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瑞芳趣話王熙鳳 第九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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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波,寶玉聽到鴛鴦向襲人、平兒訴肺腑並大罵嫂子所有的話,把鴛鴦請到怡紅院。寶玉很鬱悶,但無話可說也不敢說。脂硯齋曾評通部情案,必從石兄掛號,然各有各稿,穿插神妙。”“石兄”即賈寶玉脖子上的通靈寶玉,代表曹雪芹敘事。所以,似乎跟寶玉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的鴛鴦抗婚,寶玉也得比其他人知道得早,知道得多。寶玉要比其他紅樓人物更多地感受悲涼之霧。

第五波,賈赦透過鴛鴦的哥哥逼婚,酸溜溜說出令人牙磣的話:“自古嫦娥愛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約她戀著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只怕也有賈璉。”威脅鴛鴦永遠逃不出他的手心!國公府一等將軍公然說出如此欺男霸女、醜態百出、不倫不類、無恥無賴的話!國公府的末日也就快要到來了。鴛鴦假作無奈,哥嫂以為她回心轉意,嫂子隨她回賈母。

第六波,鴛鴦當著大觀園眾人、跪在賈母跟前“痛訴衷腸”:“因為不依,方才大老爺越性說我戀著寶玉,不然要等著往外聘,我到天上,這一輩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終久要報仇。我是橫了心的,當著眾人在這裡,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著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從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太太之先;若沒造化,該討吃的命,服侍老太太歸了西,我也不跟著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髮當尼姑去!若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來支吾,日後再圖別的,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從嗓子裡頭長疔爛了出來,爛化成醬在這裡!”鴛鴦連“老太太逼著”的假設都提出來,表示了誓死反抗的決心,

身份低賤的女奴鐵骨錚錚!

鴛鴦抗婚成功,暫時躲過老色鬼賈赦的魔爪。那麼,將來鴛鴦命運如何?程高本續書“鴛鴦女殉主歸太虛”,得到點評家熱烈讚揚,塗瀛認為,鴛鴦殉主而死,重於泰山:“死而有知,不當偕母人賈氏之祠乎?他年赦老來歸,將何以為情乎?”

其實,按曹雪芹構思,賈赦的結局是:罷官,抄家,“枷鎖扛”,見閻王。“赦老”哪有“來歸”拜祭宗祠福氣?他早就死了!

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寫到賈赦很不妥當地講個母親偏心的故事,惹得賈母很不高興。賈赦走後,賈母跟尤氏說到“可憐你公公轉眼已是二年多了”,脂硯齋加個評語:“不是算賈敬,卻是算賈赦死期也”,說明,這次中秋夜宴會後兩年,賈赦就死了。即使賈母死在賈赦前頭,賈赦死前也在守喪期間,沒有威逼鴛鴦的機會。

續書作者沒好好理解曹雪芹人物命名的深刻用意,出於封建陳腐觀念,做出鴛鴦殉主的安排。

曹雪芹給人物命名喜歡反諷。“寶玉”其實是石頭,寶玉前身是神瑛侍者,瑛者,像玉的石頭。柳湘蓮,“湘蓮”諧音“相戀”,其實,柳湘蓮冷麵冷心,一點兒也不憐香惜玉。鴛鴦的命名也含反諷之意,雖曰“鴛鴦”卻永不成雙。

鴛鴦的名字在前八十回的回目中出現兩次,第四十六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偶”,第七十一回“鴛鴦女無意遇鴛鴦”。前一次出現,鴛鴦拒絕自己成“鴛鴦”,後一次出現,鴛鴦撞散一對野鴛鴦。這說明什麼?說明鴛鴦永遠是一隻孤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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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侍候賈母、照顧賈母,也忠於賈母,依賴賈母,但她沒有受過忠臣孝子“殉主”的教育,她有自己的人生價值和追求。倔強的鴛鴦早就下定決心,在賈母死後和賈赦戰鬥到底。這一點,她在跟平兒表白心思時說得很清楚:就是老太太歸西,他(賈赦)也得守三年孝,沒個剛死了娘就娶小老婆的道理。賈赦在賈母去世守孝期間,被抄家治罪,很快就死了。鴛鴦逃過這一劫,還要不要信守當日“一輩子不嫁人”的誓言?按說可以不遵守。但從曹雪芹人物命名的反諷意義來看,鴛鴦的結局是直到賈府敗落,既沒嫁人,也沒殉主,我懷疑她會不會出家了?

賈赦想要鴛鴦,除了對女色的追求之外,還有沒有更深層次的想法?有的點評者認為,可能這還是賈赦和邢夫人想掌握賈母財富的一招。洪秋蕃曾點評賈赦欲納鴛鴦,雖出不情,然必有所為。意者思得賈母之藏物乎?賈母藏物,鴛鴦主之,鴛鴦來而藏物可探囊而取矣。後文賈母曰弄開了她,好擺弄我,未始非中竅之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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