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次年末，白尹回到了潼都。

距離當初在潼厲王的宮中睜開眼時，已有兩年。而距離上一次來到潼都，也還不到一年。但他著實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能看到如此之大的變化。

潼都已然徹底變了樣。

兩個月前，蒼狼國大軍攻入潼國。一個多月前，攻克潼都，縱兵劫掠三天，然後放起一把大火，揚長而去。

所以白尹走入城門的時候，已經無所謂城門了，那就是城牆上的一個門洞。入城之後，滿意都是煙熏火燎過的痕跡……但依舊有不少居民。

畢竟是寒冬時節，潼都雖然已廢，可建築的殘骸至少還能遮擋寒風，讓人抱團取暖。要是貿然離開，說不準就凍死在半路上了。但對於這幾千倖存者而言，果腹就是個相當困難的問題了。

潼都裡的糧倉，當然是被虵狼大軍搶得乾乾淨淨。民間的存糧，也很難逃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還有隨之而來的一場大火。

於是，當白尹走進潼都之後，便看到了那些奇怪的眼神——街頭巷尾，門窗之中，露出了一道道詭異的目光。他們會靜靜地望過來，一言不發，只是盯著人瞧，眼裡透著幽幽的光。

不知為何，芷瓏汐有些毛骨悚然，拉住了身前那人的衣角，低聲問道：“師傅，他們是不是不懷好意？這樣盯著我們，總覺得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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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只要我們稍稍有點警惕心，這些遺民對我們倆就沒有絲毫危害。”

“為什麼？”剛問出口，少女頓時反應過來，“也對，看他們餓成這樣，肯定沒力氣為非作歹。”

白尹點了點頭，嘆道：“他們打不過沒餓肚子的人，所以只能互相殘害。”

“我們能不能……”

芷瓏汐沒把話說完，但白尹很清楚她的意思，於是反問道：“我們手裡有糧食麼？”

少女只能搖頭，然後繼續往前。

走著走著，少女忍不住又問：“師傅，這樹怎麼成這樣了？”

白尹瞥了一眼那光禿禿的樹幹，道：“大火沒燒掉，樹皮被人扒著吃了。你仔細想想，自進城以來，是不是連一根草都看不到。”

芷瓏汐恍然，點了點頭，心裡的寒意卻愈發深重。

兩人來到玉柔閣門口，卻差點沒認出來。當年的園林景色，如今只剩下一片黑土，以及結了冰的水溝。不需要白尹解釋，芷瓏汐也能想到這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一把大火，將園中的樹木燒成焦炭，而附近的人為了取暖，絕不會放過這些木炭。那麼多人一起撿，要不了幾天那些木炭就被撿光了。

再走近些師徒倆便看清了，在蕭木和瑜梨曾進出過許多次的大門口，此時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

那是一個老太婆，身上裹著又髒又破的麻布，卻還是露出兩條胳膊。她的胳膊瘦得像麻桿，可是臉卻腫脹著，發胖了似的。再走近些，就可以從麻布的縫隙間看出，不只是臉，老太婆的肚子也脹了起來，像是充了氣。

“嗬咳……”

她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雙眼睜大了，可是眼珠子卻是死魚一般的渾濁。聽到由遠至近那兩人的腳步聲，她的喉嚨裡冒出意義不明的怪聲。

“嗬咳……”

芷瓏汐忍不住抓緊白尹的胳膊，慌忙問：“她怎麼，好像很害怕我們的樣子？”

“秩序崩潰的時候，連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換誰來都要害怕。”

“可是她身上沒錢沒糧，”說著，少女還看了看老太婆那一臉縱橫交錯藏汙納垢的皺紋，“也沒人會貪她的色……”

“但她身上還有肉。”白尹面色冰冷，只說了這麼一句就閉嘴不言了。

芷瓏汐反應過來，頓時小臉煞白。

兩人一步步走遠，躺在地上的老太婆才終於安靜下來。

但沒走多遠，他們又聽到了一陣慘叫——叫聲不算大，卻格外的高亢，彷彿掐著脖子的家畜。

兩人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頭，便看到剛剛走過的地方，聚集了五個人。那五人有男有女，但並沒有老幼，皆是壯年。而剛才還仰面朝天躺著的老太婆，已經被翻了過來，身上裹著的麻布也被解開了。

那五個人，人手一把刀。有菜刀，有剁骨刀，有小刀，也有匕首。

儘管剛才已經有所設想，可是這麼快就看到這一幕，還是讓芷瓏汐不由得睜大了雙眼，捂住嘴：“她……要被吃掉了嗎？”

白尹沉聲道：“你想看他們怎麼吃嗎？”

少女的眼淚頓時落下來了。她急忙搖了搖頭，拉住白尹的手，拽著他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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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逃離潼都，白尹和芷瓏汐繼續向東。

這一路上，芷瓏汐算是真正體會到“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是個什麼概念。對他們來說尤其麻煩的是，因為幾乎見不到幾個人，能找到的人也大都處於飢寒交迫之中，有口飯吃都極不容易。要找人打聽事情，也就格外的困難了。

可是白尹和芷瓏汐遠離世事將近一年，不找人打聽，甚至連虵狼攻到哪裡了都不清楚，更不知道慶豐公司和順豐鏢局的總部搬去了哪裡。去哪裡找自己人都不知道，這就是個相當尷尬的境地了……直到他們抵達竹風鎮。

嶽山的墨竹，是一年四季常青的。即使是冬天，大雪也難以將滿山的青翠遮蔽乾淨，總會露出些綠色。可是今天，來到嶽山腳下，他們只望見了漫山遍野的白雪，卻絲毫沒有竹子的輪廓。

而竹風鎮也是一樣，不見植被，只餘白雪。殘破的民居，是冷風中的殘骸，連一個人影都沒有。

“就連嶽山也遭了虵狼的毒手嗎……”芷瓏汐喃喃自語著。

白尹沒有說話，只是沉著臉，目光在一處廢墟上停留許久——他上次離開竹風鎮時，這個院子還是慶豐公司的總部。

那麼現在呢，這世界上還有慶豐公司麼？

就在此時，從白雪和廢墟之間突然竄出一道身影，直撲白尹而來。

芷瓏汐頓時緊張起來，拔劍出鞘，卻聽到白尹的低語：“不是敵人，安心。”

下一刻她就看清了，那道身影是自己的老朋友，竹琪。

竹琪撲到白尹身上時，已然大哭起來：“混蛋！你怎麼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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