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6章 挖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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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又過了刻把鍾,就看見牛嬸端著熱氣騰騰的一大鍋走來:“開飯了,雞肉燉竹筍。”

秋槿棠跟在後面,手裡也端著東西。

顧玉靈很有溫馨的感覺,忍不住輕輕看了謝傅一眼,謝傅也對她著一笑。

屋子內,相比起牛嬸和秋槿棠的熱情,三人倒顯得拘謹。

牛嬸道:“不是說餓壞了,進屋吧。”

幾人一併進屋去,牛嬸挑動燈芯,儘量讓油燈明亮一些。

餓了兩天的蘇懷章已經忍不住盯著那鍋雞肉直流口水。

一大鍋的雞肉,加上一盤麥餅,對於普通人家來說已是奢侈,對於還沒吃晚膳的幾人來說也算豐富,對於餓了兩天的蘇懷章來說就更不用說了,聞到氣味就垂涎欲滴。

謝傅笑道:“嬸子,三更半夜的,麻煩辛苦你們了。”

“說什麼話,都沒有什麼好招待的,還請不要見怪。”

“不會不會,已經很豐盛了。”

“那大家就不要客氣了。”

謝傅道:“要不等小琳回來,再一起吃吧。”

“不用管她,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天氣冷一會就涼了,趁熱吃吧。”

謝傅見蘇懷章口水都快掉一地了,想著不要讓蘇懷章餓壞了,就也不客套了。

矮桌不大,幾人或蹲或坐圍成一桌,彼此靠的很近,倒像是親近的一家人。

牛嬸和秋槿棠作為主人,熱情招呼三人,很快三人也免去了生疏的拘謹,幾個人有說有笑起來。

蘇懷章餓壞了,在隨意的氛圍下,也顧不上形象,狼吞虎嚥起來,一邊吃著一邊連聲誇獎好吃。

趴在牛嬸背後的小男孩大概很少吃上什麼好東西,聞著香味,眼珠子看得都快凸出來了,牛嬸卻連口雞湯都不給他吃。

謝傅見了,就夾了塊雞肉遞到小男孩嘴巴,小男孩也不懂得客氣,張口就咬。

這貪吃的模樣惹的幾人笑了起來。

幾人吃得正歡,外面傳來琅鐺聲響,在寂靜的夜晚顯得尤為清脆悅耳。

牛嬸道:“小棠,應該是你二叔他們回來了。”

秋槿棠放下碗快就走了出去,牛嬸招呼一邊招呼幾人吃東西,一邊看著屋子,尋思著如何收拾個地方給幾人過夜,她的地方小,屋內就一張床。

謝傅看穿牛嬸的心思,笑道:“嬸子,你別忙乎了,今晚我們不睡。”

牛嬸訝道:“為什麼不睡啊?”

謝傅正要搭話,這時外面傳來秋槿棠的呼聲:“二叔!”

聲音透著擔憂關切,幾人便走出去看個究竟。

來到隔壁院子,只見一個年輕漢子身後揹著一個人一併摔倒在地上,幾隻木桶和兩根扁擔散落一旁。

牛嬸介紹道:“那男的就是小棠的堂哥,身後背的是她的二叔。”

秋槿棠關切問道:“二叔,你怎麼樣了?”

中年漢子神情萎靡,應也不應。

倒是年輕漢子突然發怒,噼頭蓋臉的就對著秋槿棠一頓訓:“這兩天你死哪去了,地裡麥子要旱死了你知道嗎?”

秋槿棠弱弱道:“宋公子說替我們告狀,然後就被囚禁在牢裡了,這兩天我忙著救宋公子出來。”

“我說他蠢,你怎麼也這麼天真,告狀!告誰的狀!豫東郡王府在中州就是王法,再大的官來了也沒用,何況他一個文弱書生。”

“我看他就是看你長的水靈,想要哄騙你,你是不是沒見過男人,見他長的英俊就被迷的神魂顛倒。”

本來這是別人的家事,蘇懷章也不好插嘴,聽對方這麼說,頓時不樂意了:“哎哎哎,怎麼說話的。”人氣沖沖的走了過去。

年輕漢子看見蘇懷章,立即將怒氣發洩在蘇懷章身上:“說的就是你這個草包!”

“你說誰草包呢!”

“你來了,除了吃除了喝,還添了不少麻煩,除此之外你能幹什麼事!你是不是草包!”

蘇懷章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他好心幫忙,落得個下獄的遭遇,沒想到竟被對方如此指責。

秋槿棠感到很是難堪,蘇懷章是她帶回來的,連忙說道:“堂哥,不要這麼說,蘇公子也是想幫忙。”

年輕漢子高聲說道:“他幫忙了嗎?他到底幫了什麼忙?”

如果不是看在秋槿棠的份上,蘇懷章真想拂袖離開,嘴上氣不過罵了句:“蠻不講理的刁民。”

年輕漢子譏諷道:“小棠,聽見沒有,在人家眼裡,我們就是刁民,如果他這麼好心不是圖你的美色,就秋鴻就不姓秋!”

神情萎靡的中年漢子突然吼道:“好了,都不要吵了!”

堂兄妹立即停止爭吵,安靜了片響之後,中年漢子去突然放聲哀哭起來:“我的麥子要全旱死了。”

連續數天不停歇的挑水,人都累癱了,身心也崩潰了。

年輕漢子一臉破罐子破摔的態度:“爹,旱死就旱死,大不了我們爺倆一起進糞缸。”

顧玉靈疑惑的看向謝傅,低聲問道:“為什麼旱死就要進糞缸。”

謝傅澹道:“交不起田稅,輕則下獄充軍重則處死。”

顧玉靈啊的一聲,卻是重新整理了她的世界觀,從來沒有想到這種事竟如此嚴重。

自古歷史歷代不繳賦稅都是重罪,在這件事上也從來不問緣由。

而這世上有很多地方,並不是像江南一般繁榮富,很多人都是為活著而日夜勞作。

顧玉靈生在富貴之家,哪有渠道瞭解到世間這些陰暗疾苦。

中年漢子悲愴的看著自己的兒子:“你還沒娶妻,我秋家怕是要斷後了。”

緊接著又看向秋槿棠,輕道:“你爹把你交給我,二叔卻沒能照顧好你。”

說著這個錚錚中年漢子,眼裡的淚水就順頰直流,他已經竭盡全力了,可天要滅他一家。

看見二叔落淚,一直很堅強的秋槿棠也譁啦啦的掉淚,哽咽著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日子一直過得很辛苦,她多希望有一天陽光能照到這片陰暗的土地,照到她的心裡去。

她的內心充滿著強烈的渴望,這種強烈如同在那個風浪的夜晚,她以為自己會死,她虔誠的許願。

中年漢子唉的嘆息一聲。

年輕漢子道:“爹,我們逃的遠遠,大不了一輩子乞討為生。”說著緊緊攬住堂妹秋槿棠,罵歸罵,心裡還是把秋槿棠當做一家人。

中年漢子朗聲道:“我祖祖輩輩在此,讓我離開這裡,門都沒有!”

顧玉靈表情驚訝,顧玉靈無法理解這種紮根土地的執著,謝傅卻能理解。

這種執著就好比史學家的寧死不屈,代代傳承深深印在骨子裡。

秋槿棠突然求救的朝謝傅看去,她願意放下驕傲的自尊,她願意卑微的乞求,只要謝傅能夠幫她。

謝傅知道該自己出場了,走了過去,笑道:“不就是麥子快要旱死,多大的事啊。”

中年漢子和年輕漢子驚訝的朝謝傅看去,相比起少經世事一臉文弱書生氣的蘇懷章,謝傅的從容閒適卻給人一種鎮定自若的強烈感覺。

謝傅笑道:“不必進糞缸也不必逃跑流浪。”

中年漢子弱弱問道:“小棠,這位是?”

“二叔,這位是謝傅謝公子,謝公子是來幫我們的?”

中年漢子脫口就問:“幫我們?怎麼幫?”

秋槿棠卻沒敢說出來,謝公子說要挖井,只怕二叔聽見了要嚇破膽子。

棄田躲跑還有一線生機,若敢挖井,壞了豫東郡王府定下方圓十里不準挖井的規矩,全村只有死路一條。

年輕漢子本來看謝傅容神氣度絕非普通人,見堂妹支吾不語,立即從謝傅身上收回目光,眼裡剎那的明亮也暗澹下去。

見氣氛有點不對勁,牛嬸快步走了過來:“小瞧人不是,謝公子說一不二!”

中年漢子見牛嬸這毒舌這般推崇別人,表情一訝。

牛嬸便在中年漢子耳邊低語一番。

只見中年漢子看向謝傅的表情從錯愕到驚訝,最後眼裡終於有光帶著卑微期盼。

謝傅不用猜也知道牛嬸說了些什麼,銀子確實能夠解決一些問題,甚至是救人生死。

但現在銀子只能解決一時難題,要解決根本問題,他需要站在弱小的這一邊,擊潰那些高高在上的階級禁錮。

中年漢子突然就要站了起來,身體卻沒有力氣。

“二叔,”秋槿棠關切一聲。

“小棠,扶我起來。”

中年漢子在秋槿棠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身體還搖搖晃晃,這個正值壯年的中年漢子此刻已經累的虛脫,連站穩的力氣都沒有。

“請公子幫幫我們吧。”

中年漢子說著向謝傅深深躬身,他這個年紀比大大咧咧的秋槿棠更懂人情世故,也明白自己在這名公子面前地位的卑微,這也是他身為下等人向別人求助該有的態度。

中年漢子腰沒有完全彎下來,就被謝傅輕輕托起:“叔,舉手之勞而已。”

他這個人不太喜歡受人拜謝,只覺得做任何事都是出自本衷,而不是獲得別人的一拜一跪。

因為這樣會慢慢被居高和權力所腐蝕,而欲越少之人,愈不為物累,亦不為行役。

“公子……”中年男子眼裡透著忐忑,因為謝傅的舉動在他眼裡就是婉拒。

謝傅微笑打斷:“叔,我既然來了,就自然會把事情辦妥。”說著對著秋槿棠道:“秋小娘子,我讓你失望過嗎?”

秋槿棠思想一番之後,斬釘截鐵道:“沒有!”

“好!先扶你二叔回去休息,我在這裡等你。”

秋鴻與堂妹一併攙扶父親回屋,行著不時回頭望向謝傅,進入房間終於忍不住問道:“爹,牛嬸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秋槿棠便將謝傅送了牛嬸幾兩銀子的事說出來。

秋鴻弱弱道:“他也會幫我們嗎?”幫與不幫對於他們一家來說,卻是生與死的差別。

秋槿棠應道:“謝公子想幫所有人。”

“什麼!”

秋鴻驚呼出聲:“他這麼有錢嗎?”

竟想要獨自承擔所有人的田稅,怕是要散盡家財。

秋槿棠欲言又止,他也不知道謝公子要用何種幫法,或許仗義疏財最解決目前最簡單的辦法,嘴上應道:“我想他應該很有錢吧。”

“小棠,你去哪裡認識這等貴人?”

秋槿棠苦笑:“萍水相逢而已。”

秋鴻問道:“他對你提什麼要求沒有?”

秋槿棠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秋鴻道:“我的意思是說,他不會平白無故這麼幫助我們?”

秋槿棠真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好像謝公子沒有什麼所求的,但仔細一想,世上真的有這麼好的人嗎?

或許謝公子就是那極少數極少數之一,他真的很與眾不同。

秋鴻道:“這位謝公子才是真正有能力辦事的人,不像那什麼宋公子混吃混喝,誇下海口卻正事辦不成一件。”

“哥,你不要這麼說蘇公子,他也很熱心幫忙,只不過……只不過能力有限。”

“到底是宋公子還是蘇公子?”

“是蘇公子,上回他沒說出真姓。”

“你看看,一看就是坑蒙拐騙之輩。”

“蘇公子是有苦衷的,因為……”

秋鴻打斷道:“好了,我不想聽這蘇公子的事,能遇到謝公子這種貴人相助是我們的緣分,不管如何,他提出什麼要求,你儘量答應他就是。”

秋槿棠聽出堂兄的言外之意:“哥,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心裡很清楚,你不是將這位貴人說的天花亂墜嗎?不正如你所以,還生氣什麼?”

“我生氣是因為你小瞧他的為人了。”

中年漢子累得真不想說話,看兄妹兩人莫名其妙爭吵起來,開口打斷道:“好了,小棠,謝公子還在等你呢。”

秋鴻竟督促道:“還不趕緊的。”

秋槿棠見堂兄一副要將她賣了的表情,狠狠瞪了一眼。

秋鴻不悅道:“小棠,你瞪什麼瞪,哥是給你提個醒,省的你目中無人的臭脾氣發作。”

秋槿棠哼的一聲,轉身離開。

秋鴻看著秋槿棠的背影卻露出笑容,你以為我不想你好,好歹你也是我妹子。

待看見秋槿棠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中,也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這口氣一吐出來,緊繃的神經也跟著鬆懈下來,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

其實他也一直咬緊牙根在堅持,這個家爹頭一個頂上,爹頂不住了,就輪到他這個當哥的頂上去。

“爹,你說他真的會幫我們嗎?”

沒有等到回答,父親已經累得睡著了。

“蘇公子,大囡借來筆墨紙硯了。”

蘇懷章聞聲疾行:“走吧。”

蘇懷章前腳剛走,秋槿棠後腳就從屋內出來:“謝公子,讓你等久了。”

謝傅此刻興奮異常,沒有多餘廢話:“走吧。”

“去哪裡?”

“挖井!”

再次聽到這兩個字,秋槿棠瞬間石化,她明白了這兩個字代表著什麼,這是觸碰了豫東郡王府的禁忌,冒犯了豫東郡王府的威嚴,甚至是在豫東郡王府頭頂拉屎撒尿。

這種事那是普通老百姓能夠做出來了,她也能聯想到可怕的後果,無需豫東郡王府親自出面,這衛州的大小官員就會惶恐的處理好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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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使用一些殘忍的手段來平息豫東郡王府的憤怒,進而達到保全自己的目的。

秋槿棠一直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真正要面對,心頭滋生出來的恐懼卻讓她全身發軟。

顧玉靈見秋槿棠被嚇住了,上前柔聲寬慰:“放心,有他做主。”

秋槿棠回神問道:“謝公子,真的要這麼做嗎?”聲音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謝傅哈哈大笑:“迫不及待。”

秋槿棠思索混亂的將謝傅帶到被封埋多年的水井,這口水井是村子以前用來取水生活的一口井。

聽二叔說,在水井還沒有被封埋起來的時候,水井邊每天都很熱鬧,挑水的、洗衣服的……

現如今已經雜草叢生,甚至看不到井的痕跡。

顧玉靈張望著,謝傅直接問道:“小棠,在哪裡?”

秋槿棠走了幾步,然後指向其中一處雜草叢生的地方:“應該在這裡。”

秋槿棠應得不是很確定,因為她也從來沒看見過這口井,只是每次二叔經過的時候都會準確無誤的指向這個地方,然後唉聲嘆氣起來。

或許這口井不單單村裡的生活用水,還承載著二叔的很多記憶,甚至是二叔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就像靈魂沒有了滋養,變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謝傅見秋槿棠遲疑,問道:“確定?”謝傅雖然精曉百種技藝,卻非無所不能,這挖井他還真不會。

秋槿棠突然蹲了下來,開始徒手揪拔這些雜草。

其實她的內心一定抵抗著,真正要挖井哪能什麼工具都沒帶,徒手就來,甚至帶著走個過場的僥幸心理。

但此刻她真的想看看這口井的模樣,就算一點點外部的輪廓也好。

謝傅拔出劍來,朗聲道;“讓開!”

秋槿棠看著謝傅手中那把在月色下透著冷冽寒光的劍刃,很確定這是一把鋒利能夠殺人的劍。

謝公子也會殺人嗎?很多貴公子都有佩劍的習慣,她第一次見到時還以為那只不過是佩飾。

秋槿棠走開幾步,大概一丈開外。

謝傅並沒有動手,這時顧玉靈揪著秋槿棠,瞬間就退到五丈開外。

這種情況對於秋槿棠來說如同瞬移一般,驚訝的看向顧玉靈,這時才想起顧姐姐是來自神華峰的仙士。

這時謝傅已經出手,只聽休的一聲如同箭撕空氣,緊接著衣袖一拂,一股勁風拂過草面,那斷了莖的雜草便如柳絮隨風飛離,露出三丈範圍的一塊平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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