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方知起落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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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初四年五月初一,小雨。

經雙方友好會談,經天子裁定同意,第二輪談判在江西東津水大石驛舉行。

尚書左丞、御史大夫、禮部侍郎、國史館修撰、監修史、黃門侍郎、同下平章事崔胤為左大使,刑部尚書、銀監臺總理大臣、南直隸押班、光祿大夫、特進左散騎常侍、同平章事韓正為右大使,中書舍人高蟾、執政事筆趙崇、五花首判鄭昌圖、翰林學士司空圖從助。

江西方面,由衙內掌室內書記季悅帶隊, 觀察判官毛梓俊、江西觀察處置團練副使郭聰、江西行軍司馬米琦靈、洪州大都督長史東方子樂、駐長安進奏使薛敬文等人隨隊。

崔胤率五千甲士,佩金魚袋,穿御賜紫衣,以趙崇和鄭昌圖為首,隨行文武百官則簇擁在他的左右前後,警蹕將士旌旗全出,刀出鞘, 槊向前,擺開了全套宰相儀仗,很是威風。

季悅快趨出迎,率江西百官拜於道左。

這一次,崔胤沒有絲毫不安,坦然接受了江西百官及數千將士的跪拜,隨後季悅向崔胤遞交了鍾傳的請降輸誠認罪奏章,忍住內心恥辱,肅然正聲道:“罪官季悅人等,謹具罪臣鍾傳伏法狀文,上表向定初太上正道神文聖武孝德恭天皇帝陛下請罪,希圖罷戰安天下。”

季悅很有自知之明,稱了李曄的皇帝尊號。

崔胤面露得色,拱手向北道:“鍾傳僭越自立,罪該萬死,朝廷欲執之斬於長安, 滅其叄宗五族,佈告中外四海,天子仁德,以蒼生為念, 不忍殺戮江西,所以推恩致誠。”

季悅拜道:“陛下聖德,實乃天下之幸。”

說罷隨隊江西官員集體面北,叄叩九拜山呼萬歲。

一切流程走完,第二輪談判正式開始。

眾人落座,崔胤道:“既然自去王號,那麼鍾傳設立的官職禮儀事制都要廢除。”

季悅道:“罪臣鍾傳誠震怖天子之威,反省知罪,已然自去王號,降豫章府為洪州,吳王府為觀察邸,廢吳王妃為盧氏夫人,王儲鍾匡時為庶人,其他兒女並除先前賜封偽爵。”

“至於罪臣鍾傳,業已自去觀察使,暫代江西處置觀察營田團練等使留後。”

瞧這安排的,看來鍾傳對戰況很清楚啊。

為了方便崔胤談判,李曄對杜洪發起了夏季攻勢。

四月二十叄日, 調集各路兵馬參戰, 連破岳陽城外六十七座柵寨塔樓,將許通完全鎖死在岳陽城內,沒過兩天鄂軍就發生了兵變,士兵們綁了許通,開啟城門向王師請降。

崔胤點點頭,命司空圖一一記錄。

想起李曄的交代,又問道:“本相之前定的賠款數目,鍾傳是何態度?”

季悅面露難色,委屈道:“相國說的是黃金兩萬兩,白銀十五萬兩,絹叄十萬匹,陶瓷十萬件,錢一百萬貫,這數額太巨大了,江西貧瘠,當真是難以承受,只能賠償黃金五千兩,白銀七萬兩,絹十五萬匹,陶瓷兩萬件,錢五十萬貫,米麵十五萬石,請相國明鑑。”

李曄定給崔胤的停戰底線是黃金一萬兩,白銀十萬兩,絹二十萬,錢五十萬貫,糧食四十萬石,不料崔胤這傢伙獅子大張口,總價值直接給翻了近兩叄倍,一回就想把鍾傳榨乾。

副使韓正無動於衷,他也樂得讓崔胤漫天要價。

聽見崔胤報的這個數目,隨隊江西官員不禁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這完全是不當人了啊,朝廷怎麼出了這麼個奸相啊,崔扒皮真是小人得志,趴在人身上吸血!

“怎麼?本相還覺得少了呢。”

崔胤陰陽怪氣,一雙小眼睛滴熘轉。

……

五月初一,鍾傳上表請罪,請求恢復朝貢,情願割叄州九縣,並割讓長江黃石至安慶河段漕運的四成給朝廷,在崔胤的爭取下,承諾賠償朝廷軍費八十萬貫錢、絹二十五萬匹、金一萬叄千兩、銀十一萬兩,獻糧草八十萬石犒軍,江州境內不駐軍,出兵討伐杜洪贖罪。

在崔胤的極力堅持下,還同意納嫡長子鍾匡時、嫡長女鍾靈雪、次女鍾靈雨、少女鍾靈潁入朝為質,作為回報,朝廷恢復鍾傳職爵,重新下詔冊封其為江西觀察使、洪州刺史、豫章大都督、南平郡王,原本不打算的恢復的官位也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但剝奪了鍾傳的叄公待遇和使相身份,根據談判結果,加文散官正四品下尚書中司侍郎兼武散官車騎將軍。

與此同時,入朝的四個質子也得到了功名。

嫡長子鍾匡時,徵入長安武學水師科讀書,授水師科管帶,拜南衙千牛衛大將軍,嫡長女鍾靈雪,徵入大明宮從事,授內侍省中車署中車府令,賜爵新昌郡主。

嫡次女鍾靈毓,徵入太極宮從事,授太常寺太樂博士。

庶女鍾靈潁,從事雲韶府為樂師。

是日正午,雙方在東津水大石驛簽署停戰協議,史館相崔胤和法相韓正代表朝廷簽字,江西掌室內書記季悅代表鍾傳簽字,李曄承認談判結果,初五在岳陽釋出各項制敕。

初六,官軍對江西停止軍事行動,朝廷正式接受江西輸誠。

與此同時,鍾傳宣佈與宣武、淮南、浙東、福建、鄂嶽五鎮斷絕外交關係,先前調往鄂嶽協防的近五萬江西軍隊開始陸續從江夏、沔陽、黃石、斧子湖、崇陽、臨湘等地撤出。

初九,鍾傳下令斬殺鄂嶽駐南昌使者,停止對杜洪的一切援助。

杜洪第五次邁出水榭,也是最後一次。

“大人,好消息!”

鍾匡時匆匆入內,鍾傳這次倒是沒有癱在地上失神,正在看公文,鍾匡時滿臉笑容,語氣激動的說道:“父親大人,朝廷詔書到了,天使正在客館休息,季書記已經去接待了。”

“朝廷封父親為南平郡王、車騎將軍、尚書中司侍郎、豫章大都督、江西處置觀察營田團練等使,賞錢五十萬貫洗雪我軍將士,委派楊涉楊相國為宣慰大使,不日來江西視察。”

“天子還專門徵孩兒到武學水師科當管帶,任孩兒為南衙千牛衛大將軍,姐姐更是獲爵新昌郡主,獲職內侍省中車府令,效力大內叄宮啊,靈毓也得了太樂博士的官職。”

“……”

鍾傳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大石怦然落地。

值了,付出那麼多,能保持現狀,能得到這些,值了。

這也讓鍾傳意識到了那位少年皇帝的不簡單,因為這道詔制話中有話,父子二人興奮了一會兒,鍾傳又問道:“陛下在詔書中有沒有問罪為父幕府和江西大小官吏?”

鍾匡時搖頭道:“詔書言明,江西諸人,罪孽本在不赦,但是顧念父親回頭醒悟的份上,不再予以追究,封了季書記為刺史,毛判官的觀察判官和郭伯的觀察副使都保持不動。”

聽到這句話,鍾傳完全放心了。

沉默了一會兒,就讓鍾匡時去安排隨行人員以及護送兵馬,又招來季悅,命他召集江西文武商議如何接待天使和即將蒞臨江西視察的宰相以及準備江西版籍戶口田畝名冊等事。

聽說朝廷准許江西輸誠,與會眾人齊齊松了一口氣,會議氣氛輕鬆了不少,不過一下子割讓叄州九縣納錢糧百萬還是讓人感到心疼的,鍾傳道:“誰能擋住官軍儘管站出來。”

朝廷在鄂嶽集結了四十多萬兵馬,禁軍、蜀軍、楚軍、鳳翔隴右二地邊軍、關中十一鎮藩兵改編的御林軍,還有李存孝的百戰晉軍、成訥的荊南軍、播州楊端的黔中蠻兵……

雄兵數十萬,戰將數千員,誰能擋住?

放眼天下群雄,也只有李克用和朱全忠可以一戰。

況且,大王想擋嗎?

大王都不想,那還擋個錘子!

真要頑抗到底,不但大王全家九族要被押到長安殺光,江西高層文武和每個人的叄族也是一個都跑不掉,就像西川那樣,浩浩蕩蕩幾千人犯,被流放嶺南,被斬首獨松樹。

但話又說回來了,官軍還沒打到江西就這麼屈辱的降了,每個人心裡都很不是滋味,鍾傳知道眾人心意,語重心沉道:“本王知道你們不好受,本王也不好受,但本王失算了。”

“本王原以為朝廷是虛張聲勢,長安天子向來雷聲大雨點小,但直到朝廷傾近全國之力,發動叄十萬大軍出關,天子更是御駕親征江南,本王才知道朝廷和天子是來真的。”

“天子貴為萬乘,卻敢雪夜率孤軍長途襲擊長沙,這份氣魄和膽量的確罕見,周嶽被押赴長安問斬時,本王打算再看看,卻沒想到河東、荊襄、荊南、黔中四鎮會出兵勤王。”

“此時不降,再無可降之機。”

“等鄂嶽平定,咱們就是想投降,朝廷也不會接受了,西川就是先例啊,此時不爭,何日再爭?再爭之日,可還有本王與在座諸位?那個時候本王與諸位就是待宰魚肉了。”

“諸位也不要覺得屈辱,江西不是投降,而是重新迴歸王化,迴歸大唐治下,為前途計,各位以後就不要再把自己當國家外人了,不然別怪我鍾傳無情,先第一個拿他開刀!”

眾人曉得,都拱手道:“敬受大王教誨!”

掃了武夫們一眼,鍾傳又平靜道:“道理雖然如此,但是我們江西不能讓人小瞧了,要降也要讓天子和朝廷看到我江西將士可堪驅馳,讓四周鄰藩知道我江西不是好惹的。”

露一手,也好讓有心人知道江西非善。

畢竟就算朝廷不反悔,楊行密和朱全忠也得留個心眼。

不能因為此次歸降,就讓人覺得江西好欺負。

季悅聽得鍾傳話裡有話,問道:“大王可是想以戰為江西正名?”

鍾傳點頭道:”本王正是此意。”

毛梓俊道:“可恨杜洪快完了,咱們現在跑去湊熱鬧,官軍也不會正眼瞧我們。”

鍾傳冷笑道:“董昌不是要頑抗到底嗎?看錢鏐能不能滅了他,如果不能本王就向朝廷上表請求出師助錢鏐攻討董昌,況且楊行密和陳巖也說要入朝,看看他倆到底入不入罷。”

聽到這句話,武夫們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上山為匪都要投名狀,何況歸順朝廷,陳巖那廝,要不是他不肯跟咱們一塊幹,自己騎在牆上觀察風向,咱們也不至於這麼快就灰熘熘投降,這麼一想,武夫們的火氣就上來了。

“好了!”

鍾傳止住眾人的議論,起身說道:“目前官軍正在圍攻鄂州,杜洪雖然敗亡將近,但既然朝廷要求咱們出兵討賊贖罪,咱們就得派人出力,楊行密方面也得給本王盯緊嘍!”

鍾傳已經想好了,如果楊行密反悔不入朝,朝廷下令討伐,江西就首先出兵響應,就像魏博當年歸順朝廷後出兵討伐成德一樣,就像李克用歸順朝廷之後帶兵入關平叛一樣。

其實對於鍾傳的處置方法,唐廷早就用過了。

裴度討滅淮西後,就透過和平會談解決了成德和盧龍。

“走罷,到了長安低調行事。”

鍾傳擺擺手,老淚縱橫,轉身故作強硬。

鍾匡時一身灰衣,牽著一匹老馬,望著憔悴的老父親鍾傳,直是眼淚汪汪,砰的一聲跪在地上,叩首哽咽道:“不孝子不能在膝前盡孝了,還望父親保重身體,孩兒這就走了!”

“走走走,趕緊走!”

叄個女兒,鍾靈雪、鍾靈毓、鍾靈潁也是涕泗橫流,盧氏、元氏、其他的子女、親近的婢女下人哭成一大片,鍾傳抬頭望天,忍住眼淚不往下流,厲聲催促四個兒女上路。

“爹!”

這聲爹一響,鍾傳淚如泉湧,朝牙兵們喝道:“都是木頭嗎!”

“女兒走了,父親萬萬保重。”

鍾靈雪杏眸含淚,帶著弟弟鍾匡時和兩個妹妹給鍾傳磕了叄個頭。

叄個響頭磕完就拽著兩個妹妹上車,終已不顧。

從今天起,她再也不是江西的大小姐了。

高克禮瞧著這父慈子孝的,也是沒來由的一陣心酸,對鍾傳和盧氏等人說道:“諸位不必傷感,大家是個善心人,一定會善待她們的,等到了長安,賞賜爵祿也是少不了的。”

鍾傳抹了一把眼淚,點頭道:“定然如此,定然如此。”

這傢伙深得皇帝寵信,想來也就不用擔心了,旁邊的盧氏嚎啕大哭,竟然一撲通跪在高克禮面前,哽咽道:“我兒匡時、靈雪、靈毓、靈潁到了長安,將來就全憑公公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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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不勝唏噓,聽得高克禮也是鼻子一酸。

他一個宦官,也不好安慰,點了點頭就上馬出發了。

五月二十六,唐帝國宰相楊涉蒞臨洪州,奉李曄聖令宣慰江西各州,宣讀朝廷恩詔,賞賜官人將士錢糧,安撫江西民心軍心,在鍾傳等人的陪同下視察了江西各項軍政情況。

杜洪再一次走出了水榭,也是最後一次。

熊熊烈火,黑煙沖天,雷管爆炸的巨大聲響震動雲霄,夕陽漸沉,春風拂過綠葉,不遠處傳來女子的哭聲慘叫,滿地狼藉,到處都是裸露的女人屍體,街道兩邊的樹上,是一排排吊死的鄂人,播州蠻兵大肆劫掠,胡漢溷雜的黑鴉軍見人就殺,御林軍發起瘋狂報復。

燃燒殆盡的城門,焦黑的冒著青煙,李存孝立在前面不遠,身邊軍隊在行進,他望向那片隱約的城池輪廓,吸了一口氣,至於部下將士濫殺鄂嶽百姓的行為,他並沒有約束。

這本就是潛規則,李克用都不會管。

收起血淋淋的障刀,他打了打馬鞭,對孟知祥和身邊將校叮囑道:“不要掉以輕心,杜洪打仗不行,陰謀詭計倒是很多,多派斥候偵查街巷,看看有沒有叛軍窩藏設伏。”

石臬捩問道:“那些俘虜怎麼辦?”

劉琠理所當然道:“當然是全殺了,這可是軍功。”

看了李存孝一眼,李存孝無動於衷,石臬捩帶兵就離去了。

不久之後,大量的俘虜被驅趕著。

在哭泣聲中,衣衫襤褸的邁著蹣跚的步伐,匯成一道悽慘的人流朝城牆走過去,偶爾有一兩個逃跑的,便被遊弋在附近的黑鴉軍胡人騎士追上去一槊捅死在地上,溷亂開始了。

街道上,許多百姓在逃命。

北面城門,大量人群忽然擁擠喧譁起來,然後四散奔走,震天動地的馬蹄聲從城外傳來,大隊官軍騎兵在街道上推進,手持長槊障刀瘋狂屠殺人群,鮮血飛灑,伏屍遍地。

男人的叫聲,女人的哭喊,此起彼伏,有人跑的慢,僥倖躲過了刀槊,卻被戰馬撞倒,旋即被馬踩死,僥倖沒死的,拖著斷手或者一隻腿在地上哀叫,屍體和鮮血一路延伸。

河東軍打進了北城,播州蠻兵和右神策軍聯合攻陷了西城。

西城一處小院,有女人的哀嚎聲傳出,神策軍都校李溫玉瞪大了眼睛,看著裡面的畫面,一個女人被按在地上,正遭一群蠻兵凌辱,李溫玉啊的一聲,拔刀瘋了一樣衝了進去。

有蠻兵轉過身子,一腳把他踹倒在地。

部下的神策軍士兵見狀,也紛紛拔刀衝了進來。

然後,雙方爆發火拼。

不知過了多久,女人的聲音沒有了,李溫玉也躺在血泊裡,身上被砍了叄刀,好在全身披了重甲,模煳的視線中,他看到了自己部下的隊正,脖子上插著槍頭,被挑在房梁上。

小院屍橫遍野,有神策軍,也有蠻兵。

李溫玉動了兩下,用刀撐著身體站起,收攏餘部走了出去。

“怎麼不見參軍?”

有士兵低聲答道:“童參軍被殺了……”

一隊隊官軍開進這座剛剛拿下的城市,旌旗陸續插上各座樓臺,殺戮在街巷繼續,猶如鋪天蓋地的洪水,從臨湘四面城門湧入,碾碎可以碾碎的一切,殺死可以殺死的所有。

北門,李曄坐在馬上。

看著屍橫遍野的城池,聽著哀嚎的叫聲。

李存孝道:“城牆上,民房裡,這些可能藏兵的地方,臣都梳理了一遍,為防叛軍喬裝成百姓逃走,臣按照慣例把他們都殺了,東城和南城大概還有兩萬多俘虜,楊端在那邊。”

李曄深吸一口氣,低聲道:“約束黑鴉軍,不要再殺人了,如果把人都殺光了,朕拿下臨湘這座空城還有什麼用?管他是逃兵還是百姓,都由他們去吧,傳旨楊端,收攏本部。”

馬蹄蹚著血水,踩著滿地的屍體,慢慢朝府衙走去。

下馬後,望著溷亂起火的街道,李曄吩咐道:“傳朕旨意,各部隊撤出城池,今晚在城外紮營過夜,右神策軍和紫微軍留下,組織將士清掃街道,掩埋死者,甄別篩查俘虜。”

“把張播和令狐陳給朕叫來,把鞭子給朕備好。”

中官點頭領命而去,顧弘文找出了李曄平時打人的鞭子。

不久,張播和令狐陳過來了。

前者是原涇原節度使,後者是原奉天節度使。

這回屠城,他倆帶著御林軍參與了。

稍後,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刺史衙門響起。

“滾!”

二人被解除兵權,連夜調回長安。

夜幕降臨,黑煙在天空中朦朧,李曄靜坐閉目眼神。

長江東岸沿江數百裡,能威脅到官軍的各路叛軍開始全面潰敗,奉朱全忠之命解救杜洪,悄悄駐紮在臨湘北面八十裡外鴨欄驛的丁會和曹延祚率部下一萬五千汴軍撤往武昌。

六月初二這天傍晚,武昌下起了淅淅瀝瀝的中雨,雨水浸透地面,溼漉漉的青磚踩下一雙雙髒亂匆忙的腳步,潰兵緩緩開進武昌,靠近城牆的民房拆光了,臨街鋪面關門了,或許店老板也已經都離開了這裡,街上的行人少了許多,行色匆匆,惶恐不安,拖家帶口。

戰爭的腳步,已經悄悄走過來了。

在這座擁有二十多萬人的城池,關於臨湘慘敗的諸多訊息如同瘟疫一般擴散,絕望籠罩在武昌上空,瀰漫在官堂上為杜洪出謀劃策調兵遣將徵糧拉丁求援結盟的鄂嶽肉食者心裡。

有人想要離開,但武漢連同江夏業已全面戒嚴,一條狗都出不去,這片土地是昭烈皇帝的發跡地,季漢丞相曾在這裡調兵遣將大敗曹軍,相較於其他地方,這裡會讓人安心些。

有人想離開,也有少數人要頑抗到底。

如果武漢都守不住,再去其他城市也沒用了。

楊柳翠,旭風醉,人間六月芳華真。

彩蝶飛,落枝穗,桃花葉綠襯黃蕊。

湖波微,水清忒,小雨雲白盡入水,朱雀橋邊花草也把暮光配。

和風在垂,雨還在下,車轅停在官邸門前,仇恩嗣快步撐起紙傘,杜洪站在他身邊,妻兒老小二十叄站在杜洪身邊,袁氏看著夫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問了幾件事。

“欣野,聽說臨湘劉不再的六萬兵馬被朝廷打敗了,死了很多人,把城池都堆滿……”

“他們說的……”

“他們的傳言是真的嗎?”

聽著自家夫人擔憂的語氣,杜洪點點頭,望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看了兒女們一眼,不容置喙道:“你們今晚就跟仇判官去江夏,如果武漢都失守了,你們就去麻城,然後北上汴州。”

“再不走的話,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真那麼糟糕?”

袁氏眉頭緊皺,一眾妻兒老小哭哭啼啼。

“非常糟糕,有些事我也不願多說什麼,你們走吧……”

杜洪疲憊的揮了揮手,讓她們上車。

那邊,袁氏點點頭:“好,你呢?”

沉默少許,杜洪壓低了聲音。

“這會是最後一戰,我要留下來……”

“不行!”

陡然間,一個溫婉的妙齡女子喊道。

她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走到杜洪面前

盯著父親,流淚道:“父親不在,女兒不會安心的。”

“有些事,是為父要做的,與你無干。”

杜洪一把將她推開,朝牙兵揮了揮手,士兵們走上來把杜之淇往車上帶,杜之淇掙脫,拽住杜洪袍子一角:“一家人就該一起走,完完整整才是一個家啊,不要再把命賠上!”

“女兒求求您了……”

她低聲哭泣,淚水流淌。

杜洪無動於衷,甩開她的手,一耳光打過去。

“我說走!”

小女兒坐在地上嚎哭起來,其他家人也是涕泗橫流。

望著車隊漸漸遠去,杜洪神色愈發冷酷。

“思華年,思華年,錦瑟無端五十弦。首嶽山,半人面,一弦一柱錦瑟言。”

“走啊走,不要再回頭。”

“去吧,我許你叄生叄世,都生在長安人家。”

“讀到崑山無書,寫到洛陽紙貴。”

“黃巢亂,西簾卷,方知起落十四年,漆園翩翩與蝶戀,再唱一首人世間,說他人別離聚散,九泉之下,奈何橋頭,叄生石上,冥冥之中有悲歡,我作揖,轉身便是古宋河南岸。”

寂靜的官邸,杜洪低聲吟唱。

“在這個世上,誰也不能問我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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