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周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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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滄海和周影上一次見面是春節的時候。

周沙不回家,周影只能一個人過年。她和自己的父母親人來往不多,逢年過節倒是同學朋友之間的走動還頻繁些。

付滄海知道周影現在在一個私立的工藝博物館裡擔任館長職務,生活和工作都比較輕鬆。博物館的展品很特別,它們都是由特殊人群製作的,其中又以地底人的作品最多。地底人由於生活空間狹窄,所獲取的資訊有限,他們在感染了巖化病毒之後被迫從地面轉入地下生活,這其中種種反差,都刺激了這部分特殊人群中某些藝術家的創作靈感。

因為周影在這個博物館裡工作,付滄海才難以理解她為什麼要執意阻攔周沙和原一葦。

原一葦是一個很出色的人,無論是以普通人的觀點來看,或是從嚮導的角度來看。付滄海很欣賞原一葦,當年他和應長河共同擔任面試官的時候,一個太嚴苛,一個太寬鬆,嚮導的就業環境也不太樂觀,全場六十多位嚮導,只有原一葦是同時獲得兩人認可的。

周影自然也知道原一葦很好,她也明白周沙和原一葦的感情很深。但她的態度異常堅決:可以做朋友,可以談戀愛,結婚是絕對不行的。

**慣了的周沙對她說不出可信服理由的反對充滿疑惑,並且不打算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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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周沙進入了文管委工作之後,周影和周沙之間爆發了一次極為激烈的爭吵。吵得最激烈的時候,周沙的樹蝰和周影的雪兔在房子裡大打出手,原一葦氣喘吁吁地勸架,樹蝰差點沒把他的小蜘蛛們都給壓死。

雖然母子之間關係很僵,但付滄海知道周影是很疼愛周沙的。周沙不跟她聯絡,周影脾氣也一樣擰,死撐著不跟周沙來往,付滄海便在兩個人之間不斷斡旋,逢年過節回家鄉都會到周影家裡坐坐,跟她聊聊周沙的事。

應長河常常拿他當年的心思開玩笑,付滄海很煩。

那些往事對他來說是很美好的,他確實曾經喜歡過周影,也許現在也仍舊喜歡著,但他已不再是打著手電藏在被窩裡寫情書的少年人。

兩個故友,在發生了這樣那樣的許多事情之後,能平平淡淡坐在一起聊天,本身就很奢侈了。

洩密事件發生之後他被控制了起來,危機辦的人反覆多次訊問,甚至動用了一些手段,但付滄海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確實不知道,一點兒都不知道,但在被關押於單人牢房的時候,還有回到自己家中之後,有一個可能性越來越令他心驚。

他是做安全保衛工作的,自詡生活工作都有條有理,自己記憶力也很好,很難忘事。

唯有大年二九回家鄉的那天,他拎著從這邊帶回去的禮物去看周影的那天,發生了一些事情。

周影不大喝酒,陳麒以前還在的時候,家裡總會藏著幾瓶茅臺或有了年份的乾紅,他特別喜歡用它們來接待朋友。那天周影拿出了一瓶酒讓付滄海帶回家。付滄海也不大喝酒,但周影說這是陳麒的珍藏,自己不喜歡喝,怕浪費了,付滄海只好收下。周影說前幾天自己已經啟封,讓他乾脆先倒點兒嚐嚐。付滄海見她心情這麼好,想到要把周沙和原一葦的事情告訴她,便決定順著她的意思做,先暫時保持著周影的好情緒。

他沒喝多少,滿打滿算也就半杯,結果很快開始眩暈。

他知道自己沒醉,只是有些糊塗,以為太久沒喝過這種度數的酒,一時間犯暈,當時就坐在沙發上不敢動了。

周影起身去開窗,說是讓他透透氣。

付滄海半閉著眼睛坐在沙發上,聽見周影在自己身邊走來走去,把溫熱的毛巾敷在自己額頭上。

他有些唏噓,有點兒感慨,想起了過去的許多事情。

這時,他聽到了幾不可察的振翅聲。

他腦袋一低,嚇了一跳似的清醒過來。自己仍舊坐在沙發上,周影也仍舊在他身邊,眼神裡盡是擔憂。

房間裡沒有鳥,沒有雀,當然也沒有那種古怪的振翅聲。

他似乎只是在沙發上坐了片刻,意識也清楚著,好像並沒有發生任何古怪的事情。

只是額上原本溫熱的毛巾,在這片刻間已經變得極為冰涼。

付滄海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古怪。

但他後來不斷回憶,記憶之中那奇特的空白感越來越強烈,當時的振翅聲也漸漸被他咂摸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

他和應長河是普通人,但是兩個人都因為長期跟哨兵和嚮導一起工作,可以隱隱約約看到精神體的輪廓。雖然沒辦法辨認出更清晰的細節,但是付滄海卻一直記得秦夜時的狼獾在自己身邊發出的吼聲。

猛獸的低吼像是被一層又一層的障礙物阻隔著,但障礙物是通透的,聲音並沒有完全被遮擋,還是隱約透出了一些。

不夠清晰,模模糊糊,但能捕捉得到。

在周影家裡聽到的振翅聲就是這樣的感覺。

付滄海終於意識到那是一個精神體。它是從被周影開啟的窗子外飛進來的。一個陌生的精神體侵入了嚮導的生活範圍,周影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周影認識那個神秘的精神體。

它為什麼會出現?為什麼偏偏在自己神智昏沉的時候出現?

付滄海覺得自己已經觸碰到了答案。

他問出這個問題,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周影是警鈴協會的人,是她和別的人聯合起來偷走了系統的帳密,隨即入侵系統。

這當然是順理成章的,畢竟陳麒死得這麼慘烈,周影完全有理由恨自己,恨應長河,恨文管委,恨這個要讓哨兵和嚮導擔任這種危險工作的社會規則。

付滄海在心裡給周影找了千萬種藉口,但痛楚還是異常強烈,像是鋪天蓋地的雨水,深深浸入泥土之中,沒有一處是不被浸潤的:他全然信任周影,他尊敬她,愛她,願意保護她。但她反過來利用這種感情捅了付滄海一刀。

“是你嗎?”付滄海又問了一遍。

周影沉默地看著他,半晌才反問:“我偷了你什麼?”

“人口資料管理系統的帳密。”

“付滄海,你是跟我開玩笑?”

“周影,別騙我了。你知道我是幹什麼工作的。”

“對啊,我知道。”周影直起腰,背靠在椅子上,語氣突然冷了下來,“我當然知道。當年你也這樣審問過我,現在又要來一次是嗎?”

付滄海愣了愣,心頭掠過一絲悲哀:原來她都記得。

819事件發生之後,危機辦和國博的保衛人員聯合起來,對當時文管委所有工作人員都進行了挖地三尺的詳盡調查,其中當然也包括周影。她剛剛失去了丈夫,卻因為是陳氏儀的管理者而被列為最重要的嫌疑人,不斷地接受詢問。一夜夜的無法入眠令她精神陷入崩潰邊緣,強烈的燈光照在她憔悴的臉上,負責審訊她的付滄海無法直視她通紅的眼睛,在訊問進行不下去的時候站起來,要求危機辦給周影休息時間。

周影當時坐在他面前,兩個人中間隔著一張方方正正的審訊桌。周影連續幾天拒絕開口,但在聽到付滄海提出要求的時候,她還是冷笑了幾聲。

付滄海逃出了審訊室,他找到應長河,兩個人開始活動,想要把周影從這個亂局裡挖出來。

一定要有人承擔責任的,當時上級認為周影是最合適的人,因為是她負責啟動陳氏儀的。付滄海和應長河花了很大的力氣,反反覆覆把當時的情況分析給上級聽,解釋各種利弊關係,最後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陳麒,無法推卸的全都讓應長河擔起來了。周影被釋放出來之後,立刻離開了文管委,甚至連辭職的手續都沒有辦。

讓周影再次接受自己這個舊友,花了不短的時間。

付滄海坐在咖啡館裡,坐在周影對面,他覺得有些冷,心裡盤旋來去的都是一個念頭:她還恨著我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付滄海低聲問,“你居然……你居然是警鈴協會的人?”

問出這句話時,他覺得胸口憋著一口血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他想問周影,你還記得我的愛人嗎,你還記得她是怎麼死的嗎。在白浪街事件裡去世的十幾個嚮導中,連屍身都拼不完整的那個女人,你還記得嗎。陳麒和周影都去參加了他妻子的葬禮。付滄海一直忍著沒哭,但在火化之前死死扒著妻子的棺材,不讓他們將她送進去。再看一眼,讓我再看一眼。他大哭著喊。

和那時候犧牲的許多嚮導和哨兵一樣,屍體只能辨認出一個模糊的形狀。付滄海眼裡都是淚,他什麼都看不清楚,只是流淚。周影和陳麒攔著他,應長河在一邊大吼“快推進去”。

他覺得周影應該已經忘記了。

周影皺了皺眉,露出厭惡的表情:“帳密不是我偷的,我也不是警鈴協會的人。”

“那天在你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付滄海定了定神,低聲開口,“我知道有部分嚮導的精神體是有輔助性作用的。飛進來的是什麼東西?一隻鳥嗎?它能竊取我的記憶?不可能,如果真能竊取記憶,你拿走的就不僅僅是帳密……它可以讓人說真話,對不對?你問了我問題,因為受那只鳥的影響,我必須對你說真話,是嗎?”

周影不再回答他,起身拿著外套大步離開了。

付滄海也沒有追上去。他坐在原地許久沒動,直到服務員來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付了賬,離開咖啡館,並且掏出手機給秦雙雙撥了個電話。

“我姐電話佔線。”秦夜時說,“一會兒再打吧。”

袁悅和他坐在電腦前,兩個人都一臉睏倦。

所有和精神體變異、融合相關的資料都看完了。除了徐川之外,還真的被他倆發現了其餘幾個在偷偷進行融合實驗的人。只是實驗效果還沒出來,這幾個人就因為故意殺人而被抓了起來。

那頭習慣在沙發上酣睡的老狗此時正趴在秦夜時腳面上睡覺,秦夜時不能動,長時間坐著讓他很不舒服,只能靠偷窺袁悅來獲得樂趣。

袁悅盯著電腦屏幕,眼神透著疲倦和茫然。

“這就是警鈴協會要做的事情嗎?”他低聲說,“不斷融合,然後產生一個最強大的哨兵或嚮導?”

“他們不是反對組織嗎?”秦夜時問,“這似乎不是反對組織會做的事情。”

“也算反對組織啊,反對的是對自己不利的制度,反對一切除自己之外的人。”他似是覺得冷,抓起一旁的外套披在了身上。

秦夜時沉默了一會兒,心裡頭癢癢的,又湊過去親袁悅。

親吻總是很淺,但彼此觸碰之後,兩個人的性資訊素就像開了閘似的根本控制不住。

袁悅也不討厭這樣的接觸,不抗拒,不回絕。秦夜時磨蹭著他的鼻尖時,袁悅小聲說:“你又不喜歡我,這樣好玩嗎?”

秦夜時:“我樂意。”

“會擦槍走火的。”袁悅伸出手抵在他胸前,“太危險。”

秦夜時無師自通似的學會了耍無賴:“那就走火啊,我不怕。”

說完伸手摘了袁悅的眼鏡,把他額前的頭髮都抓亂了。

長時間的工作令人疲倦,但性資訊素的活躍又讓人覺得興奮,兩種怪異的情緒糾纏不清,袁悅覺得自己有點兒迷糊了。親吻很舒服,互相依偎的感覺也是,他沒辦法硬起心腸拒絕。

“我把你帶壞了。”他低聲說,“不好,這很不好。”

“好得很。”秦夜時睜著亮晶晶的眼睛看他,聲音像氣流一樣從他嘴裡飄出來,“讓我變得更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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