道，“當年我在宜昌駐防的時候，去過三遊洞，那裡景色很好！”
“啊？”程飛一愣，“駐防？爺爺當年是軍人？”
正在忙碌的林紫萱轉過身來，眼神裡滿是緊張的情緒。
“我是抗戰的老兵咯，當年在陳誠的部隊裡，還當了個小排長，”老人的眼裡頓時閃爍著光芒，似乎又回到了硝煙彌漫的歲月，“小日本很厲害呀，不過我們還是把他們打回去了，受降的時候我也在場呢！”
程飛心裡微微一凜。國民黨的部隊……他最擔心的就是在和林紫萱的交往過程中，出現什麼政治上的話題。這下好，林紫萱的爺爺是國民黨蔣介石的部隊，那麼十有**是從大陸敗退到臺灣的。政治話題太敏感，要是談下去可怎麼辦才好！
老人似乎看出了程飛的心思，他微微一笑：“小夥子，別緊張。我們算是一家人哪，我的老家在四川，當年川人大抗戰，我家四個兄弟全都上陣了，三個哥哥都死在了小日本的手裡，就我一個還活著啦……”
“爺爺！”林紫萱端上茶來，“別再說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了！”
“我高興嘛！”老人爽朗地笑道，“算起來，我有五十年沒有回家鄉了。今天，看到了半個老鄉，應該就是老鄉，心裡激動呀！我到臺灣後，就和你奶奶結婚，生了你爸爸，後來就再也沒有跟大陸人打過交道。小夥子，我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老頭子我今天高興，特地準備了一瓶陳年好酒，等會吃飯的時候，我們一起喝！”
“恭敬不如從命！”程飛拱手笑道。
“哈哈哈哈！好！”老人顯得非常興奮，“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要回中國去看看，還有萱兒，也跟我一起回去，看看你爺爺的老家有多美。要是可以的話，我希望我的墳墓就修在當年住的小村莊裡，萬一死在了美國，我的骨灰盒也要回去，到時候就要拜託萱兒和小夥子啦！”
“爺爺！你怎麼淨說些不著邊的話！”林紫萱有點生氣了。
“叮鈴鈴——”電話鈴聲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老人順手拿起了桌上的電話，笑意還掛在臉上，朗聲說道：“Hello——”突然間，他彷彿變了個人似的，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臉色灰暗，神情緊張。
在程飛疑惑的目光中，老人緩緩地點著頭，笑容已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