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行營的十三萬唐軍在魏帝陵至定鼎門之間紮營,楊成和顧弘文統率的洛陽留守部隊仍然固守洛陽,與汴軍大小數百場戰鬥後,洛陽留守部隊僅存六萬,其中傷者接近兩萬。
洛陽行營河內招討使王宗暗討滅李罕之後,沒有直接回洛陽,而是跟魏弘夫去了滎陽,大著膽子襲擊朱溫的糧道,並與保護糧道的汴將牛存節爆發多次激戰,雙方互有勝負。
與此同時,唐軍大舉出動。
唐汴雙方在洛陽郊外接連爆發了四次十萬人級別的大會戰。
劉崇望雖然是個老頭子,果決勇勐卻絲毫不輸正值壯年的朱溫,不但敢跟宣武牙軍正面列陣對沖,還派出數百支馬兵小隊騷擾襲擊汴軍後方,抓獲的宣武牙兵全部陣前處決。
太平登封二年正月二十一,第五次洛陽會戰結束,李存孝率五萬禁軍攻克汴軍洛北大營,擊斃朱溫義子朱漢賓。
生擒叛唐降將原弘農團練守捉等使周先童,及叛唐降將原陝州刺史朱簡。
朱簡本為陝州軍校,朝廷討滅陝虢節度使王拱後,周先童、朱簡、華鋒等人降唐。
這個朱簡,就是歷史上的朱友謙,歷史上的王共就是被他殺的,之後帶著王拱的腦袋跑去汴州投靠了朱溫。
朱溫將其錄為養子,更名友謙,表為陝虢節度使,朱溫稱帝後,拜河中節度使,守中書令,封冀王,朱友珪弒父篡位後,朱友謙秘密投靠晉王李存勖,封西平郡王,守太尉。
李存勖滅梁後,賜朱友謙名字李繼麟,守太師,錄尚書事。
恩寵之盛,一時無人能比。
公元926年,後唐同光四年,朱友謙得罪當權宦官,被宦官讒言構殺。
一生跟了王拱、朱溫、李存勖三個主子,卻三個都不得善終。
陝虢觀察使李存孝取得戰果的同時,右神策軍行營節度使李克良奉劉崇望之命率三萬人進討汴軍河洛大營,並在趙村一帶與忠武軍節度使朱令錫和衙內兵馬使王彥章遭遇。
朱令錫,朱溫家侄,宣武馬步軍大校,充忠武軍節度使。
王彥章,左右控鶴都衙內兵馬使,充鄭滑防禦使,兼汝許潁節度使。
李克良,韓王世子,代宗李豫七世孫,右神策軍行營節度使。
對於汴州王鐵槍,李克良並不畏懼。
……
洛陽建春門,朱溫大營。
中軍大帳文武群集,除了朱溫還有朱友文、朱友倫、朱友恭、袁象先一幹子侄,葛從周、張存敬、張歸霸、霍存、劉鄩、氏叔琮、蔣玄暉一干衙內,以及敬翔和段凝等文官。
此外,營帳內還坐著一個相貌英武的少年。
稚氣未脫的臉上有著異於常人的沉穩和老練,顯得與他的年紀格格不入。
此人便是年僅十九歲的朱友裕,乃是朱溫長子。
十五歲就開始跟隨朱溫南征北戰,因戰功卓著官拜鎮國將軍,位列宣武九大衙內之一,領左控鶴都牙軍指揮使,充幕府行軍參謀長,兼建昌宮知事,宋州團練使,左開道大校。
功勳卓著,寬厚待人,深得牙軍愛戴。
自小的歷練讓他的心性較同齡人成熟得多,但少年得志也讓他有些自負。
營帳內的氣氛很壓抑,趙村和洛北大營的戰報剛剛傳來,得知朱漢賓被官軍擊斃,周先童、華鋒、朱簡等一幹降汴的唐將被官軍或殺活擒,所有人都吃了一驚,有些猝不及防。
河洛大營方面,王彥章還在和李克良激戰,雙方勝負不分。
“老狗劉崇望,我必殺之!”
與官軍五次會戰以來,朱溫損失慘重,雖不至於傷筋動骨,對士氣的打擊卻不小,無論汴人怎麼奮勇殺敵,官軍還是密密麻麻的,看起來就像沒少人一樣,這讓汴人很洩氣。
在朱溫自己看來,洛陽戰場還是能繼續堅持的。
在河北戰場,他也相信魏博、成德、橫海、盧龍、鄭滑五鎮能擊敗李克用,至於平盧節度使王師範,朱溫也不擔心,他料定豎子王師範不敢參戰,淄青朱氏兄弟也是手下敗將。
真正令朱溫感到頭疼的,是河南江淮戰場。
鄂嶽大總管楊守亮的四萬精兵並沒有如期前來救洛陽,直接打陳州去了。
江西觀察使鍾傳、浙西觀察使錢鏐、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浙東觀察使崔安潛這四個小人更是令朱溫暴跳如雷,南方最強大的四個藩鎮會集了十三萬精銳,已經在清江口會師。
連福建的韋昭度都起了兩萬兵響應,與王潮一干文武在福州誓師北伐。
清江口往北是宿遷、下邳、彭城等地,過彭城往西就是宣武重鎮毫州,過毫州北上就是朱溫的老家宋州,為攻佔洛陽進逼潼關,朱溫傾巢而出,只留下了龐師古一人把守徐州。
龐師古是能打,可擋得住崔安潛、楊行密、韋昭度、錢鏐、鍾傳五個嗎?
十三萬精銳,這是什麼概念!
原本朱溫的打算是不宣而戰火速攻打洛陽,重創昏君在洛陽的十五萬留守部隊,然後順勢攻取洛陽,繼而東進新安、陝州、潼關,接著在李振和莫毅的配合下入關直取長安。
到那個時候,昏君就只能贏得倉皇北顧!
不是出奔鳳翔,就是逃命山南,甚至狼狽流亡成都。
到那個時候,天下藩鎮看到昏君失了勢,還會幫昏君來打他嗎?
但是令朱溫沒想到的是,洛陽居然如此難啃!
在付出四萬六千多人的傷亡後,他好不容易就要打下洛陽了,劉崇望這個老東西卻又帶著援軍來了,朱溫沒想到昏君的動作有這麼快,居然這麼快就調集了十萬援兵開赴洛陽。
此時的宣武軍,葛從周統率的右路軍主力已經抵達建春門與朱溫中軍會合,王彥章部還在洛水一帶的數十個大小戰場上與李克良統率的神策軍激戰,朱溫剛剛才派人去通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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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朱溫還有十一萬兵馬可用,再就是三萬五左右的輔兵,不過廝卒的戰鬥力極差,一般都是負責為大軍運輸糧草輜重,或者大軍破城隨軍幫忙搶劫,一般不算在野戰軍序列。
另外還有兩萬多傷殘將士,以及三萬多官軍俘虜。
這個仗肯定還是要打的,但是究竟怎麼打,卻引起了眾人的激烈爭論。
以葛從周、朱友裕、袁象先、段凝為首的保守派認為,劉崇望在洛陽拖住我軍主力,轉而命王宗暗部蜀軍進攻滎陽,很明顯是想截斷我軍的糧道和撤退的後路,然後會集重兵與我軍在洛陽進行決戰,在糧道漫長的情況下,我軍孤軍深入,極有可能被數十萬官軍包圍。
王宗暗攻打滎陽,楊守亮攻打陳州,南方四鎮也在攻打徐州。
如果我軍在洛陽洛陽,就會喪失戰略主動權,所以應該立即回援滎陽,奪回滎陽救出牛存節和丁會後全軍撤回虎牢關內希圖將來,葛從周的說法還得到了張存敬和敬翔的支援。
反對派則以霍存、朱友文、蔣玄暉、朱友恭一幹少壯派軍官為首。
朱友文認為,朝廷在去年末今年初免除了境內大量受災州縣的賦稅徭役,錢糧鹽鐵徭役本就是捉襟見肘,朝廷二十多萬部隊還在洛陽與我軍僵持,人嚼馬咽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加上南方各道出兵伐我,本鎮錢糧都會自留,再加上河北中原大亂,各地交通阻絕,財賦轉運緩慢,朝廷現在根本打不起這麼大規模的戰役,以目前的形勢,昏君還能堅持多久?
王宗暗之所以去打滎陽,很可能是因為我軍已經兵臨洛陽城下,他不敢直接來救,所以才用出這等圍魏救趙的戲碼圍攻牛存節和丁會,擺出一副切斷我軍糧道和退路的架勢。
這完全就是圍魏救趙、無中生有、虛張聲勢,籍此嚇唬我軍。
現在看來,王宗暗的確得逞了,有人有無中生有、暗度陳倉、憑空想象。
所以只需派遣兩到三萬的精兵去救援滎陽即可,剩下的還可以繼續進攻洛陽,只要擊潰劉崇望的主力,我軍直逼潼關,昏君短時間內組織不起一支強力且數量足夠的兵馬阻擋。
那個時候天下震動,南方小鎮還敢小醜跳樑嗎?
陳宋毫徐之危自然也就解了,我們現在該想的是怎麼擊敗劉崇望。
朱溫一直不說話,靜靜看著兩派吵得面紅耳赤。
作為一個持重的戰略家,作為這個亂世的一代梟雄,朱溫並不保守,但也不像朱友文、蔣玄暉、朱友恭這些少壯派軍官那麼偏激,目前的態勢確實讓他困惑,以至於舉棋不定。
他捨不得放棄這個好不容易才打到洛陽的機會,但同時他也怕後庭失守。
無論是楊行密還是李克用,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
就算是韋昭度和崔安潛這些文官,也都是些出將入相的能臣。
爭論持續了小個個時辰,誰也說服不了誰。
不多時,就在朱溫沉思推演之際,帳外又有書記來報。
“急報!兵部侍郎李巨川、天威軍使李忠國、天德軍使李文博、虎賁中郎將裴進率三萬人增援李克良,官軍已經攻克河洛大營!衙內王彥章退守灌江神廟,請求控鶴軍增援。”
這個訊息如同一包炸藥炸彈扔進入了中軍大帳,眾人紛紛站了起來。
王彥章部下有兩萬精兵,連帶輔兵廝卒民夫,怎麼說也有三萬多兵力,還有投降宣武的五千陝虢降軍,他竟然這麼快就放棄了河洛大營?王彥章的能力,在座沒有人會懷疑。
河洛大營的堅固也不用多說,李克良竟然五天就拿下了河洛大營?
還有李巨川,這是哪號人物?
僅帶著兵部侍郎頭銜在官軍行營效力,多半是個尚書省的文官。
一介文人,竟敢帶兵與王彥章鬥死!
度支判官段凝見此,立即趁勢說道:“大帥,現在情況已經很清楚了,劉崇望一定是收到了朝廷的某種訊號,這才敢調動主力攻打洛北三大營,看來朝廷是準備押上家底與我軍決一死戰了,我軍孤軍深入已經犯了兵家大忌,若是貿然與劉崇望決戰,恐怕兇險難測……”
段凝話還沒說完,朱友文便立即打斷道:“段判官,劉崇望若是有意與我決戰,為何官軍定鼎門大營到現在都沒有全面出動的跡象?不光是劉崇望,洛陽城裡的楊成也沒動靜。”
“某種訊號?如果昏君真有大動作,為何長安內應沒有回報?”
段凝冷笑道:“二公子,你還在惦記著莫毅和張俊惠?莫毅說開關策應我軍入關,結果自己卻早被昏君拿進了詔獄,給我們賣鹽的張俊惠也被砍了腦袋,僅剩李振生死未卜。”
“昏君狡詐如狐,他的大動作又豈能輕易為人所察?”
朱友文不慍不怒,平靜道:“即便內應不可靠,但滎陽還在我們手裡,官軍若要決戰,為何不等攻下滎陽?難不成狗皇帝大發慈悲,一邊要圍剿我們,一邊又給我們留生路?”
葛從周接話道:“兵者詭道也,這未嘗不是劉崇望的心機,他故意留下滎陽,誘使我軍去救丁會和牛存節,然後在他途中以精兵埋伏,配合王宗暗伺機圍殲,這未嘗不可能。”
霍存不慌不忙道:“葛衙內,我軍駐師建春門,官軍主力在定鼎門以西,如何能在我軍眼皮底下派出那麼多人去滎陽設伏?就算劉崇望派兵去了,難道我們不能等發現了再去?”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誰也說服不了誰。
朱溫終於也發話了,起身道:“都不要說了,寡人心意已決。”
語調不高,卻帶著無可抗拒的威嚴。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拱手靜待朱溫下文。
“存敬,你立即點齊兩萬精兵馳援滎陽,務必殲滅跳樑小醜王宗暗!”
張存敬立即起身道:“遵命!”
接著,朱溫又對朱友文說道:“友文,寡人命你帶五千精兵,駐守於鞏縣外圍,務必派出斥候晝夜巡邏滎陽至虎牢關一帶,防止官軍潛越,如有異常,火速來報,不得有誤。”
朱友文有些不大情願,這個活兒明顯可以派別人去。
父帥要自己去,無非是想支開自己。
雖然心裡不舒坦,他還是起身答應道:“孩兒領命!”
事實上,朱溫不相信朝廷敢在洛陽跟他決戰。
劉崇望已經老了,也已經是位極人臣的三師三公實權宰相,就算都統洛陽無功,昏君也不會說他什麼,最多就賞田加食邑推恩賜其致仕,讓他回家養老,但如果在洛陽戰敗……
如果他在洛陽戰敗,葬送朝廷二十萬主力,昏君還會善待他嗎?
朱溫相信,劉崇望一定明白這一點。
已經位極人臣,三生三世的富貴都有了,沒必要這麼拼了。
但身為大帥,朱溫不會拿宣武六鎮的十數萬將士冒險,如果劉崇望真有決戰打算,或者像段凝那樣猜測的,劉崇望收到了昏君的某種訊號,一旦滎陽失守,大軍就危險了。
無論如何,滎陽必須安全。
即便丁會和牛存節一直強調自己能守住,朱溫所以還是分出了五千精兵去鞏縣守護通往滎陽的退路,至於河洛大營,他出人意料的選擇了放棄,一座大營而已,給官軍也無妨。
只要王彥章帶著主力回來了,那就是好事。
再一個就是,如果反攻河洛大營,勢必就得再分兵。
他的兵力本來就不如朝廷多,再分就別想殲滅劉崇望和楊成了。
此時的朱溫躊躇滿志,充分展現除了一代雄主的戰略眼光和高度自信。
雖然他也打了幾場敗仗,但信心並未動搖。
敗仗?他朱溫打過的敗仗也不少。
楊復光、楊守亮、王重榮、秦宗權都曾擊敗過他。
決斷完滎陽的問題,朱溫的眼神中又散發出了渴望的目光。
“全軍備戰,今晚大發酒肉,明天三餐,後天拂曉進攻定鼎大營!”
“敬大夫,請為寡人寫一封信送去劉崇望大營,看看兩軍能不能交換俘虜傷員。”
對於自己的士兵,朱溫還是非常愛護的。
這些日子以來,被俘虜的汴兵並不少,朱溫俘虜的官兵也不少,算上張存敬之前設計俘虜的三萬官兵,朱溫手上有接近四萬俘虜,還有李知道、李採雅、孫德昭一干唐將。
留著也是浪費糧草,不如拿去交換自己人。
李知道和李採雅是昏君的表弟,拿這兩個宗室子弟換回李振不難罷?
……