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曉想接受,但兩人壓根兒不是高大人及隨從,名不正言不順。他看著那本書,又看看韓希孟。
韓希孟十分認真,並不是在說笑,以她的身份,也不可能說笑。
“顧繡到了現在,聲名日盛,但我始終都怕,盛極必衰。”她低聲道,“如今紡織技藝越來越高,以後會出現可取代顧繡的新繡法也未可知。若顧繡繼續這樣,定會沒落。”
“你的家人和夫君都不同意你的想法麼?”
“除了幾位妯娌,餘人皆不同意。當初設立繡堂,也是我與妯娌共同謀劃開設。但很快便被家中叫停,再不能授課。”韓希孟拍了拍書面,“我們日夜面對針線,日夜研究繡法,自然比男人們更清楚,這世界上並無任何繡法可延續百年。技藝只會越來越精湛,若一味故步自封,不自謀出路,不說百年,只怕……”
章曉點了點頭。
他比韓希孟更清楚,萬曆是明朝最後的輝煌,再過不久,國力日衰,時局動亂,能消費得起顧繡的人越來越少了。顧繡在韓希孟手中達到了頂峰,隨即便一路下落,直到顧蘭玉出世。
他隱隱明白了這本《補彩》之所以在書成之後便消失無蹤的原因。
因為它被來自未來的自己帶走了。
高穹還沒理清楚,見章曉竟然伸手取走了《補彩》,大吃一驚,連忙扯了扯他:“不行!”
章曉已經把書抓在了手裡。
韓希孟驚疑不定:“怎麼了?”
“我們把《補彩》帶回北京,會立刻研究裡面的內容,安排人手學習。”章曉說。
韓希孟看看高穹的神情,突然問:“你們二人,誰才是高大人?”
高穹硬著頭皮:“我是。”
韓希孟立刻盯著章曉:“那這位公子是誰?”
“我是高大人的隨從。”章曉說。
韓希孟站了起來,衝他伸出手:“把書還我。”
章曉的心怦怦直跳:“為什麼?”
“還我。”韓希孟壓低了聲音,眼神凜冽。
章曉心道不好,她懷疑了。
正在斟酌應該怎麼解釋,手腕上的陳氏儀忽然發出滴滴的警示聲:是時間到了。
古怪的聲音讓韓希孟更為緊張:“你們究竟何人?將《補彩》還我!”
章曉把《補彩》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裡,他要違規了——可他們從一開始跟韓希孟交談開始,已經違規了。
“高穹!”他一把拉住高穹,手腕上陳氏儀的指示數字忽地散開,又立刻聚攏,冰冷的霧氣開始密密浮動。
韓希孟與他們在茶樓的雅座之中,幸得除了他們三人,無人在內。
在韓希孟驚恐的眼神裡,細小的冰粒從腳底竄起,麂子化為濃厚白霧裹著兩人。
雅座的小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響:“夫人,有個自稱高大人護衛的找了過來,問我們為何還未抵達驛館……”
章曉閉上了眼睛。
耳邊風聲呼嘯,猝然一停,兩人穩穩落在保護域內部,霧氣消失了。
高穹連陳氏儀都顧不上解,立刻從章曉懷中抄走了那本書。
“你瘋了!”他極為憤怒,“本來不應該和韓希孟交談,你說話了。絕對不可將過去的東西帶回來,你又拿了。章曉,你不是說自己背熟了員工守則嗎?你真的記住了嗎!”
章曉頭一回見他這樣憤怒,而且是衝自己發火,一時間愣住了。
“未來會改變的……不是,是現在會改變的。韓希孟會知道我們是假的高大人,她會告訴別人會記錄下來……”
“不會的。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記錄下來。”章曉說,“你忘記了嗎?《補彩》不見了,它早失落在歷史裡了。而它之所以消失,正是因為我和你……因為我把它帶回了現在。”
高穹不接受他的解釋:“你太魯莽了!”
章曉有些擰了:“這才是正確的發展!如果我們不把它帶回來,現在才真的會改變。顧家的人怕顧繡傳出去,所以韓希孟不會告訴他們這件事的。《補彩》的去向從沒有記載,這也說明了……”
“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如果現在,我們的現在,真的改變了會怎麼樣嗎?”高穹壓住了他的聲音,“如果改變了,你還會到這裡來嗎?我還會遇到你嗎?”
章曉停了口,怔怔看著他。
高穹解了陳氏儀扭頭走出去,沒有理會章曉。
章曉連忙把陳氏儀放回黑鐵櫃子裡,抓起《補彩》跟著跑了出去。
“對不起。”他跟高穹道歉,“我錯了,我們先去找應主任吧?”
他抓住了高穹的手。高穹的情緒有些激動,他是真的生氣了,並不是假裝出來的。高穹的情緒從來都很直接,高興便是真的高興,憤怒也是真的憤怒,他沒學會矯飾和掩蓋。章曉緊緊握住他的手:“對不起,別生氣……不是,你可以生氣,但別太久。”
“然後,兩個人拉拉扯扯地,到了我辦公室。”應長河黑著臉說。
袁悅聽了倒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確實違規了,但對現在的事實不構成任何影響。我覺得章曉說得對,他不帶回來才是問題。”
秦夜時突然出聲:“他怎麼知道應該這個時候拿回來?萬一那書消失的時間是兩天後,或者兩個月之後呢?”
袁悅透過後視鏡看著秦夜時。秦夜時移開了眼神。
“因為那位夫人接下來去見真正的高大人。如果《補彩》還在夫人手中,那麼夫人會把它給高大人,《補彩》不可能沒有任何去向的記載了。”
秦夜時看著窗外,沒吭聲。
應長河插嘴道:“問題其實不是這個。”
袁悅:“那是什麼?”
“當時秦雙雙在我辦公室裡,我正在跟她說,我們在找一本明朝的書,找到了一些線索。”應長河的語氣裡有種頹喪的絕望,“根據上面的指示,我們要跟危機辦分享部分陳氏儀的機密內容,所以我用《補彩》的案例跟她解釋空間遷躍。”
秦夜時終於轉過頭了:“然後呢?”
“我正在跟她強調歐得利斯壁壘的存在可以保護過去的人和我們的哨兵嚮導,可以保護已經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會被改變,比如我們要找的是《補彩》去向的線索,絕對不可能把《補彩》帶回來。結果呢,下一刻,章曉和高穹拿著《補彩》進來了。”
袁悅:“……秦雙雙看到了?!”
車子吱嘎一聲,猛地停在了危機辦的入口。檢查證件的士兵衝著袁悅敬禮,袁悅只顧著回頭看應長河。
應長河死氣沉沉:“看到了。”
袁悅和秦夜時跟著應長河進入危機辦,搭乘電梯直達頂樓的辦公室。危機辦的辦公場所遠比文管委氣派,和三人一起搭乘電梯的還有兩位西裝革履的半喪屍化人類,非常有禮貌地向他們點頭問好。他們告訴袁悅,兩人要去的是危機辦裡的半喪屍化人類教育與業中心,袁悅便幫忙按下了相應樓層。
見那兩個人年紀很輕,且談吐得體,袁悅來了興趣,立刻交換了微信號碼,打算向他們諮詢一些問題,比如他們如何看待目前各大消費場所對半喪屍化人類的歧視問題,比如一直都沒有專門過設計符合半喪屍化人類穿衣習慣的服裝,這對他們的日常生活是否會造成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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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左側學術氣氛濃厚,右側是一臉鬱悶的秦夜時和死氣沉沉的應長河。
秦雙雙正在開緊急會議,秦夜時看了下會議室的編號,發現是專門處理情報事件的保密會議場所。自從警鈴協會的檔案重啟,這個會議室召開的幾乎全都是和警鈴協會相關的會議,他便知道秦雙雙在處理著要緊事情了。
袁悅見一時等不到人,便屁顛顛地去找原一葦玩兒。
原一葦今天難得休息,一個人躲在頂層天臺上抽菸。他以前是不抽菸的,早戒了,到危機辦這邊工作之後不知不覺又重新撿了起來。
“累啊,太他媽累了。我總算知道為什麼危機辦的人看上去都那麼老了。”原一葦拈著煙發牢騷,“上週我跟五個哨兵去處理東郊那個塌方事故,你知道的吧?”
袁悅說知道。上週東郊有一條道路突然出現了塌方,在明面上說是由於地下水滲漏導致地基不穩,但實際上,在塌方點的正下方是一個地底人的非法聚居地。塌方沒有影響路面交通,但是五十多位地底人被困在地下,生命垂危。這個工作很危險,清理人員若是不小心,很容易會被巖化病毒感染,於是危機辦出動了六個工作人員去處理。
“一個嚮導,五個哨兵!”原一葦亮出手指,“五個啊我的媽啊,五個!而且是一直在進行高難度、高集中力的工作,說真的我十個小時已經是極限了。但危機辦這邊不肯撤人,我必須在現場工作48小時。最後人是都救出來了,也送到醫院了,我整整五十個小時沒合過眼,你知道那幾個哨兵說什麼嗎?”
袁悅是一個非常好的聽眾,他靈活地躲著原一葦的煙氣,乖巧回答:“不知道。”
“他們找我去攀巖。”原一葦怒道,“危機辦的人都是怪物嗎!”
他吼出這句話的時候,秦夜時正好開啟了通往天台的門。
他瞪了原一葦一眼,轉頭面無表情地對袁悅說:“十分鐘之後輪到我們開會。”
說完走了,毫不停留。
原一葦好奇地打量著袁悅:“你倆吵架啦?周沙說你們相處得挺好的啊。”
“因為你的抑制劑沒用。”袁悅說,“發生了一些事。”
原一葦那根煙已經抽到了盡頭,聽袁悅這麼一說,再咂摸一下秦夜時的表現,大吃一驚。
“我靠,袁悅!”他聲音都變了,菸頭從他手上掉下來,“你把秦雙雙弟弟給睡了?!”(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