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放似是看出她的心思，嘴角微微一翹，手上的力量又放鬆了些，長著老繭的大手為她把耳邊亂髮輕輕整理好。

周圍彷彿沒有人存在，整個世界只剩了這一對被時光阻隔了二十年的父女。

“小影……”羅放繼續說道，“其實你出生之前，爸爸給你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那時候爸爸已經知道你是個女孩子，跟你媽媽商量了一下，我們決定給你取名為羅姝。”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巒……”他臉上的神情逐漸冰融，像是陷入了對往昔的美好回憶。“小影，你媽媽當年也是這樣等我的。”

一滴淚順著他的眼角滑落，逝去的伊人始終是他心頭之痛。他滄桑滿布的臉上出現少有的柔情，而背*著手槍的手，卻不被人察覺的移到了前方。

“爸爸剛才……弄傷你了嗎？”羅放鬆開葉柳影，目光中不乏關切，眼角卻瞥向葉琛的位置。

葉柳影才喘過氣來，不禁彎下腰狠狠的咳著，臉色也更顯蒼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她臉上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心中的痛，說不清是為了羅放的話，還是為了羅丞的決絕。

羅放轉過頭，看著羅丞，依舊是冰冷的目光，羅丞的槍口還對著他，他臉上卻沒了先前的恐慌，反倒多了幾分釋然。

“羅丞……我沒覺得我哪裡對不起你，是你爸爸先背叛了我……而我，養育了你二十年！”

“這就是你的邏輯？”羅丞輕蔑的笑笑，“羅放，你這種人，永遠不在意強加給別人的傷害！如果不是你，我爸爸可能還活著，我也有可能不是今天這樣……”

“對，你不是今天這樣！”羅放打斷他的話，“你會和你那個沒用的爸爸一樣，被人利用，為人送命！而不是像如今……在DL說一不二，有尊貴的地位和體面的身份！”

“你難道不承認，這些都是我給你的嗎？如果這些年沒有我教育你，教會你生存的法則，你早就在那些所謂的福利機構裡，當了這個世界的棄兒！”

“我用不著你教我這些！”羅丞心頭的怒湧了上來，還夾雜著些許被羞辱的痛楚。

他怒目圓瞪，似乎有淚水從眼眶裡溢位來。“羅放……你一手把我變成一個惡魔，你只不過當我是你的傀儡，你居然還在那裡強詞奪理！”

“以後你會明白，這個世界的殘酷，不是你想迴避就能迴避的了！”羅放輕輕一笑，“羅丞……你的槍，還是我送你的吧？呵……如果我沒教會你這個，你現在用什麼來為你親生父親報仇？”

“就連報仇的手段，都是我教你的……羅丞，我對你可真是不薄啊！”

“你住口！”

羅丞情緒愈發激動，手指扣在扳機上，卻遲遲下不了決心按下去。

他不知自己在顧及什麼，他只知自己的心，全部牽繫在羅放身旁那個女子身上。

他看到她的淚，她的無助，她的哀求……他突然心軟了，突然想扶起她，還像從前那樣讓她靠在他肩頭，告訴她“一切有我在”。

“羅丞……”羅放緩緩抬起眼，眼神中的暴戾退去，卻多了幾分慈愛的柔光，“我知道我今天是難逃一死，可我唯一對不起的是我的女兒……我希望在我死之後，你可以拜託黃醫生，把我的眼睛……給小影。”

葉柳影的心猛的一顫，遲來的父愛溫暖她的心間，卻也是曾經狠狠傷過她的利器。

“不要啊，羅丞……”她輕輕喊著，手在地上胡亂摸索著方向。突然一股力量將她拽起，她順著那股力量被推在一旁，撞進了歐陽磊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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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帶她走！”羅放衝著發愣的歐陽磊大喊，“帶她離開這裡，我們的恩怨……我們自己解決，不要讓她攪進來！”

歐陽磊怔了一怔，慌忙拖著葉柳影朝門外去，而她卻還在他手中越掙扎越厲害，幾乎哭喊著，希望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羅放的目光越過羅丞，集中在他身後的葉琛身上。

他們的臉色同時陰沉下來，像是兩隻將要交鋒的狼，眼中都透著陰冷的光。

葉琛知曉他想做什麼，他早就猜到狡詐如羅放，怎麼可能真的讓人生生把他擒住，即使是死，這個人也會先毀掉全世界。

羅放一直藏在身後的手猛的拿到前面，羅丞反應不及，只聽一聲槍響在耳畔轟鳴，一顆子彈幾乎是從他太陽穴旁擦過。他轉頭望過去，葉琛已經倒地，子彈卻未擊中要害。

葉琛捂著血流如注的腿，臉上的神情猙獰而扭曲。剛剛他還是比子彈慢了一步。

“羅放，你真卑鄙……”他咬牙切齒，卻對上羅放得意的笑容。

“我卑鄙？比起你來，我還是修煉不夠！”

“羅丞！”葉琛大叫著，“你不是要為你爸爸報仇嗎？快點動手……殺了這個小人！”

羅丞愣在原地，像走進了一片荒蕪，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的手慢慢垂了下去，葉琛與羅放都在垂死掙扎之際，他卻想退出這個毫無意義的戰場。

這場戰爭中，無論誰勝，他都是一個傀儡，都是被別人利用的槍。

他冷冷笑了，在這場戰役裡，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愛恨情仇，都有他們自己的目標，而只有他，是最多餘的一個。

葉琛還在地上扭動著身子，羅放步步逼近，再一次給子彈上膛，欣賞的看著葉琛這臉痛苦和慌亂的表情。

然而葉琛卻鉚足全身力氣，重重的朝羅丞撲過去，羅丞毫無防備，手槍竟然落在了葉琛手中……他只聽得兩個同時喊著“去死吧”的聲音，歇斯底里，如槍林彈雨中的哀嚎，似是用盡了一生的愛恨。

幾聲槍響之後，世界一下子墜進了一片靜寂，空氣裡瀰漫著血腥的味道，像是戰爭之後屍橫遍野的淒涼。

葉柳影幾乎暈厥，跪在地上，雙眸更加空洞無神，像被人抽走了靈魂，抽空了一切情感。

羅丞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一幕，羅放和葉琛，同時用最決絕也是最直接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和別人的命，給這一段二十年的陰謀和仇恨畫上了句點。

羅丞的身上濺滿了血，他不知是誰的血，然而卻像是與過去告別的一種儀式，需要用鮮血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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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的燈滅了，黃芒輔從裡面走出來，摘下口罩擦擦汗，給出了一個輕鬆的微笑。

羅丞和歐陽磊頭一次相視一笑，為了一場成功的手術，更為了那個躺在手術臺上，與黑暗為伴了十年的人。

他們輕手輕腳來到葉柳影的病房，她依舊面無血色，烏黑的髮絲凌亂的散在臉龐，兩瓣朱唇也毫無光澤，像被點上了暗啞的粉色。

自從羅放死後，她一直都是這樣躺在床上，手術前與手術後的區別，僅在於眼上的那一層厚厚的紗布。

醫生走進來，觀察了她的情況，對歐陽磊笑道：“歐陽醫生，葉小姐的情況一切良好，黃教授的手術也很成功……用不了幾天，這層紗布就可以拆掉了。”

“那她為什麼還是一直這麼睡著？”羅丞不禁擔心起來。

“恐怕是麻醉藥的關係……”歐陽磊解釋道，“這次手術非同小可，麻醉劑量會比普通手術大些。”

“哦……”羅丞若有所思點點頭，歐陽磊向他使了個眼色，暗示葉柳影現在需要安靜的環境休息，便帶他走出病房。

羅丞心知肚明他的用意，一出房間便勾起嘴角，眼神中也多了幾分敵意。“歐陽磊……有話跟我說？”

“算你猜對了。”歐陽磊也毫不避諱，“既然你這麼問，我就實話講。我希望小影出院以後，你不會再來打擾她的生活！”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你的要求？”

“就憑她認為，是你殺了她的爸爸！”

歐陽磊志得意滿，面含笑意，羅丞胸中怒火燃燒起來，拳頭握緊卻又鬆開，眼睛關切的看向病房。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放開她的手。

“歐陽磊……當時事情是怎樣的，你也親眼目睹……我沒殺羅放，也沒殺葉琛，是他們兩個自己……”

歐陽磊靠近他，羅丞明顯感到他身上的氣質似乎變了。此時的歐陽磊，變的更像一頭鬥牛，衝著自己的目標拼殺過去，甚至不擇手段。

“是，我看到了！”他打斷羅丞，“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可是小影她，看不到！”

“她只能聽到聲音，她聽到了槍響，她只能記得，你曾經用槍口指著羅放，你說過你要殺羅放！”

“歐陽磊！”羅丞被激怒，全身透著要置人於死地的寒涼，“你敢胡說一個字……你就小心點！”

“小心什麼？”歐陽磊笑笑，“難道羅副總……要用那把殺了羅放的槍，也殺了我？”

“小影不會聽你的一面之詞！”羅丞依然不服，“她醒了之後，我會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告訴她……”

“好啊！”歐陽磊似乎志在必得，“那就看看到時候她信你，還是信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