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該燥熱的七月天,此時竟十分的陰寒,一陣陣的冷風貫穿山谷而來,吹得物件翻飛肆虐,掙扎不休。
凌昊嘴角漸漸滲出血來,一點點順滑而下。桓生明白他早已服下毒藥,下了必死的決心,從他用盡全部的功力破門之時,他就猜到了他會有此打算,儘管事後他還在掙扎,還在威脅,還在尋求,可他早該有所準備,說到底,他的心思,恐怕他自己都不甚明白,依舊糾結。
他到底是善是惡,已經無法判斷了。
何為善?善待生命中的所有人,給予關愛和依靠,可為善?
何為惡?迫害生命中的所有人,製造痛苦和折磨,可為惡?
瑾歌見狀,即刻毫不猶豫地飛奔上去拽著凌昊的手臂,在他躺倒的那瞬間,哭喊著叫著他……
“舅舅……”
“爹!”
一聲舅舅,讓凌昊躺下的身子有了一瞬間的反應,他終是抬起眼看向了瑾歌,那臨近失去光芒的雙眼裡盡是說不出的複雜情情愫,萬千情緒,都因為這一聲聲的呼喚化為了釋然的雲煙。
“舅舅,你不要走,你不要走……不要……”
“你走了,我們怎麼辦?孃親怎麼辦……凌哥哥怎麼辦……”
“舅舅,瑾歌不怨你,不恨你,你別走……你別走……你別……”
手臂上的力量越來越弱,凌昊看著瑾歌和凌墨,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最後微微一笑。
那就好,死而無憾。
“舅舅!你回來呀你回來……你回來……你不要……你不要丟下我們……”
“啊……”瑾歌崩潰不已,哭倒在棺材下。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直面死亡,真實的面對死亡,在自己的眼前,看著至親的生命走到盡頭,從有溫度漸漸變成一具冰涼的屍體。
凌墨看著凌昊閉眼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這彷彿才是最完美的結局。凌昊的目光,說明他已經尋找到了他的方式,解開了他的執念。
如此,那便是好。
凌墨輕輕的替自己的爹擦去了臉上的血跡,細心的擦拭乾淨,整理好他樸素的衣衫,此時再看去,發現爹孃的模樣是那麼和諧安詳,臉上都溢位那絲微笑彷彿更濃了。他們的容貌相隔了二十年的距離,一個青絲依舊,一個銀絲盡顯,可是卻絲毫不違和,緊握的雙手昭示這一對璧人,終究又在一起了。
瑾歌慢慢收了哭聲,跪在地上呆愣的看著凌墨的一舉一動,眼看著棺木漸漸合上,裡面的舅舅和舅母安詳的躺著,就好像真的只是睡著了,只是睡著了……
就算真相揭穿到現在,她都從未想過舅舅會離開這個世界,這麼突然的永遠的離開,根本不敢觸碰這個禁地。或許就如她所說,她根本恨不起來,怨不起來,更沒有想要舅舅去死。
舅舅,你就這樣走了,娘怎麼辦,凌哥哥怎麼辦,瑾歌怎麼辦……
你讓我們措手不及,讓我們如何接受。
看著瑾歌悲傷難抑,桓生待她有所緩和,方才來到她的身邊,默默等候,許久,開口喚了她一聲。
“瑾歌。”
不等桓生出口安慰,她率先提出了一個問題:“桓生,我是不是不該挽留舅舅?”
聞言,桓生愣了一會兒,側目看了看棺材裡若隱若現的人影,復抬頭與凌墨相視一眼,而後看向瑾歌,答道:“他知道你的意思。”
聽到桓生這麼說,瑾歌略顯驚訝的轉頭過來看向他,蠕動著嘴唇想要說什麼,最後只吐出兩個字來:“真的……嗎?”
“他沒有遺憾。”
眼看著瑾歌垂下頭去,似乎還有悲傷的情緒,桓生又補了一句:“不會自責了。”
聽到這句話,瑾歌先是身形一滯,隨後像是鬆懈了一般,整個身子都釋放了那股憋在胸口的力量,心結解了。
桓生默默看著這一切,儘管他能有所預感,有所判斷,可他卻無法替別人做選擇,也無法左右別人的選擇,哪怕是瑾歌,她終究是要自己經歷,自己成長,自己明白,自己體會。他相信她,一定能夠明白,正如這麼久以來,他一直給她機會和暗示,希望她能夠學會自己判斷,自己探索,自己領悟。真相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的,也並不一定是自己願意選擇的那個真相。
事到如今,瑾歌也談不上如何心境,逝者安息,又有什麼態度可表達呢?儘管她悲痛難受,但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之後,她已然能夠明了,除此之外,還能如何呢?
萬事皆有因,皆有果,因果迴圈輪迴,無對錯,無是非,但有所為,必有所得。
整個蓮濛山空去,陰雲緋緋,漸漸散去,但整個幽山還迴盪著哀傷悲鳴。
凌昊這一去,蓮濛山更甚空靈,除了他們幾分連一個活物都見不得,靈堂也簡易得只在此殿門掛上了白布,擺上了燭臺香蠟。
凌墨本想過問瑾歌的意思,可是見她如此悲傷的在靈堂前跪著一直未曾起過,他也無言與她交談,便去同桓生商議。
最後他們一致決定,只言凌昊重病突然逝世,卻不敢向薛娘提起其過世的真相,這些往事就讓它隨著凌昊一併帶往塵埃也好。
薛娘急急趕來蓮濛山奔喪,哀傷難忍,幾度暈厥,更無心細思真相。
若問這世間誰最難捨凌昊的逝去,那一定是薛娘。
自她生來這個世間,就一直跟在哥哥的身邊,由著哥哥撫養長大,奔走江湖,直至遠嫁,依舊依依不捨。當年出嫁,哥哥親自送著花轎遠走千里,不捨離去,此中情誼,他們兄妹二人才能有所知。
替凌昊辦完後事,他們就從蓮濛山回了渝州城。
此事,算是一了了。
其間,薛娘對於此事只字未提,他們也就默契的閉口不言。瑾歌也因悲傷更為脆弱,本就身子極差,如今熬過了這些勢頭,突然放鬆下來,她方才發覺自己的身子竟如同一具殘軀,破敗不堪,好似就要散去一般。
剛生育完不久就開始奔波勞累,還受了傷,再加上心靈上的傷痛鬱結,她這身子一時半會兒還真是難以恢復。
回到渝州城一段日子下來,瑾歌的身子漸漸有些恢復,只是一直不怎麼說話,安靜的坐在床上,時而阿松他們都會發現瑾歌一個人靜悄悄的落淚。
見她這副模樣,桓生心痛不已,他知道這件事對瑾歌打擊太大了,蒼白無力的安慰是沒有辦法快速的緩解她的傷痛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慢慢緩過來,能做的,只能無微不至的在她身邊照看著。
“娘呢?”瑾歌心裡擔心薛娘,至親的突然離世,她才是最難接受的那個。
“娘在薛府,好些了,倒是你,身子還比娘更弱。”
瑾歌勉強的扯了扯嘴角,轉眼看向屋裡放著的兩個睡籃,問道:“孩子睡了嗎?我想看看。”
桓生順著瑾歌的視線看向那邊,輕笑道:“沒呢,兩個小家夥乖巧得很,想是懂事怕吵著你,不哭不鬧的。”
桓生一邊說一邊走過去將兩個孩子抱到了瑾歌面前,一人抱一個。
看著懷裡的孩子這般可愛,瑾歌那蒼白的面色終於溢位了笑意,平添了幾分血色。
“嘿嘿,我的孩子當然懂事。”
“自然是。”桓生見她願意說笑,也挺配合她。
瞥著兩個孩子,瑾歌好一番打量對比,這麼久來,她都不曾細細對比過兩個孩子之間的區別,便問道:“哪個大?”
聞言,桓生指了指自己懷裡抱著的女兒:“女兒大。”
“嘿嘿,”瑾歌突然抬頭朝桓生一陣傻笑,指了指自己懷裡抱著的兒子,似乎很為得意的笑道:“我說什麼來著,我會生個小桓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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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這般神情,桓生也跟著笑了,迎合道:“娘子甚聰,夫君自愧不如。”
“哼~”瑾歌哼了哼鼻子,伸手點著孩子的鼻尖,感受著這種奇妙的感覺,如夢如幻真實的觸感,心中感嘆著這可是自己懷胎幾月生下來的小生命。
“誒?名字可曾取了?”
桓生搖了搖頭,看向瑾歌,笑道:“不曾,娘子取吧。”
“我?!你開玩笑呢吧?!我……怕是取不出什麼好聽的名字來。”瑾歌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說了句大實話,“要不要請示爹孃?爺爺?”
“哈哈,爹孃和爺爺就不必請示了,他們一定會讓我取,可我更想要娘子親自來取。”桓生說著,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正經道:“我相信你,就是取個同七狗一般的名字,我也無意見。”
“……”分明知曉七狗的名字就是她當年聽岔了,才叫出名兒來的。
瑾歌癟嘴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對面牆上掛著的那幅畫上,那幅畫是當初桓生為她畫的,那畫中的女子跨坐在一處牆上,笑得明媚,一棵柳樹搖擺的枝條撩著女子的衣衫,牆下的遍地紅花開得嬌豔,輕觸著女子小巧玲瓏的腳丫。
“柳風依依拂輕衫,硃色盈盈奪笑顏。”
順著瑾歌的目光,桓生也轉頭看向那幅畫。
“不如就叫朱顏、風輕吧。”
桓生聞言,抿唇思索了一會兒,遲緩的點了點頭,那笑容……意味深長。
“好。”
“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桓生故作長嘆,一副我都承認你了,還有什麼辦法的模樣。
“嘿嘿嘿。”瑾歌就當是他同意了,不予他多糾纏,誰讓他剛剛要她取名字的,沒取個阿貓阿狗的都已經很有水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