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元旦過後, 忙得飛起。
整個《新聞週刊》都在加班加點,趕在年前要完成手頭的一切工作。
新聞行業也是服務業,逢年過節都有值班記者, 每個組都有“幸運兒”, 要在春節期間留守公司,繼續維持週刊的正常運作,滿足老百姓的日常所需。
三倍工資聽起來是挺誘人的,但“幸運兒們”誰都開心不起來。
好在趙又錦只是實習生, 這種“好事”輪不到她。
收拾收拾東西,她在年關前跑回了舅舅舅媽家。
臨走之際還敲了敲隔壁的門,發現陳亦行不在家, 就留了張便條貼在他家大門上。
等到陳亦行加完班,夜裡歸家時,一踏出電梯就發現了那張粉嘟嘟的小豬便籤條。
上書幾行小字:
我回我舅舅舅媽家過年啦。
新年快樂,陳亦行!
p.s, 我會不定期發消息期騷擾你的!
又p.s,麻煩你回訊息的時候別那麼惜字如金了!
你的鄰居趙美麗留。
陳亦行:“……”
輕哂兩聲,明知她已經離開了,他還是回頭看了看那扇緊閉的大門。
末了,摘下便籤條,開門回家, 順手拉開抽屜。
下意識將便籤撫平, 夾進了某本書裡。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嘴角一直維持著可疑的上揚弧度, 還在想, 寫個留言都滿篇感嘆號,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
喜怒哀樂都形於色,甚至人不在眼前, 情緒也躍然紙上。
按照成人世界的執行規則,這是幼稚的,不成熟的,分分鐘被人看透的,是陳亦行自己絕不認可的。
但他一邊換衣服,一邊想。
算了,這樣也挺好的。
——
起初沒有意識到趙又錦走後有什麼不同。
直到每天清晨無人蹭車,車裡顯得有些空空蕩蕩。
那籃糖果無人分享,她只吃了幾顆,剩下的他每天上車時會吃一顆,距離消化完一整籃的日子,任重而道遠。
偶爾會想,這算什麼,留下一大籃子他不愛吃的東西,早知就讓她全部拎走了。
可還是風雨無阻,每天吃藥一樣完成任務。
回家後,常常推開陽臺門,下意識側頭看向隔壁陽臺,萬家燈火都亮起了,唯獨她那盞已連續暗淡多日。
陳亦行才忽然發覺日子似乎有些無聊。
好在,趙又錦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果真開始不定時騷擾他。
他從前不是個低頭族,但不知何時起,養成了有事沒事就拿起手機看一看的習慣。
因為那只小鹿果真從不安分,成天發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問候他。
某個早晨,他一邊熱牛奶,一邊刷手機,看見趙又錦五分鐘前發來的“問候”。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早上好,陳亦行。這麼冷的天氣是不是很想念夏天,想念冰棒,想念西瓜,想念游泳池玩水的日子?說這麼多就是想給你一個建議,如果你也想玩水的話,可以來我家洗碗:)。
陳亦行:謝邀,我在家玩水也可。
叮——微波爐裡的牛奶熱好了。
他拿出杯子,輕啜一口。
忽然笑了。
公司的人陸陸續續放假了,除了核心研發組。
陳亦行是每天都會去公司的,風雨無阻。
外人看來會覺得他是工作狂,但其實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人生裡沒有多餘的事可做,努力讓自己忙碌起來會顯得充實一點。
某個下午,反覆測驗新系統,卻始終不順暢,也一直沒找到故障所在。
中場休息時,他回到辦公室,一邊揉眉心,一邊靠在椅背上思索。
手機就在這時候震動了一下。
他拿起來看,發現是趙又錦的新訊息。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工作狂人又在加班嗎?一個溫馨提示,對自己好一點,要懂得心疼自己。
下一條:學學我,雖然我今天除了吃吃喝喝,躺在床上玩手機,什麼也沒做,但還是辛苦我了。
配圖是【心疼地抱住自己.jpg】。
前一刻還擰得緊緊的眉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鬆開。
陳亦行動了動手指,回覆她:嗯,是挺辛苦的。
更多時候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冷笑話。
比如:
今天陪舅媽去逛超市的時候,水產區的地上全是水,我一個腳滑就摔了一跤,周圍人都在笑。好氣,氣得我恨不能爬起來再摔幾次,笑死他們!
又比如:
好氣,今天下午去姨媽家吃團年飯,一群人催我找對象。
我本來很想說關你們屁事啊,但一想,這麼不禮貌,也太沒風度。
所以我乾脆裝瘋賣傻,說我剛撞到頭失憶了,請問一下在場哪位是我男朋友,我這麼美麗應該不可能是單身吧?
哈哈哈,我果然機智又可愛!大家都忙著笑,沒人催我找對象了!
再比如被催談戀愛催到生無可戀後:
大過年老有人問我物件怎麼樣,我物件很好,我對羊也很好,對豬也不錯,我很善良謝謝。
陳亦行一遍一遍開啟手機,看見新訊息時會有一種“終於等到了”的欣慰。
沒有新訊息時,就下意識點開她的對話方塊,往上拉,看看之前的訊息。
首先意識到哪裡不對的人是於晚照。
大中午,兩個加班的人一起在辦公室吃飯。當然,是於晚照主動端著飯盒跑來他辦公室,說同是天涯加班人,不如一起進個餐。
飯吃到尾聲,他敲敲筷子:“老陳,有個事我要批評你一下。”
陳亦行挑眉。
“你最近是不是有點手機依賴症啊?我說你以前沒這毛病啊。”於晚照痛心疾首,“以前還批評大家開會的時候玩手機,現在呢,走哪兒都帶著,時不時就點開看看。你這太有損老幹部的形象了,怎麼這把年紀才忽然變成網癮少年?”
陳亦行一怔,“我有嗎?”
“你有。”斬釘截鐵的回答。
他頓了頓,慢條斯理放下筷子,擦擦嘴,“有就有吧。反正我是老闆,也沒人能扣我工資。”
於晚照:“……”
論無恥,他甘拜下風。
——
除夕那天,於晚照邀請陳亦行去吃團年飯。
於晚照也是平城人,家在平城,父母坐了一桌好菜款待兒子的好友兼上司。
往年的邀請陳亦行都拒絕了,理由是大過年的,不想應酬,還是待在家裡自在。
但今年,也許是隔壁那盞燈熄滅太久,陳亦行破天荒沒有拒絕於晚照的好意。
於爸爸於媽媽對陳亦行是又心疼,又有點不知如何對他好。這些年來於晚照張口閉口是老陳長老陳短,對他們來說,陳亦行就像不常見面的另一個孩子。
但這個孩子太冷了,總叫人不好接近。
他們平日裡會包些餃子餛飩,讓於晚照帶給陳亦行,但面對面相處時,難免有些無措。
好在於晚照大大咧咧,一路插科打諢就把時間揮霍了。
飯後,大家坐在沙發上看春晚。
於爸爸說:“今晚就在這住了吧,小陳。”
於媽媽點頭:“外面天寒地凍的,一個人開車回家不安全,就在這兒熱熱鬧鬧的,咱們明天早上一起包湯圓?”
陳亦行婉拒了,被於晚照打斷。
“得了吧,你回去幹嗎啊你,做孤寡老人啊?”
陳亦行:“……”
當著於爸爸於媽媽的面,也不好說什麼扣工資的威脅話,只能給於晚照一個眼神警告。
但最終還是難拂好意,他點頭同意了。
臨近十二點,於爸爸於媽媽年紀大,守不了夜,叮囑於晚照照顧好陳亦行,就回屋睡覺了。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玩著手機,坐沙發上聊天。
陳亦行:“你這破遊戲有什麼好玩的?玩了一晚上了。”
於晚照掃他一眼:“那你那破微信又有幾個好友?朋友圈也能刷一晚上。”
陳亦行:“朋友這種存在,貴精不貴多。”
於晚照:“是嗎?”
陳亦行:“不然你以為誰都跟你撿垃圾似的,什麼人都往列表里加?那種嚴重拉低朋友圈水平的人,就應該刪掉。”
他微微一笑,看了眼於晚照。
於晚照:“……”
一時詞窮,竟無言以對。
等到他找好臺詞準備反唇相譏時,陳亦行的手機忽然響了。
肉眼可見的,那家夥只低頭看了一眼,就立馬從攻擊狀態變成順毛的狗子,拿著手機往陽臺上走。
於晚照開始起哄了:“誰啊,就擱這兒接電話不行,非得上外面吹冷風?”
“哎哎,幹嘛還關門,怕我聽見?”
“跟誰說悄悄話呢,還做賊心虛了!”
陳亦行已經走到了陽臺外,合上門,回頭用眼神警告他不許出聲。
於晚照這下更好奇了,乾脆扔下手機,一路跑過去,把門拉開一條縫,豎起耳朵聽。
陳亦行的開場白一如既往的冷淡又無聊:“這麼晚,找我有事?”
“哦。”
“好。”
“沒有,在於晚照家。”
他的惜字如金,於晚照早就習慣了,但不知為何,前面的嗯嗯啊啊階段過去後,畫風忽然一變。
“我話太少?正常人不都是這麼說話嗎?”
“你指望我說多少,給你朗誦一篇小作文?”
他的聲音不曾變過,依然低緩,清晰,但瞭解他的人,譬如於晚照,就聽出了一點蛛絲馬跡。
懶洋洋的,帶著點平常沒有的放鬆。
通常表示他心情不錯。
那頭的人嘀咕:“小作文也不是不可以。”
陳亦行笑了,頓了頓,雖沒有直接說好,話卻果真多了起來。
“往年是一個人過的,今年……叔叔阿姨熱情邀請,盛情難卻。”
小作文是不可能有的,但他不再那麼惜字如金,能多說一句話,就不用嗯這樣簡短的字眼回答。
“今晚就住在他家……不是,老居民房,兩室一廳,沒有客房,我和老於擠擠。”
“怎麼,我就不能和人擠一張床了?我又沒有潔癖。”
“什麼叫長著一張不會跟人同床共枕的臉?”
“更何況我和他是大學室友,那時候創業初期,公司還沒裝修起來,就在毛坯房裡打個地鋪睡一夜的情況也有。”
……
電話持續了大概十來分鐘,內容天南地北,漫無邊際。
最後一句,他說:“你也是,新年快樂。”
然後對方似乎就掛了電話,他卻遲遲沒進屋,還維持著電話舉在耳邊的姿勢,好半天都沒動。
直到身後的玻璃門刷的一聲拉開。
於晚照揶揄:“喲,這是誰打來的電話啊?叫我們陳老板這麼戀戀不捨的,都掛了好半天了,還捨不得進屋。”
陳亦行轉身,掃他一眼。
“小趙妹子?”於晚照明知故問。
“嗯。”破天荒的,他應了一聲。
於晚照嘖了一聲:“她回家過年了?”
“嗯。”
“難怪,我就說這些日子你成天盯手機,是要盯出朵花來還是幹嘛。原來是妹子回家了,唉,可憐啊,看不見人,只能隔著手機睹物思人。”
陳亦行沉默了下,舉目望著這座因為過年而空了一半的城。
半晌才說:“老於,你有沒有過這種感受……”
“什麼感受?”
“有只小鳥成天在你耳邊嘰嘰喳喳,起初你覺得好笑,偶爾還有點聒噪,但後來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
於晚照補充下文:“再聽著聽著,忽然有一天小鳥飛走了,你居然還不習慣了,是嗎?”
陳亦行輕哂一聲,自嘲道:“是。”
“那就去把小鳥追回來啊,告訴她麻煩你繼續嘰嘰喳喳,別跑,你保證不嫌它聒噪了。”
陳亦行不鹹不淡說:“可是小鳥說她回家過年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怎麼辦?”
“嗨,年假也就那麼十天半個月吧,嗖的一下就過去了。”
被不輕不重地瞥了一眼,於晚照會意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他摳了摳後腦勺,“我記得上回跟我做採訪時,妹子說她就是平城人?”
陳亦行一頓。
“你腦子不是挺好使的嗎?都在一座城市,頂多不過從你隔壁跑到十來公里以外,又不是南北半球。”於晚照翻白眼了,敲黑板,“找個藉口,約她出來嘰嘰喳喳不行?”
半晌。
陳亦行:“找什麼藉口?”
“我想想,約她出來打麻將?”於軍師上線了。
陳亦行:“?”
“那不然順路經過一下她家,約個飯?”
“順路順到十來公里以外嗎?”
連續好幾個主意都被否決了。
最後於晚照打了個哆嗦,“回屋吧,冷死了,有事進去慢慢商量,在這兒吹冷風不利於我大腦轉動。”
兩人洗漱完,躺在於晚照的大床上。
於晚照還感嘆:“大學畢業了,咱倆好像還沒睡過一張床。”
說著說著,還嬌羞起來,“我警告你,你可別對我有非分之想。”
換來陳亦行一個冷眼:“搶我臺詞?”
來的時候沒想過要留宿,陳亦行沒帶睡衣,於晚照從衣櫃裡拎了件乾淨的t恤給他。
在看見他換衣服時露出來的上身時,於晚照眼疾手快,嫉妒地摸了把他的腰。
“操,老子都要禿了,你怎麼還會有腹肌這種東西?!”
“手,拿,開。”
於晚照求生欲旺盛,立馬縮手,嘴裡還在嘀咕:“都是程式設計師,怎麼腹肌的數量這麼不對等?”
“你有腹肌?”陳亦行表示懷疑。
“怎麼沒有,站起來一整塊,坐下來三層啊。”於晚照掀起下襬。
“……”
“要不你跟妹子說你最近鍛鍊有成果,上門給她表演一個六塊腹肌?”
餿主意又來了。
“閉嘴。”
兩人躺下來,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倒是像重返大學時光。
那時候,陳亦行還沒有後來這麼冷漠,這麼不近人情。
也有過全宿舍一起逃課的時候,只是於晚照越想越不公平,憑什麼大家一起逃課,這傢伙還能專業第一,他們就差點期末亮紅燈?
絮絮叨叨說著話,他打了個哈欠。
“就是惦記著你可能要留宿,我爸媽今天早上特意換的新床單被套呢。”
陳亦行默了默,“明天我會謝謝叔叔阿姨。”
“謝什麼啊,他倆就盼著你高興,你多笑一笑,比說一百句謝謝還好使。”
……
夜很長,於晚照很快睡著,留下認床的陳亦行默默躺著,很久都沒能進入夢裡。
他想,這的確是這麼多年來過得最好的一個年了。
團年飯。
春晚。
一家人和樂融融坐在一起聊天。
還有那通來自小鳥嘰嘰喳喳的電話。
想到這些,就覺得窗外即便天寒地凍,春天也果真如約而至。
後半夜迷迷糊糊睡著了,天剛亮,就被人搖醒。
於晚照這個大嗓門兒在他旁邊念緊箍咒似的:“快快快,我想到法子約妹子了!起床,快起床!”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陳亦行痛苦地睜開眼,渾身寒氣又散發出來。
但眼前的人一點沒察覺到他的起床氣,還在興高采烈晃手機:“我剛才醒來刷朋友圈,發現人家公司過年都有什麼聚會啊年會的,就咱們公司每次都發錢,一點兒沒有蓬勃朝氣!”
“所以……?”
“所以,就組織一次短途旅行,比如泡個溫泉之類的?”於晚照眼珠子一轉,“你出點錢,既能籠絡一下員工,又能找個藉口拉妹子一起參加,還有我這個紅娘在旁邊推波助瀾,你意下如何?”
他意下如何?
陳亦行頭很痛,仔細一想……
“我覺得你想趁火打劫。”
“……”
於晚照:糟糕,被看穿了。
原以為這個提議也不會透過,沒想到床上的人頓了頓,支著床沿坐起來,似乎思忖了一下,居然點頭了,“但賺這麼多錢也沒地方花,偶爾破一下財,似乎也無可厚非。”
——
初四早晨,趙又錦收到了一條來自於晚照的訊息。
於晚照:妹子,我們行風的人要去泡溫泉,你去不去?
趙又錦揉揉眼睛:行風的聚會,你約我?
於晚照:咱們公司過年還在平城的也不多,就那麼幾個,人多熱鬧點嘛。
趙又錦心道,你們老闆都沒發話,怎麼是你來邀請我……?
哼,這種好事於副總都能想到她,陳亦行卻想不到,可真是個小氣鬼。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這不好吧,我又不是你們公司的員工,多一個人多花錢,你們老闆會不會不高興?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我就不去了,你們去玩吧,玩開心!
那頭,於晚照把手機朝陳亦行面前一遞:“喏,人家怕你不高興呢。”
陳亦行接過手機,乾脆利落長按小喇叭鍵,發了條語音訊息去。
另一邊,看見語音訊息時,趙又錦愣了愣,這還是於晚照第一次跟她發語音呢。
點開訊息,湊到耳邊,下一秒,眼睛登時睜大了。
那個聲音異常耳熟,卻並不屬於於晚照,不疾不徐,從容不迫,還帶著一點笑意。
“陳老板說,放心大膽來,他不介意,更不會生氣。”
停頓了一下,下一句輕快有力。
“他樂意之至。”
作者有話要說: 甜甜的又一天。
ps,趙又錦部分冷笑話改編自網路。
希望今天大家也有笑一笑。
100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